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
这时已经不下雪了，但积雪没化，反而结成了厚厚的一层冰。路上有几个小孩儿在打出溜滑儿，兴奋的叫闹声好似把天上的云吵散了，露出了一片蔚蓝色。
蒋玟带林狸出门，说是要去看望林盛华的一个老朋友，名叫张玉石，是个文物修复家。
林盛华的社交圈并不广泛，总共就那么几个人，林狸和蒋玟基本都认识，要说最熟悉还是张玉石。
张玉石和林盛华是大学校友，后来又去了同一所大学任教。据蒋玟说，两人曾经在宿舍里拼酒，最后两败俱伤，迷糊中拜了个把子。
但林狸挺久没见到张玉石了，上次见面还是清明的时候，后者去墓园给林盛华送了束百合。
“妈，张叔叔家不在这边儿吧。”林狸坐在车上，他是去过张玉石家几次的，这会儿觉得线路不太对，“是不是走错了？”
“没走错，他去年辞职了，也搬了家。”蒋玟回答。
林狸微怔：“不教书了？”
“对，改开画廊了，两层呢，楼上住人。”蒋玟说，“刚开业的那天我去捧场了，不过你在上学，就没带上你。”
“画廊……”林狸重复了一遍。他抬眼看向窗外，忽然发现蒋玟开往的方向有些熟悉，“妈，那个画廊是不是名叫新世纪？”
蒋玟惊讶道：“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之前见过几次。”林狸压下心底的诧异，“没想到是张叔叔开的。”
“本来应该大年初一就带你去拜年了，”蒋玟踩了脚油门，“但你张叔叔之前一直在秋龙山，好像是你爸当时找的文物被挖掘出来了。他昨天才回来。”
秋龙山，是林盛华出事的地方。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沉重，连车窗外麻雀的“啾啾”声都变得渺远。
蒋玟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唉，你爸现在应该很欣慰吧。”
“嗯。”林狸淡然一笑，“东西找到是件好事。”
去画廊的路并不远，就几分钟的车程。进去之后才张玉石的画廊比想象得热闹一点儿，里面还有其他客人。
就是那么巧，这位“其他客人”林狸熟的不能再熟了。
池知衍就那么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软条条地倚着沙发背，两条手臂一面一个，搭着扶手。他看到林狸愣了一瞬，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烁凌凌的。
“张叔叔好。”林狸喊人。
“阿姨好，”池知衍大大方方地和蒋玟打了个招呼，得到了后者的回应后才凑到林狸边上，“怎么不跟我打招呼？”
“你小子少找茬。”张玉石给池知衍拉了回来，转头对蒋玟道，“弟妹，很久没见了啊。”他看到一旁的林狸也很高兴，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进来就知道喊叔叔，看来小至没给我忘了。”
林狸也笑：“当然不会忘。”
“这也太双标，我哪儿有找茬，这是正常关爱同学。”池知衍在一边儿撇嘴，“你说是吧？”他冲林狸眨了眨眼睛。
林狸看样子挺勉强：“那就是吧。”
“哟，还是同学呢。”张玉石一下乐了，“真巧啊还。”
“呵。”池知衍不甚明显地哼了一声。
蒋玟对池知衍的印象很好，在一旁说道：“是啊，这两个孩子还是同桌呢。”
“同桌？”张玉石端着小茶杯，正要往嘴边送，闻言停住了。他看向池知衍，“我记得你之前说，找了同桌当画模。你画的小至？”
“对啊。”池知衍点头，“我朋友圈不是还发过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看这些东西。”张玉石摆了摆手，“可别把小至给画丑了。”
林狸帮着池知衍说话：“其实他画得还挺好看的。”
蒋玟虽然没看过池知衍的画，也道：“小池肯定是有一定功底的，哪能给画丑。”
“你们都向着他。”张玉石大笑，却没继续反驳。
“唉——”张玉石突然叹了一口气，目光变得深邃而邈远。他放下茶杯，道，“两个小孩儿呆在这边是不是怪没意思的，要不要下楼玩玩？”
林狸和池知衍对视，他们都明白，张玉石和蒋玟有事情要说，是在把他们支开。
“去看看吧。”林狸随手扯了扯池知衍的衣角，示意他动一下，却让后者很是受用。
“我俩都成年了，还叫小孩儿。”池知衍揽过林狸肩膀，带着他往下走。
“臭小子赶紧下去吧，你成年了也是和小赤佬。”张玉石笑骂。
池知衍敬了个不太标准的礼：“得令。”
楼下长廊里展出的画自张玉石回来才新换了一批，池知衍带着林狸看。屋里没别人，池知衍探出食指，挠了挠林狸垂下眼在一旁的手。
“干吗？”林狸瞥了他一看。
“不干什么，挑逗你一下。”池知衍神色颇为认真，好像真的在仔细观察对面人的表情，“看看你能不能把持住。”
