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站在大镜前揉了揉脸,“真的不会太张扬?”

  他身上穿着一件彩金象山茶蛱蝶月白宽袖,颈间挂着美玉璎珞,长发束成马尾簪着玉冠,轻盈又好看。

  薛玄站在边上,拨弄了一下他腰间的玉带钩,“不会。”

  “两位老圣人都有年纪了,就喜欢看打扮得出众的孩子,心里也会高兴的。”

  贾环轻笑道,“老祖宗也是这样。”贾母有时也会嫌他穿的太素,说年轻就要爱俏些。

  “何况在你身上,再好看的衣裳也只是衣裳,没有张扬一说。”薛玄拿了帕子来给他敷脸,“这小脸儿,都睡出印子了。”

  闻言他便又揉了揉,“这几日瞌睡得很,快要年底了,吏部也愈发忙。”

  贾环说着呼出一口气,“只是累些,在这秋冬之际身上没犯宿疾已是很好了,。”

  也多亏了两位太医,长年累月的汤药下去,薛玄又想尽法子给他找来各地温补有效益的食材,这么一日一日的吃着,总还是有些成效的。

  马车停到宫门口的时候,太阳还没落山。

  早有东宫的内侍官在旁等候,“侯爷可来了,老圣人直念叨呢。”他看向随后下车的贾环,笑意盈盈地,“小公子也来了,快请进吧。”

  贾环略点了点头,和薛玄一起并肩进了左福门。

  “老圣人这两日进食还可?夜里睡多久?”

  内侍官走在二人右前方半步,微躬身道,“这几日膳房进了新鲜热锅子,太上皇胃口也强些,皇太后的咳嗽近来也好多了,醒得还是那么早。”

  他回话也回得仔细,又笑说,“为着陛下让您去玉州的事儿,午间两位老圣人还拌嘴呢。”

  去东宫的路有些长,时不时能见着内侍宫女走在长街上,或往来送物,或洒扫宫室。

  太阳渐渐西沉,各处的灯也点起来了,这还是贾环头一次行走在傍晚的皇宫中。

  这里是天下最尊贵之人的居所,在夜色中便更为金碧辉煌,宏伟磅礴。

  一路上薛玄问了不少东宫的近况,贾环在旁静静听着,也对两位老圣人有了几分了解。

  “到了。”

  从东宫走出一位端庄持重的女子,观其穿着应当是皇太后身边的女官,她身后还跟着两位宫女,“见过侯爷、郎中大人。”

  他带着贾环走上前去,“屠宫令,老圣人此刻在何处?”

  “回侯爷,两位老圣人午睡起来后便在悦游池垂钓,为着始终空钩没得收获,太上皇现下还坐在那儿不愿意起来。”

  贾环差点没忍住笑,只能暗里偷偷握了一下薛玄的指尖。

  屠宫令还有公务在身,回过话便向二人行礼退下了。

  东宫极大,规模比皇帝居住的圣元殿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处不比寻常宫室,为了好让两位老圣人颐养天年,不仅处处雕栏玉砌、珠宝乾坤,同时还兼顾怡情养性。

  悦游池在后殿南边,因随处都挂着各色宫灯,犹如仙境瑶池一般。

  一路带他们来的那位小内侍官恭敬走上前去,白玉池边坐着聚精会神的太上皇,“老圣人,侯爷带着环公子来了。”

  “嗯?”太上皇转过头来,原本凝重的脸上瞬间变得笑意满面,“谨意来了,你们……唉、唉、动了动了。”

  他连忙将手上的钓竿往上一扬,鱼钩出水,带起一尾玉翠青鲤。

  “哈哈哈哈!好好,你们俩一来我的鱼也来了。”他十分豪爽地从座上起身,边上的宫人立刻去将鱼兜住放进了桃花瓷坛内。

  贾环见状便拱手道,“见过太上皇。”

  “好孩子,你的身子弱,别在这站着了。”太上皇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谨意,快带着进去,有人做了好吃的等着你们呢。”

  薛玄又牵起他的手,侧身轻笑道,“娘娘做的糖角糕最好吃,只是已许久不做了,我今日是蹭了你的光。”

  贾环看着背手大步流星走在前头的太上皇,心中松了口气,附耳小声道,“那就允许你多蹭两下好了。”

  “呵。”

  太上皇耳聪目明,留意到身后二人亲近的悄悄话,他暗自满意地点了点头。

  穿过正殿进入侧殿,贾环一眼便看到了正站在桌边吩咐人布置饭食的太后。

  她穿着一身慧绣刻丝牡丹藤黄罗裙,乌黑的长发绾成髻,只在鬓边簪了一支九龙凤钗。

  “快看看谁来了”

  太后闻言转过身来,登时眼睛一亮,笑着朝贾环招了招手,“ 今日小厨房做了几道新菜,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如此,他只得松开薛玄的手走上前去,乖顺道,“见过太后娘娘。”

  “真真是出众,不怪谨意这么喜欢你。”

  太后拉着他的手臂让坐下,亲切道,“之前就一直听人提起你,今日总算得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天地毓秀之精华所在,竟是只凝在你一人身上了。”

  贾环很不好意思,越听耳垂越红,“太后谬赞,臣万不敢当。”

