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连日不停歇的赶路,薛玄在睡梦中复又发起了热。

  大观园中人多眼杂,况且薛姨妈和宝钗也在园中居住。未免惹人注意,次日午后他便起身回了永宁侯府。

  自然,是带着贾环一起的。

  皇帝知道他的病况,特意派了张太医来侯府看诊,暖阁外用来熬药的小炭炉也变成了两个。

  薛玄的底子在那,体热不退只是因为精力不济,又奔波劳神,只要按时服药加之好好歇息就会好的。

  张太医写好方子又给贾环把脉,“三爷……您的身子马虎不得,一定要千万的小心再小心。”

  也正是因为长年累月用极好极珍贵的药材温补着,才禁受得住他这样的久病伤身。

  薛玄深深蹙起眉头,“他这次病得久,可……要紧么?”

  “好在没有伤到根本。”张太医收回把脉的手,“心悸体虚,还是要好生调养才是。”

  贾环今日倒不觉得胸闷了,晨起还就着鲜蓉脆笋用了大半碗碧梗粥,闻言便道,“一直在吃王太医开的方子,可还要换?”

  张太医看过他今年吃的几副药,只在其中稍作添减,“仍旧这样吃,再加以食补会更好些。”

  等送走了太医,外边的天也黑透了。

  屋内二人穿着一样的云纱素衫,并排坐在榻边喝药。

  贾环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奇怪,但屋内浮动着舒心的淡香,连带着人的精神也放松下来,他便没有多想。

  芦枝病的不重,身子一好就急着回来当差,这会子才从小厨房回来,“夜宵有阿胶桂圆和百合莲子,还有双补汤和花胶三宝甜羹,三爷看想用哪个?”

  “啊……”他想了想,虽然并感觉不到饿,但终究抵不住身旁薛玄看过来的眼神,“吃点甜的罢。”

  芦枝便端了一碗阿胶桂圆和花胶羹来,贾环盘坐在榻上,脚边放了个汤婆子,两碗他各尝了尝,“府中来了新的厨子?似乎和从前味道不同了……”

  “侯爷请了御膳房掌厨的亲传弟子来为三爷烹调饭食。”

  贾环点了点头,花胶羹清甜软滑,带着淡淡的花香,他慢慢的用了小半碗,“吃不进了。”

  薛玄坐在边上看信,“暖暖胃好歇息,若是困了就先睡。”

  “不困,你在看什么?”

  他抱着汤婆子挪过去,看那信不是信,似乎是药方子,写得密密麻麻,“头胎紫河车,龟大何首乌*,茯苓脂……什么方子这样稀罕?”

  不说后面那一大串奇珍,单说这一味茯苓脂便是可遇不可求。

  贾环记得曾在医书上看过说‘松柏脂沦入地,千岁化为茯苓*’,常人哪里去找什么千年老松,想来便知其异。

  薛玄细细看过方中药材,“找一找总会有的,到时候团出一瓮丸药来,你吃了也就好了。”

  “?”他拿过信纸又细看了看,有些难以置信,“我吃?”

  这上边儿的药材,有些他甚至连听都没听过,贾环觉得这简直是胡乱杜撰出来的。

  “你从哪里来的?谁拟的方子这样唬人。”

  薛玄将药方拿回来小心收好,放进了暗格匣子里,“云游散仙、御医药郎,拢共琢磨个两三年,怎么也拟得出来。”

  贾环有些不信那方子,“左右这两年已好多了,何须吃这样麻烦的东西。”

  “只要能养好你的身子,便是吃一辈子我也为你寻来。”他锁上匣子,“宝儿吃的方子那样费事,也有几年了,如何你就吃不得。”

  宝钗那冷香丸的方子贾环也略知一二,但这说起来到底也不一样。

  毕竟薛家的生意遍布天下,四方地域冷暖不同。白露那日的露、霜降那日的霜,这处没有那处总归有。

  但他这方子可不仅是费事,还费时费力费神费心,不然如何凑得出来这一副奇药。

  外边儿起了风,但屋内却暖和,薛玄端了水来给他洗脸,“到床上卧着去罢,过两日便是重阳,又该过节了。”

  贾环回过神来,“今年你们可还跟家里一起过?”

  “再看看……我弟薛蝌今年带着胞妹上京待嫁,母亲大约也要留一留。”

  从前薛家海外的生意本是薛蝌的父亲,也就是薛玄的亲叔叔照管着。

  这位一直带着妻子儿女在外各处游历增长见识,但因他去世得早,如今也与自家一样,只余孤儿寡母了。

  此次薛蝌与妹妹薛宝琴上京,也是为薛玄带东西来了,因十分贵重,再难求得,只有自己送来才安心。

  “这倒赶巧,前段儿大伯母娘家兄弟说携亲眷过来投奔,想来也要到了,年下里也算热闹。”

  贾环将脚搭在炭盆前晃了晃,暖气将玉瓶内的两支木樨花一熏,倒也勾出几分困倦之意。

  薛玄见他双眼将合未合,便抱着人放到床榻上,顺手放下帐子,“我还有东西要看,你好好睡。”

  “唔……”

  ………………………………

  正巧赶在重阳节当天,薛蝌与薛宝琴、邢夫人之兄邢忠与其女邢岫烟同行上京来,贾母得知便一齐邀在荣国府中相聚。

  迎春、探春等见又来了两个妹妹,生得好个模样,都甚为欢喜,同时也乐得诗社添人。

  贾母见宝琴容色出众,才情也好,心中喜爱非常,就令王夫人认她做了女儿。又知她还有一年才到婚期,便让跟着自己住在荣庆堂内。

  “环儿呢?怎么也不见宝玉?”