林狸默默地牵住了池知衍的手，小幅度地晃了晃：“这算不算把持不住？”
“算算算，看来小至弟弟觊觎我很久了。”池知衍乐不可支，笑得东倒西歪，脑袋直接压上了林狸的颈窝，还顺便蹭了蹭。
“谁是你弟弟。”
林狸觉得痒，又不想推开他，本能地缩了缩脖子。然而对方察觉了他的动作，顽劣一笑后更过分了，甚至上手去挠了挠他脖子。
他缩得更厉害了，脑袋和肩膀中间夹着池知衍的手掌。池知衍还在动，林狸没辙，干脆自暴自弃，和他闹成一团。
等笑够了，池知衍很诚实地道：“其实我完全没想过你会来。我还以为我这一天都要听着老石头的批评度过了。”
“这么说，我还是救你于水火之中了？”林狸整理弄得有些乱的衣服。
“对啊，大恩就不言谢了。”池知衍应下，又“啧”了一声，“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意外，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在这儿了？”
“那哪能，我又不会占卜，怎么可能知道你在。”林狸像看傻子一样看他。停了会儿，又补充，“但是进来看到你，又觉得很应该。”
“不过我也没想到，阿姨居然跟老石头认识。”池知衍说，“连嘉市这么大，这都能碰上，也太巧了。”
“但是宁河北路和辽舟南路挺小的，不是吗？”林狸眯眼笑了下，看起来有点儿懒，语调平缓，“准确来说，张叔叔和我爸更熟一些，他俩是大学同学，毕业后又一起工作，还拜过把子。”
“你知道的，我爸是考古学家，张叔叔负责文物修复。”他解释道，“我爸刚没那一段时间我妈很消沉，张叔叔还特地去我家开导她来着。”
池知衍没说话，握着他的手却紧了一些，人也靠近了，带着安抚的意味。他漆黑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看着林狸，瞳孔里映出一个小小的影，一副认真倾听的温顺模样。
林狸看他这副样子，突然就讲不下去了。他伸手去挠池知衍的下巴，那人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却没躲。
他有点儿忍俊不禁：“别说，你这样看起来还挺乖。”
其实林狸之前也有几次觉得池知衍看起来十分纯良，像只温顺的大型犬科动物，不过这是他第一次和池知衍讲出来。
“喂，你这是带滤镜看我吧。”池知衍无奈了，眉眼柔和，“要是老马听到你这么说，不得直接谢顶。”他还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觉得很滑稽。
“对老马好一点吧，他的头发已经所剩无几了。”林狸眼神怜悯，“我上次去教师办公室，还听到老马问大仙什么牌子的生发剂效果好。”
“真的？”池知衍再次笑趴。
林狸也笑了，给他支招：“真的，如果你下次作奸犯科再被老马抓到，可以送他一瓶生发剂求宽宏大量处理。”
“什么作奸犯科，一边儿去。我是那样的人吗？”池知衍以迅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弹了林狸一个脑瓜崩。
林狸被他偷袭，当即指出：“你刚才弹我就是在作奸犯科。”
“这就是了？”池知衍不敢苟同。
林狸这会儿安静了，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行了，又卖乖。”池知衍点了点林狸的鼻尖，掏出手机，打开购物软件，“过来帮我看看，哪一款生发素好？要不买一套得了，洗剪吹都包了。”
林狸按住他的手：“还是算了吧，洗剪吹大礼包一送过去，老马没病都得气出病来。”
两个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池知衍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林狸的手勾了过来，牵着，很久也没放开。
直到林狸忍不住问：“一直拉着你不累吗？”
“No,”池知衍另一只手竖起食指，摇了摇，一本正经道，“小至，你要习惯，你现在是有男朋友的人了。”他还拽了句英文，“I'm your boyfriend.”
“你怎么说样文，好装。”林狸平静地说。
这个小木头，池知衍无言以对。
“Okey.”忽然，林狸一贯略有疏离眼尾下压，勾勒出温愉的弧度，回应道，“Come here，my boyfriend.”
他说的是英音，尾音上翘，有着少年的明透，像流淌的月光，却带着灼热的温度，让池知衍心窝一软，快要融化掉，湿哒哒的好似在滴水。
池知衍控制不住自己，下意识遵循林狸说的话又凑近了一些，直到他快把林狸拥进怀里时才反应过来。
一定是林狸会蛊惑人。
池知衍坚定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