  “还不是他宝贝得,一直不让咱们见。”太上皇指了指薛玄,“等得我头发都白了一半。”

  太后凝了他一眼,“我浸头发的时候不是说了让你一起,你又不干。”

  她丝毫没给对方留台阶,又添了一句,“你那头发十年前都白了,还说嘴呢。”

  “太上皇英武,岁月历久沉淀出白发银丝,威严之中更添仁慈。娘娘乌发油亮,风采依旧,就如牡丹国色天香,雍容华贵。”

  两句话哄得人心花怒放,太上皇的笑声大到都传出了的侧殿,直夸他嘴甜,“哎呦,家里这几个孩子,就属你会说话。”

  “谨意和景阙不爱说话,铮儿更是个冰疙瘩,钧儿、溶儿又调皮,嘴上总没个正经。”

  皇太后拍拍他的手,愈发满意,“还是环儿好。”

  贾环抿唇笑了,偷偷朝薛玄眨了下眼睛。

  好在这么些年和贾母相处,他也算有一番心得,两位老圣人不参朝政,只在东宫安享晚年,想来也是喜欢与小辈们顽笑的。

  否则薛玄也不会每隔几日就来宫里请安吃饭。

  虽都是皇家中人,但怎么说话也得因人而异。君临四方的陛下不会爱听这些花言巧语,但两位老圣人却不同。

  膳房送来的菜式精致可口,这时节里贾环虽胃口不佳,但还是尽量比平日多用了些。

  “怎么用得这样少……可是吃不惯?”

  薛玄给他送去一盏清茶,闻言解释道,“这已经比在家时好多了,一入秋冬就会这样,得靠汤药温养着。”

  太后道了声可怜见的,又问,“近来都吃什么药?哪位太医看顾的?”

  贾环皆是一一乖巧回答,无有不应。

  ………………………………

  出宫时,太上皇将今日好容易钓上来的那尾玉翠青鲤给了贾环,让他养在宅中以添吉庆。

  “我就说,他们很喜欢你的。”

  薛玄捧着他的脸亲了两下,“娘娘还给你包了好些吃的是不是?”

  贾环何尝不知这是爱屋及乌,但两位老圣人确实对他很好,便笑了笑道,“还有糖角糕呢,我明日带着,等上值的时候饿了吃。”

  天黑透了,夜色已深,马车驶离皇宫门口,朝着家中的方向奔去。

  “太上皇方才跟你说什么了?就是我跟娘娘下棋的时候。”

  薛玄摇了摇头,无奈道,“老圣人不想让我前往玉州,说直接在朝中指个人去不就得了,管他愿不愿意呢。还说若出了事也是为国尽忠,谁敢不从。”

  贾环比出一个大拇指,感叹道,“果然,退休了说话就是硬气。”

  “哈哈哈哈……”薛玄笑得不行,抬起他的下巴印着唇亲了亲,“小嘴怎么长的,这么会说话。”

  他被亲得难以喘息,只能伸出舌尖往外顶了顶,“唔唔、咬着我了。”

  二人回了春山居,因着各自有事还要早起,洗漱过便依偎着睡下了。

  次日,薛玄与单惟元一起动身,启程前往玉州,留下了近侍芦枝在京中跟着贾环。

  一连三四日,果然日日都有信鸽回来,俞江的情况比想象中还要糟。

  好在当地知府和知县还算尽责,在发现疫病后不久便按照《伤疫论》中所记载措施尽可能做了救治,所以才没有到尸横遍野的地步。

  薛家商会的会长有权在当地出现天灾人祸之时,优先调动商会的一切去襄助府衙,在这生死关头,好歹保证了后勤充足。

  贾环每日下值后第一时间就是到暮雪园看薛玄传回来的书信。

  芦枝将信鸽捧在手上,问道,“三爷,明日休沐,可还是回荣国府?”

  他点了点头,提笔开始写回信,“这几日京中各处可还安稳?”

  “禁军以搜寻逃犯为由,将从玉州和牧云来的外乡人都查验了一遍,暂时还未出现身带疫病的,都还看守着。”

  贾环沉思道,“但愿是真的没有,而不是还没发作。”

  他咳了一声,觉得有些头疼,“罢了,现下就回府里吧,也不必等明日了。”

  薛玄不在,春山居显得空寂多了,还不如早些回去陪陪母亲。

  芦枝便应了一声,“是,三爷。”

  晴雯云翘几个早已将东西收拾妥当,简单打点了一下,李素和芦枝便驾车送贾环回了荣国府,带着乌云和雪球一起。

  甘棠院中,赵姨娘正在和小丫头打牌,忽听得他回来了,喜得将牌一推,“不玩了不玩了。”

  “我的儿,你回来得正是时候。”

  乌云和雪球也有些日子没见赵姨娘了,直往人身上扑,一时没收住力,爪尖将她的裙子都勾破了,“哎哟,幸而是件旧衣,否则定要狠狠打你们一顿。”

  贾环挑了挑眉,“这话谁说我都信,除了你。”

  “小兔崽子,就知道埋汰你老娘。”赵姨娘忙让人上茶端糕点来,“来来,我问你个事。”

  见她轻声细语的,贾环便随着进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