  凤姐正拉着邢岫烟说话,闻言道,“才见他两个往大哥哥那里去,想是就来了。”

  话音才落,屋内众人便听外边打帘子的丫头笑说,“宝二爷、环三爷来了。”

  薛蝌早听闻贾家有两位不同于人的小爷,一个出生时衔宝而诞,一个姿容妙绝世无其二。

  这位三爷更是好教养,年方十七便过了院试,可谓前途无量。

  他站在帷幔后侧身往门外看,只见两位玉树临风的公子缓缓而来。

  走在前边儿的那个兴冲冲地,显得极高兴,一面往这边走一面道,“听闻宝姐姐的兄弟来了,不知是哪一位?”

  宝钗便引宝玉与他相见,薛蝌生得风流俊俏,素性腼腆温柔,宝玉见了也觉亲切。

  “环儿。”老太太笑着拉过他到身边来,指道,“这是你琴妹妹。”

  贾母见了宝琴实在喜爱,若不是知她父亲在世时已许了人家,甚至起了聘与贾环作配的念头。

  前两日还有官媒来家里给她这小孙儿说亲,只是她觉得不够好,总想再看看,再挑选挑选。

  宝琴此时也好奇地看着贾环,心中亦觉之甚妙,果真就像那诗里一样,非花非雾,春风十里独步*。

  “环哥哥。”

  贾环淡笑着点点头,“琴妹妹往后住在老太太这里,记得常过园子里去顽,少什么吃的玩的就找凤姐姐。”

  “哎呦你们听听,他还替我招揽呢。”

  王熙凤出了月子,家中大小一应事务都还是交给了她,“这话倒也不错,我常日里有什么顾不到的,两位妹妹直管说。”

  她又笑道,“免得让老太太知道了,打我的嘴!”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

  邢岫烟因是邢夫人的侄女儿,便安排与迎春一道住在紫菱洲。

  薛蝌在京中有自己的宅子,但薛姨妈不忍他少年独居,就让到永宁侯府去和薛蟠一道住,常日里也好有人说话顽笑。

  现下探春少了管家的事,黛玉的病也强多了,如今又来了两个妹妹。

  秋日赏菊赏桂,冬日赏雪赏梅,诗社也是时候起来了,姊妹们在一起总是高兴的。

  贾政贾赦今年都不在家,重阳就又是东西二府和薛家一道过的,因为人多,实在是热闹得不行。

  重阳后又过了两日,贾母接了湘云来,薛姨妈今与黛玉同住潇湘馆,湘云来后便和宝钗住在了蘅芜苑。

  湘云本是今年七月的婚期,不想四月时卫若兰之母得了急病去世,这撞上孝期,又须得等上三年光景。

  好在卫史两家都对这门亲事甚为满意,卫若兰不仅生得英武俊美,而且人品出众,确实是好儿郎。

  史鼎与史鼐商议了,也让妻子去与湘云说,都道孝义为先,既然如此便三年后再议佳期。

  卫若兰知晓未婚妻如此体谅宽阔,更视为珍重,虽还未成亲,但心中已是事事以湘云为先。

  众人闻说都叹二人情深缘重,想来往后也定能和气顺遂一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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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蝌此行为薛玄带来的正是人形带叶参,好人参并不稀罕,他们这样的人家就更是不缺,但这一味实在难寻。

  他们天南地北的各处打听了两年,才终于在太行山里偶然挖得一根。

  “哥哥从前吩咐的那几味药,还缺茯苓脂、龙骨沫和麝王香,就快齐了。”

  薛玄让芦枝将参拿下去好生存放,“这些东西都是最难得来的,家中只有你常在外边,还是要劳你多留意。”

  薛蝌点点头,说是让他多留意,但都是底下人在做事,靠的也全是薛家的声势,他出的那点儿力实在不算什么。

  “快到年下了,难得你也在京中,到时候我让蟠儿多带你出去逛逛。”

  他这个堂弟脑子灵活通透,薛家年轻一辈的人不多,有些事还是自家人去办才好。

  如此来,宝钗和薛蟠往后也能有人帮一帮。

  薛蝌只略坐了坐,喝了一盏茶便走了。

  “侯爷,再过两月就是年关,今年的账目都要清了,可还是与往年一样送过来您亲自看?”

  薛玄捏了捏眉心,“嗯。”

  他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快午时了,把小厨房今日做的东西送到月蜃楼去,让环儿选着吃一些。”

  “哎,我这就去。”芦枝应了一声便离去了。

  薛玄思量时日,想着贾环近来病愈,定然又满心投进了明年三月的科考。

  这样一想他便忍不住挂心得很,便又吩咐侧生带两句话到月蜃楼,让贾环好好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