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来了急报,玉州下边的俞江县突发疫病。此症来势汹汹,短短十来日,已有数人失了性命,还传及了周边四五个小镇。”

  承湛帝拧着眉头,“按奏中所述,患病者重咳不止、面白气弱且浑身剧痛,同室被染及者亦如此,终久吐血而亡。”

  “这不是从前《伤疫论》中所记载过的疫病,当地医馆的郎中也束手无策。”他看向殿中百官,“众爱卿有何见解?”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中极殿大学士王宿出列道,“回陛下,玉州离京城不算远,又靠近牧云府这样人口密集的地界,须得万分重视,该封钦差使携太医前往救治。”

  皇帝何尝不知,只是疫区有险,满殿众臣他点了谁去怕是都不好。

  性命攸关的事,如今这疫病还未研制出应对药方,着实难为人得很。

  “臣愿做钦差使前往玉州,为陛下分忧。”

  贾环朝着出声的方向看去,说话的是工部尚书单惟元。

  单尚书是两朝老臣了,且一向清正廉洁,矜矜业业,为朝中众人所敬仰。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玉州是单惟元的老家。

  承湛帝手指敲击着龙椅的扶手,刚要开口说话,便见水钧和水铮同时往外迈了一步,“儿臣愿前往玉州。”

  有了两位殿下以身作则,文武百官中也陆续有几人出列自荐,但皇帝始终未定下人选。

  贾环站在崔郎中身边,二人对视了一眼,“依你看,陛下最终会派谁前往?”

  “俞江不知情形如何,陛下应当不会让两位殿下犯险。”

  他心中有些不安,其实他不是不知道,这件事最好是派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再加一位可以代表陛下的亲信共同前往,这样最好。

  水钧和水铮身份贵重,最能代表皇家安抚疫区恐慌无措的百姓,但承湛帝膝下只有这两个儿子,心中定然不愿让他们贸然前往,否则现在早已下旨了。

  这个担子本可以落在水溶肩上,但水溶的独女才刚满周岁。

  这件事办好了是大功,办不好是性命堪忧,若钦差使不是自愿前往,怕是有损陛下的清誉。

  几位老王爷老侯爷也都不是可堪托付重任的。

  如此的话……

  “臣愿前往玉州,为陛下分忧。”薛玄和谢俨站了出来。

  贾环叹了口气,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此症易传染,玉州又离顺天府不远,保不齐现下连京中都已经混入了被染及的病人。

  谢俨统管京中禁军二十六卫,这时节里更不能离开了。

  最终,皇帝下旨命永宁侯薛玄和工部尚书单惟元一同前往玉州指挥治疫。

  ……………………………

  下朝的路上贾环便托崔郎中为自己在吏部告了一日的假,一出宫门他就直直上了家里的马车,薛玄紧跟着也上来了。

  “环儿。”

  他心里想着事情,也懒得理人,转头便靠着软枕合上了眼睛。

  马车行驶得比平日里要快,车轮骨碌碌滚过大街,马蹄声也稍显急促。

  薛玄摸摸他的头发,低声安抚道,“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贾环始终没有说话,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一路回了家中,他穿过春山居径直进了暮雪园,然后把薛玄关在了门外。

  芦枝和侧生默默后退了一步,生怕被波及。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他才拿着几张素笺从里打开了院门。

  “环儿。”薛玄从门前桂花树下的石凳上起身,上前拉着他的袖子晃了晃,“别生气了。”

  贾环奇怪地看了一眼,有些莫名其妙,“谁生气了?”随后就把手上的东西递了出去,“给。”

  他闷头想了一路,才在书房里写出这些来,“等到了玉州,你必要依此行事。”

  “尤其是受染亡者的尸身,不能集中掩埋,须得撒上石灰再火化才行。”这一条施行起来很难,毕竟这里的人们都认定死者为大,讲究落叶归根和入土为安。

  作为钦差,必要好好开解当地痛失至亲的百姓,再辅以安慰和银钱上的补偿。

  “还有,照顾病人的医者一定要注意掩住口鼻,勤用药豆面子洗手,身上的衣物每日都要更换,进药水中浸泡再清洗。”

  若不是医官诊治病人要依靠把脉,他都想让人多赶制一批手套出来用。

  “我记得你今年新制了两副眼镜,也别忘了戴上,好歹能挡着些飞沫。”

  前面说的薛玄都大概能懂得,只是这一句不太明白,“什么是……飞沫?”

  贾环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话怎么这么多?带着就是了。”

  “好,好。”

  素笺上写了很多遇到疫病所需要注意的事情,而且非常仔细和全面,薛玄一一看过就好生收了起来,又小心问道,“真的没生气?”

