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君屹的家,跟这个人一样,冷冰冰的。

  客厅里甚至没有沙发电视。

  只有一个大尺寸的办公桌和工学椅。桌上摆着三台5k显示屏,屏保是白雪压枝的松树林。

  60平的一居带了一个小饭厅,显然束君屹没打算用。厨房中岛一侧放了三张高脚椅,那就是他吃饭的地方了。

  灶台干干净净,一丝油污都没有,于航怀疑他从来没用过,家里有没有锅都不好说。

  客厅侧墙有一整面核桃木书架。

  卧室关着门,但于航已经可以想象里头是怎样的性冷淡风。

  不愧是你,果然很束君屹。

  “请坐,”束君屹彬彬有礼道,“要喝什么吗?”

  我倒是想坐,于航腹诽,坐哪儿啊?

  他在办公椅和高脚凳之间,选择了后者。毕竟坐办公椅总感觉还没下班。

  “冰水就行。”于航扫视书柜里的书,说道。

  束君屹打开冰箱,冷藏柜的矿泉水已经没有了,家里还有一箱在厨柜。

  倒杯子里再接点冰块吧。

  他打开齐眉的一面厨柜,没受伤的左手把那箱矿泉水拖出来,一半伸出厨柜。右手裹着医用纱布,不便屈指,束君屹只能左手抓着箱侧把手,右手用手腕和小臂的侧面去托住纸箱的另一头。

  这什么反人类设计,侧面不能开个口用来取水吗。

  ***

  书柜有三组双开门,里头不光有工程管理的书,还有各个工程部门的专业书。

  怪不得哪个部门都糊弄不了束君屹,人虽然在管理职位,专业知识门儿清。

  还有一些医学书,大多是精神科或心理学,几本心脏外科简介。

  最边上一组书架上,整齐码着两排香水。  ???

  束君屹还有这习惯?

  于航一瓶瓶看过去,各式各样的木质调香水,松香居多。

  有几瓶受众广的他认识,超级雪松,乌木沉香,冥府之路,狂恋苦艾……

  从来没闻到过啊,于航纳闷了,收藏吗?但已经打开了……

  “你喷香水吗?”于航拿起一瓶超级雪松,凑近闻了闻,“我怎么没闻出来。”

  咚——

  束君屹托矿泉水的手一歪,一箱水落在木板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没事吧!砸到没有?”于航跑过去,还好,只是掉在地上,把无辜的地板砸了个小凹陷。

  “你要拿水叫我啊。”于航掰开束君屹往回缩的右手,纱布渗出了血,伤口裂了。

  “啧,”于航沉着脸有些生气,厉声问:“家里有医药箱吗?”

  “卧室里,”束君屹抽回手,“我去拿。”

  “别乱动了,我帮你。”于航跟去卧室,生怕束君屹又东磕西碰地再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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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进卧室的瞬间,于航知道束君屹那些香水用在哪儿了。

  房间里萦绕着淡淡的松木香气。

  与这凛冬雪松气息非常不搭的,是他正对着床的橱柜。

  那上面摆着大大小小、五花八门的……小飞象玩偶。

  乖巧坐着的,闭眼趴着的,戴着黄色香蕉帽的,大耳朵遮脸的……

  于航粗略看过去,至少20个。

  “你,你喜欢丹波啊……”于航实在掩饰不住诧异。

  没看出来,真是没看出来,高冷束经理居然酷爱呆萌小飞象。

  这要是拍张照发到群里,不得炸了。

  束经理高冷形象瞬间灰飞烟灭,渣都不剩。

  束君屹含糊地“嗯”了一声,细若蚊蝇。他拉开橱柜,指着银色箱子说:“这个。”

  于航给束君屹清理伤口,还好,虽然刀口深,但长度不大。他用碘伏擦过一遍,细细包扎好,又忍不住瞟向柜子上的玩偶,嘴角抖个不停——

  憋笑真的很辛苦。

  “别笑了。”束君屹冷声说。

  完蛋,连素日的沉肃都失了气势。

  这句“别笑了”像是什么反向开关,于航终于失声笑起来,收都收不住。

  ……

  “你回去吧。”

  束君屹蹙眉瞪眼,在于航眼里,却似稚气未脱的小孩努力做出凶恶的表情。

  “别……别气……”于航闭紧嘴巴控制自己的笑声,“不笑了,真的不笑了。”

  他抬手用掌心搓去眼睫上笑出的泪水,说:

  “我今天住这。你这只手,我不放心,谁知道你会不会乱动伤到。”

  于航不理会束君屹即将出口的拒绝,抢着说,

  “都是男人,有什么不方便的。有多的被褥吧?我睡地板就行。”

