束君屹半夜发起烧,浑沌中觉得手痛得厉害,哼吟出声。

  于航听到动静起身,见束君屹裹在被子里发抖,额头滚烫。

  他从医药箱翻出退烧药,到厨房倒了杯水,想想又去微波炉加热了一下,端着温水坐到束君屹床边。

  束君屹紧闭着双眼,眼珠却动个不停。薄唇微启,像在梦中喃喃自语。

  “起来把药吃了。”

  束君屹半梦半醒,被于航扶起来。

  于航的衣服带着束君屹家洗衣液的清香。

  这人连洗衣液都挑的松木香气。

  “你……”束君屹艰难睁眼,蹙眉望着咫尺间于航的脸,“你回来了吗……”

  他眼里蒙着水雾,几乎要哭出来。

  “梦见什么了,这么伤心……”

  于航试了试温度,把水杯贴近他嘴边。

  束君屹吞了药,乖乖喝了半杯,视线自始至终没离开于航的脸。

  于航放下水杯,让束君屹躺好,才一起身,却被束君屹抓住手指。

  “怎么了?”于航坐回去,“不舒服是不是?”

  束君屹不说话,定定望着于航。

  他想说“别走”,但他知道没有用。他在梦里说过很多很多次,每次醒来,于航都不在。

  别醒,束君屹默念,千万别醒。

  束君屹因为情绪波动而呼吸急促,他极力咬住下唇,还是在颤。

  “哪里不舒服?”于航拍着他的背轻声问。

  我很想你。

  “手疼吗?”

  我很想你。

  “睡一觉吧,嗯?”

  我很想你。

  于航看看表,退烧药没那么快起作用。他试探地抽手,想让束君屹快点入睡。

  谁知束君屹的双手不肯松开,攥紧了他的手,一直注视于航的双眸骤然涌出泪来。

  要走了,于航又要走了……

  “求你……”束君屹哭出声,他的声音在抽泣中变得断续,“再等一会……”

  他泪流满面,却不肯擦拭,甚至不肯眨眼。

  “我乖乖吃饭了……”他语无伦次,“球场没去过……”

  于航手上不敢用力,怕扯到束君屹的伤口。他侧过身,从床头柜上拿了抽纸,给束君屹擦泪。

  他让束君屹继续抓着自己的手,侧躺到束君屹身边。

  这是把我当前女友了还是怎么着……

  行吧,本八尺大汉暂且委屈一下,舍身哄病人吧。

  束君屹哭声渐弱,泪却不停。他抓着于航的手,额头抵在他的上臂。

  于航一下一下抚着束君屹的背,哄小孩似的。

  他听到束君屹缓缓的呼吸声,可算睡着了。

  过了一会,感觉到身旁的人往他怀里蹭了蹭。

  束君屹到底是怎么做到粘人和高冷无缝切换的……

  平常那么寒冰般冷厉的人,抱在怀里竟是温热绵软的。

  于航情不自禁垂首贴近束君屹的发顶,被褥的松香与束君屹身上极淡的奶香纠缠交融,既不甜腻也不凛冽,恰到好处。

  妈的,于航觉得燥热,默默背了七遍元素周期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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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航睡不踏实,醒了几次,拨开束君屹的额发,与他额头相抵,确认他退了烧。

  最后一次,束君屹忽然睁眼了。

  于航正抵着他的额头。

  于航对上束君屹茫然的双目,慌忙解释:

  “不是,我不是……你夜里发烧了,我看看你好了没!”

  “麻烦你先从我身上下去。”束君屹强作镇定地说。

  于航连滚带爬下了床,看着束君屹走进浴室的背影,万分委屈。

  渣男,睡醒不认人。

  ***

  束君屹在温热的水流和雾气中闭上眼,他夜里烧得迷糊,确实不太记得昨晚的事了。

  于航在外面敲了两下门,“束君屹?你没有不舒服吧?”

  束君屹关掉淋浴,套上衣服拉开门,“没有,怎么了?”

  “你洗了好久,我怕你晕倒……”

  束君屹右手裹着防水袋,头发还是湿的,发梢滴着水,落在青黑色的瓷砖上。

  于航的视线随着水滴,也落在地砖,然后碰到束君屹踩在地面的白净双脚。

  脚型很秀气,窄长却不干瘦,脚趾修长,脚面隐隐透出蓝青色的经脉,连上纤细的脚踝,劲瘦紧实的小腿……

  “我去公司拿电脑,顺便补个假条。”束君屹擦擦头发,“你呢?”

  “啊?”于航回过神,“一起呗,我也请个假,送你去医院。”

  “不是专程送你,我本来就有事要找周文。”于航补充道,“就是昨天我那个同学。”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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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束老大,你总算来啦!”

  齐一明一看见束君屹,赶紧跑过来。

  “昨天下午你去哪儿啦?金主爸爸,额,吴经理找了你半天,告状告到王总那了。”

  “我有点急事先走了,”束君屹拿上笔记本和充电器,背起包,“我去跟王总补个假条。”

  “今天也请假吗?”齐一明表示无法相信,“老大你手怎么了?”