  贾环伸手去扯他的脸,恶狠狠地,“若不是看在你就要走了的份上,你看我气不气。”

  这事儿其实也怪不得谁,可用的人就那么几个,他的确是皇帝斟酌纠结之下最合适的人选。

  左右生气也是无用,还不如多为薛玄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他俯身亲了亲贾环的脸颊,“就知道,环儿还是心疼我的。”

  才下朝不久,如今不过辰时二刻,两人便携手回了春山居用早饭。

  现下已是九月,再过一段时间天就要寒了,入冬后病人体弱血虚,就更不利于医治了,此事万万不能耽搁。

  失态紧急,薛玄明日就要启程前往玉州。

  “每一日都要给我写信,写信前净手。只能用信鸽,不要遣信使回来,包括向陛下禀告公务也是,免得增加风险。”

  贾环总是怕自己忘了什么,所以隔一会儿冒出一句叮嘱,说完还要薛玄逐字背诵,漏了一个字都不依。

  “最最重要的就是病源,玉州没有洪水和干旱,俞江也没有鼠患蝗灾,不会无缘无故就蔓延出疫病来。”

  薛玄将他说的话都记下了,“到时候我会和单尚书、还有同路的太医商议,一定拟出个最可行的章程来。”

  他神情凝重,“我最担心的是,京中怕也要不安稳了。”

  距离俞江的疫病发作已经过去十来日了,玉州和紧邻的牧云府怕是已被殃及,若再带连京城……

  “我得去找一趟谢俨。”贾环立即从榻上坐起身,“晴雯,给我换身衣裳。”

  薛玄见他这样用心,也不忍拦着,便道,“那我去见一见母亲和妹妹,大约午饭时候回来。”

  “正好,你替我带封信给老太太。”他顿了顿,又道,“我也会在午饭时候回来的。”

  ………………………………

  贾环到大理寺的时候,正遇上谢俨带着人往外走,便小跑了两步上前,“景阙哥哥。”

  “你怎么来了。”

  谢俨见状便扭头对着禁军首领吩咐了几句,然后带着他进了大理寺,“这时候没在吏部,却赶着往我这跑,有事?”

  贾环喘着轻咳了一声,从袖中另拿出一张折起的素笺,“你看看这个。”

  “这……”

  他一眼扫过去便知是贾环的字迹,看完沉声道,“你说的这些,我会找机会和陛下商议的。”

  “陛下定然担心引起恐慌,届时京城内外都要不安稳了,所以一定要趁着现下还安定,快些办。”

  为了保证京中的安稳,首先得查出近日从玉州和牧云来的人,再将这些人集中在一起让太医挨个排除。

  谢俨点了点头,“我明白。”

  “倒是你,何苦跑一趟,这信让人送来也是一样的。”

  他抬手替贾环拢了拢斗篷,“薛玄将要离京,你的身子本就弱,不如就住到我那儿去。谢修整日无事,也能看顾着些。”

  定城侯府离吏部只隔了半条街,贾环偶尔也会就近在谢俨那儿用午饭,然后再回吏部上值。

  “哪就这样娇贵了。”眼看将要午时,他不好多待,又嘱咐道,“景阙哥哥万事小心,我先回了。”

  谢俨将人送出大理寺的门,看着他上了马车才离去。

  贾环回到春山居的时候,薛玄也才回来,正在吩咐钱椿采买东西。

  芦枝从外头跑进来,手上拿了个册子,“三爷回来了。”

  “这是什么?”

  “是京中各处店铺的库存盘点,侯爷要过目的。”

  贾环接了过来,京城三十七家米行的存量,足够整个顺天府吃三年,更不必说还有户部管辖的几座大粮仓。

  薛家各地的商会,一向懂得居安思危,何况是天子脚下的京城。

  午饭后,天突然阴沉了下来,屋内暗得出奇,只能如夜晚一般点上烛灯。

  这时候,二人才有时间好好说说话。

  薛玄将辟寒犀取了出来,为卧房驱除寒气增添暖意。

  贾环喝过药就换了衣裳躺在床上,闻着百合香的味道心里也慢慢变得沉静,“明日什么时候起身?”

  “还是和环儿一起。”

  他放下床帐,“是不是困了?”

  贾环点点头,一上午耗费了太多心神,又胡思乱想了一通,如今放松下来就愈发疲倦,“你快上来,睡会儿。”

  薛玄掀开被子将人揽进怀里抱着,又亲了亲他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温柔,“一切都会没事的,你放心。”

  困意上涌,他垂下眼睫,意识开始模糊,“但愿如此。”

  “因着要出远门,我得进宫一趟和两位老圣人吃顿晚饭,再说说话。”

  贾环嗯了一声,“应该的……应该的……”

  薛玄蹭了蹭他的脸,语气亲昵,“环儿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嗯……嗯?!”他吓得都有些破音了,睡意也全然消散,“你说什么?!咳、我?”

  薛玄端过床头的热茶喂了他一口,“只是吃顿饭,若是环儿还没准备好,不去也没什么的,别太放在心上。”

  他拍了拍心口,试探道,“两位老圣人,好相处么?”

  “这是自然了。”薛玄安抚地摸摸他的脸,轻笑道,“而且他们很喜欢你的,一直很想见你。”

  贾环有些泄气,“你往日到底怎么跟老圣人说我的啊……我都不知道该装成什么样了。”

  “我的环儿,你平常的样子就是最好了。”

  他双手捧着贾环的脸,轻轻往中间挤出两团软肉,凑上去咬了一口,“老圣人的眼睛多毒,装也没用。”

  薛玄复又抱着他躺下,将被子盖在身上,“不是困了?这还早呢,咱们赶在宫门下钥前去就行,”

  “你这跟往被窝里扔了串爆竹有什么区别,我哪还睡得着啊。”

  事实证明,还是睡得着的。

  贾环才躺下没说两句话就沉沉睡去,手还不忘伸进薛玄的衣衫,稳稳放在他的腹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