  束君屹能想到的理由,都被于航封死了。

  他俩都是男的,束君屹再扭捏,倒显得矫情。大学宿舍不都是几个大男人住一起么……

  他想说只有一张床,于航坚持说自己身体好可以睡地上。

  这个人,为什么总是这么蛮横霸道理直气壮。

  束君屹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从小到大,一如既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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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市的琼楼玉宇,顶层旋转包厢。

  夜店的奢华在缭绕烟雾中,神秘飘渺。

  “远哥,”身材微胖的年轻人夹着烟,凑近搂着美女的魏远,“有烦心事?今儿兴致不高啊。”

  “没劲,”魏远拿起面前的倒锥形酒杯,晃着里边的冰块,音调颓懒,“不带劲。”

  “远哥这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小胖子眯着眼笑,“除了那个什么经理,你现在看谁都不带劲吧。”

  冰块在浅棕的酒水中沉浮碰撞,魏远喝下一口,合上眼,

  “是啊,真想看看束君屹被我搂在怀里的表情。”

  他眼睫微启,撇了眼怀里的美人。

  美人按照他的要求,穿着禁/欲的职业装。西装套装及膝裙,肉色丝袜小高跟。

  小姑娘还多了个心眼,衬衫最上面的三颗珍珠扣没扣,隐隐露出白皙诱人的乳/沟。

  可惜,弄巧成拙了。

  魏远厌恶地收回目光,搂着美女的胳膊也收回去。

  “滚远点。”他嫌厌地说,风度缺缺,毫不怜香惜玉。

  “远哥这条件,男女老少哪有搞不定的?”

  “哎,你不懂。”魏远喝净了杯里的酒,冰块握在手心里打转,

  “这个束君屹啊,比冰块还寒手。”

  “而且老头不让我动他,说是项目重要。你说我这卑躬屈膝地去当小白领,图啥?!茶水间不要钱的咖啡吗!”

  “远哥消消气,”小胖子递上根烟,“上班不能动,那就下班了叫出来玩嘛~”

  “你还敢提!”魏远猛吸一口,吐着烟雾生气,“你找的什么废物,跟踪都跟不到,到现在没摸清人家住哪!”

  “远哥……”小胖子在浓郁的二手烟气中咳嗽,“不怨我,找的人说那个束君屹谨慎得很,走路快,还总回头,怕他发现就跟不上……”

  “他又不是警察!能有多谨慎!”

  “换人!远哥,我再换个人,保准跟您打听清楚!”

  魏远烟抽得晕乎,不再计较,仰靠着沙发背,视线飘向壁橱里的紫红酒瓶。

  “我那瓶好酒,就等着束君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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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冷不冷?”

  S市不供暖气,冬日也是靠空调取暖。束君屹平躺着,听中央空调吹着热风。

  但于航翻身、呼吸的声音在静谧的冬夜显得格外清晰,空调声也盖不住。

  “不冷,热死了。”

  于航躺在地铺,盖着束君屹翻出来的厚实羽绒被。

  光着身子。

  他没有洗换衣物,束君屹的衣服他穿不下,只能把自己的衣服从内到外扔洗衣机,然后烘干机烘干。

  这会儿封闭阳台的烘干机还在努力工作呢。

  “其实你可以回家拿衣服。”束君屹之前这么建议道。

  但于航拒绝,“我出了这个门,你肯定不会让我进来了。”

  ……

  行吧。

  ***

  束君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钻进被子,侧身蜷起来。

  怕于航听到。

  “你的手还痛不痛?”

  刚才洗澡不知道沾着水没有。

  “不痛。”束君屹探出头回道。

  “你一直自己住吗?”

  算下来,束君屹进BKD三年了吧。25岁,是谈恋爱结婚的好年纪。

  “嗯。”

  “没交过女朋友吗?”

  束君屹听到于航翻身对着他的床,绷紧了背,说:

  “没有。”

  你呢,于航?

  “为什么啊?”

  于航侧身撑起头,床不高,他这样刚好能看到床面。束君屹背对着他,被子裹得严实,连脖子都没露。

  “没有时间。”束君屹声音很轻,似乎很疲乏。

  一般人这样说,明显是敷衍。

  但束君屹说了,于航便信了。

  束君屹除了工作,大概就是去医院陪林欣。常年住院的费用,应该都是束君屹拼命工作赚的。

  于航放下手肘,侧脸枕着带着衣柜木香的枕头。

  他轻声问:“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束君屹没有答话。

  整间屋子只有空调吹风声,和隐约的烘干机内筒滚动的声音。

  还有他们各自的心跳。

  “你睡了吗?”于航又欠起身看床上的背影。

  束君屹保持着先前的姿势,无声无息。

  于航躺回去,低声说: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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