  “不小心割破了。”束君屹回身对齐一明说了声“谢谢”,往王般般办公室去了。

  王般般知道束君屹妈妈的情况,完全没有意见,让他休了假安心照顾林欣。

  束君屹谢过她,离开了公司。

  ***

  于航微信秦洵请了假,靠着车门等束君屹。

  ——今天在医院吗?

  ——在。白班,干嘛?

  ——我一会过去找你。

  ——又来?南楼1012。

  ——好。

  ——对了,昨天那个是你朋友?我现在跟着主任,负责他妈妈的心理疏导。我才知道,你朋友在我们医院还挺有名的,大家都认识他。

  ——见面聊。

  轰隆——

  低沉浑厚的轰鸣声呼啸而过,重锤般砸开车库的安宁。

  新款迈凯伦GT掠过于航的身侧,蓝紫渐变的霓虹光谱风骚高调。

  于航从手机屏幕中抬眼,噗,这颜色,彩虹吐身上了吧。

  那跑车像是听到暗讽,竟然又倒回来,停在于航面前,卡住他的车位。

  驾驶座那人的银蛇耳环一闪,降下车窗。

  魏远。

  “哟,这不是咱们BKD的保安吗?”魏远冷睨一眼于航靠着的轿跑,哼了一声。

  于航发完信息,缓缓抬头,“哟,这不是咱们BKD小弱鸡吗。”

  “你他妈!”魏远犹豫要不要下车,毕竟于航这身板,他一个人打不过。

  “于航。”束君屹从电梯出来,走到于航身旁才看到魏远。

  “你们在干什么?”

  “没什么,”于航抬手挡掉他的视线,拉开副驾车门,“请好假了?走吧。”

  于航其实没有触碰束君屹,但从魏远的角度看,好似揽着束君屹的肩,很亲密。

  “束君屹你去哪!”

  “我没有义务向你汇报行程。”束君屹原本躬了身,又直起来,冷言回道,“我和直属领导请过假了。”

  “昨天客户那边有个姓胡的抱怨你无故旷工,”魏远暴跳着喊,“已经告到我爸那去了!”

  “我补过假条。”束君屹不再跟他废话,“还有,客户经理姓吴。”

  于航替束君屹关了车门,绕道驾驶座,坐进去之前冲魏远扬了扬下巴,

  “麻烦让让,好狗不挡道。”

  后边有新的车辆进来,纷纷鸣笛催魏远快走。

  “操!催魂呢催!”

  魏远一脚油门蹿出去,找了个车位给小胖子打电话。

  “给我找几个狠的,老子要教训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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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欣还没醒,束君屹替她拉上窗帘,坐到一旁的小桌子前,拿出电脑。

  等他一一回复完累积的未读邮件,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

  束君屹给吴经理发了重做压缩机结构设计的预算,起身去了阳台,轻轻关上门,给吴经理打电话。

  “束经理,大忙人啊,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

  “吴经理你好,听同事说你昨天下午找过我?抱歉,临时有急事,没在公司,请问是什么事?”

  “还是压缩机重新设计的事。”吴经理语气不悦,“开完会我跟小领导提了,小领导说立刻要看到预算报价,我赶紧去找你啊束经理,问遍了BKD没找着人。”

  “抱歉。报价我刚刚发给你。”束君屹压着音量,怕吵到林欣。

  “束经理不在公司好歹说一声啊,耽误我们进度。”吴经理点开邮件,“哟,你们的专家工程师工资也太高了。”

  “这种震动结构只有于工能做。”

  “这个价格,我报不上去啊束经理,”吴经理失了平常的客气态度,“要是昨天给我,我还能跟小领导商量,现在他去度假,我得报给范总,范总你也认识,报给他肯定批不下来。”

  “什么价格你们可以接受?”

  “嗯,不好说,一半都够呛。”

  什么度假什么范总,束君屹清楚,吴经理想省钱立功,小帐都算在BKD头上。正赶上束君屹昨天没请假就早退,责任推到束君屹头上。

  “那我建议吴经理,就用之前的设计。”束君屹淡淡道,“我们于工其实也很忙,要他加班我也挺过意不去的。”

  省下的材料费和施工费,可比束君屹报上去的费用多多了。

  爱做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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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又来了?又陪朋友?”

  周文在办公室看病例,见于航进来,职业性地关掉页面。

  “来找你行不行,多久没见了,中午一起吃个饭。”于航在周文对面的圈椅上坐下。

  “拉倒吧,昨天来也没找我啊。”周文盯着于航的脸,狡黠一笑,“那个束君屹,真的只是你朋友?”

  “不单是朋友,”于航顺着他笑,在周文睁大眼睛、露出“我就知道”的八卦表情时,故意扫他兴地说:“还是我领导。”

  “小于啊,”周文意味深长地拖着尾音,“在下不才,全美TOP10大学心理学博士,你那点小心思,我都不需要动用博士学位,街边小学生都看得出来——

  你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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