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其它小说>幸福街>第5章

  这是怎么回事?

  伊恩喘着气,回头望向楼上,临街的窗户漆黑一片,没有一盏亮着的灯——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出门时没有关灯。

  身后的公寓楼和街上的其他建筑别无二致,自己出来的那扇门也毫无动静,没有任何东西追出来。即使兜里揣着手电筒和止痛药,伊恩仍怀疑刚才的经历是场幻觉。

  房间里真有尸体吗?

  阴森的镜子和血腥的走廊是真实的吗?

  还有浑身是血的自己,伊恩看着自己的双手——难道我真的杀过人?

  只有记忆能告诉他真相,可直到此刻,他依然没能想起什么。突然的失忆让他感觉一无所有,一个不知来处,没有目标的人,和街上游荡的怪物有什么区别?

  伊恩想到湖边那个白头发的男人,他是自己见到的唯一的人类,可那家伙说话就像打哑谜。他妈的,什么叫“一切都有自身的秩序”?伊恩望着刚逃出来的公寓,这鬼地方有一点秩序可言吗?

  他后悔当时没有把自己见到的东西直接说出来,被当成疯子也好过变成死人。这会儿去哪找他呢?找到那家伙一定要……

  又来了。

  刚才跑出来的动静太大,撞门声引来了雾中的怪物。

  只要动作够轻,那玩意就发现不了自己。伊恩无声地骂人,慢慢撤进两栋楼之间的缝隙。怪物裂开的脸左右摇摆,似乎不理解目标的消失。过了一会儿,它的动作慢下来,渐渐静止在公寓门前,像一尊雕像。

  伊恩欣赏不来这抽象艺术,但他不得不盯着它,以免引起它跟自己交流的兴趣。他用余光搜索附近可以防身的物品,然而身后只有一堆垃圾。

  连人都没有,哪来的垃圾……黑色塑料袋里确实塞满了杂物,好像这里真的住着许多人。垃圾堆最深处插着一根棒球棍,棍身涂着花哨的闪电和波普字母,漆面剥落的地方露出银灰的底色,是根金属球棍。

  七十年代起,职业联赛就不允许选手用金属球棒,这根球棍的涂装也不像用来打球。伊恩感到一阵恍惚,这样的球棍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那会儿他就像镇上的其他小孩,整天想着在逼仄的家和无聊的学校中溜出去喘口气。肤色差不多的小孩自发地混在一起,白人和黑人的小孩有各自的圈子,剩下的是些五颜六色的小杂种。

  伊恩也不知道自己身上混了多少血统,不过都一样,除了他倒霉的母亲,没人愿意承认他身上有自己的血。那些潜在的父亲对他毫无感情,伊恩偷他们的钱也没有负担。其他的小杂种也一样,他们是街上最招人讨厌的小混蛋,长大后还会变成真正的混蛋。

  小混蛋们的头儿是个十六七岁的卷毛小子,喜欢学《教父》里的马龙·白兰度的样子梳背头。他总是抹太多发胶,这样他打卷的头发才不会翘起来。伊恩觉得他的样子傻得要命,好像顶着犹太人的小圆帽。但他不敢笑,否则会被揍个半死。

  他揍人的家伙就是一根球棍,银光闪闪的金属球棍。他走到哪都带着这根棍子,看谁不顺眼就给他一下。

  伊恩也吃过它的苦头,因为他参加抢劫的时候磨磨蹭蹭,也没有一起暴打杂货店的老板。

  他挺喜欢那个老板,自己在罐子里抓口香糖的时候多拿一颗,他总会装作看不见。那老头对小孩总是很宽容。也正因为这样,卷毛撺掇小杂种们去杂货店偷东西时,伊恩犹豫了,然而没人关心他的意见。

  大一点的小孩编着理由买啤酒和香烟,他们缠住老头的时候,伊恩和小一点的孩子就把香皂和剃须刀片这类体积小又好出手的俏货揣进裤兜。

  然而那天老头一直在看伊恩,搞得身边的小孩也不好下手。也许他在关心伊恩难看的脸色,其他人却以为他看穿了这声东击西的把戏。于是卷毛拎着球棍闯进来,把偷窃变成了抢劫。

  后面的事伊恩没有亲眼目睹,只听说老头当天晚上被抬出杂货店,再也没回去。

  过了几天,卷毛被人打破了脑袋,一颗子弹从他眉心射进去,在他后脑勺开了个大洞。参与这事儿的小杂种都吓尿了裤子,他们告诉伊恩,卷毛是被真正的黑帮打爆了头。他们还说那个老头也是黑帮分子,他的杂货店里有让人上瘾的药片。

  这时候怎么会想起那么遥远的事?

  伊恩的头又开始疼了。

  眼前的怪物一动不动,堵在他离开的必经之路上。

  不得不面对它了。

  伊恩提着气,缓慢向后挪动。他花了半分钟无声地转身,一只手扶着墙,另一只手伸出去够棒球棍。他憋着气,防止呼吸吹响塑料袋,不过要保持平衡也太难了……伊恩庆幸自己的柔韧性还不错,能在缺氧之前抓到球棍的手柄。他吸了口气,打算以最快的速度抓住球棍,拔出来。

  握住球棍的瞬间,他突然看到卷毛的脸。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画面,不久前还像打狗一样暴揍自己的人,像只死猫一样被扔在垃圾堆上,旁边插着根染血的球棍。

  旧日的画面一闪而过,手中的球棍却变得鲜血淋漓。

  伊恩浑身一僵,整个扑倒在垃圾堆上。

  塑料袋的摩擦声耳膜上炸开,他眼看着休眠的怪物抽搐起来,仿佛接通了电源。它跌跌撞撞地扑进来,伊恩爬不起来,只好用脚蹬开它的第一轮进攻。可身下的杂物太软,这一脚不但没有蹬开怪物,反而让他陷得更深。

  空间狭小,好不容易到手的球棍挥舞不开,伊恩便像击剑般向前捅出去,刚好撑住怪物的脸。他们之间只有一根球棍的距离,黑色的液体从怪物脸上的裂缝滴落,如同恶魔的涎水。液体滴撒的地方腾起白烟,球棍也渐渐被腐蚀。

  这怪物好像没有痛感,球棍插进它的头也不能阻止它继续向前。伊恩的背已经顶到地面,再无后退的空间,黑血从怪物被捅烂的裂口里涌出来,就要沾到他的手。他奋力翻身,把球棍撑在地上,趁怪物疯狂甩头试图摆脱的几秒钟,他挣扎着站起来。

  几乎是同时,怪物也直起身体,伸出枯瘦的手臂。

  伊恩跌跌撞撞地躲了几轮,后背又一次撞到墙壁,来不及抬手格挡,怪物的脸已经迎面贴来。他忍不住闭上眼睛,这种死法太绝望,连遗言都没时间想……

  预想的痛苦迟迟没来。

  他听见怪物的呻吟在迅速远离,然后是痛苦的尖啸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劈砍声。伊恩睁开眼睛,只看到黑色的血迹流出小巷,指向大雾笼罩的马路,一个高大的,长着白色翅膀的人影脚下。

  这是……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