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云渡到底还是带着赤云漾先行离去了,想着等下次有机会了再单独见贾环,“今日还有事,我们就先告辞了。”

  薛蟠起身送了送,“慢走。”

  贾环本也想略微坐一坐,然后借口身体不适离去,玉竹看出他兴致不高,便道,“听说你就快过生辰了,可惜……那时我已经走了。”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织金香囊,“这是小时候阿爹送我的护身珠,正好给你。”

  “我怎么能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贾环连连推拒,玉竹是北凉人,又与他无亲无故,即便是过生辰他也不能收人家这样的礼。

  玉竹正想说什么,就见一身穿紫金衣裙戴着珠帘面纱的少女推开房门,直直走了进来,她一头长长卷曲的头发如红霞一般绚丽。

  “阿兄!你又自己出来玩不带我!”

  她身后还站着一位柔弱清瘦的白裙少女,见屋内都是男子,便侧着身,没有进来。

  少黎赢看到她却皱了皱眉,“你怎么出来了?”

  玉芽叉着腰挡住门,“她为什么不能出来,我带她出来玩儿的,不行么?”

  “妹妹,这里的糕点特别好吃,我正想给你带一些回去呢。”玉竹笑着拿了块玉露糕给她,“尝尝。”

  贾环看着门外那位少女,想着那应该就是离国的长公主少黎楚,水溶未来的王妃。

  “哼,不好好在会馆待嫁,不知道出来招摇什么。”少黎赢很不喜欢这个姐姐,觉得她性格胆小又怯懦,根本没有一国公主的气度。

  少黎楚听到他这样说,手上揪着绣帕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就想走,但是又不想留下玉芽一个人,所以进退两难。

  玉芽抓起一把桌上放着的蛋酥豆子,就朝着少黎赢身上扔了过去,“我说你这个人,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心肠这么坏。你自己都知道会馆里闷出来走走,她怎么就不行了?”

  门外的少女见状也顾不得什么,忙进来拉住玉芽,“不、不要生气……”

  她的声音轻柔柔的,似乎带着惧怕,拉着玉芽衣袖的手都打着颤,“还是,回去吧,我们回去。”

  少黎赢最注重外貌,现下头发上都挂着蛋酥豆子,气得他脸都红了,“你!你一个女孩儿家,怎的如此粗鲁!”

  “喂!我妹妹哪里粗鲁了,她明明很淑女的。”玉竹也不高兴了,说别的他无所谓,但是他听不得别人说玉芽。

  贾环和薛蟠手上捧着茶盏,同时撤远了些,免得万一打起来了被误伤,朔风卿也同样如此。

  自然了,这屋里的好歹都是各国的王子公主,口角相争或是有的,但也不至于动手。

  少黎赢身上被弄脏了,这下子即便是看着贾环的脸他也无法消气了,急慌慌地要回去换衣裳,走的时候还瞪了两个姑娘一眼。

  玉芽立刻回瞪,“谁怕你呀!我的眼睛比你还大呢!”

  “哈哈哈……”她太活泼了,弄得贾环都没忍住笑出声来。

  玉竹见状也笑了,“你们既然结伴出了门,就去好好逛逛吧,南街好吃的多,遇见喜欢的就买回去。”

  “我的银子用完啦。”玉芽伸出两只手晃晃,腕子上的金铃臂环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少黎楚小声道,“阿芽,我……我还有的。”她是以和亲的名义被送到大淳的,为了面子上不出差错,离国给她备的嫁妆很丰厚,少黎赢也不屑于克扣她的用度。

  玉芽挽着她的手臂拍拍,“我阿兄说过,出门在外,不可以用女孩子的钱。”

  玉竹便将腰间的荷包取下来给她,“都给你,去玩儿吧。”

  她接过荷包又转头去看贾环,笑得极为明媚,“阿兄在这跟美人儿吃饭,也不带我一起。”不过玉芽也并未久留,说完便拉着少黎楚出了这雅间。

  “他长得可真好看……”少黎楚方才一直在偷偷观察屋内的人,“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长得都好看呢。”若是贾环生在离国王室,一定就是下一任国主。

  玉芽捏了捏她的脸,“楚楚也是小美人呀,我昨天问过我阿兄了,他说你的那个夫君,生得俊美极了。”

  “阿芽……”她的脸颊红得很,像上了胭脂似的。

  玉芽见状也就不说了,拉着人去逛街了。

  屋内一时只剩下了贾环和薛蟠,还有玉竹和朔风卿。

  玉竹奇怪地看着另一个人,“你怎么不走,还没吃饱啊?”

  朔风卿笑了笑,“这儿的糕点的确不错,何况古人云‘秀色若可餐’,饱是饱了,多谢宴请。”

  他站起身来,朝着贾环和薛蟠点头示意,便迈步离去了。

  “玉竹,我有些累,要先回去了。”贾环今日没睡午觉,如今有些困了,便想回家歇息,“等下回得空了,我再找你玩儿。”

  玉竹显得有些失落,“好吧……那我可以去你家找你么?”

  他的眼神像只湿漉漉的小狗,贾环在心里叹了口气,“园子里还住了几位姑娘,那里是不让外人进的,你若是想找我,便写信给我罢。”

  左右再过一个月各国使臣就要离京了,等下次见面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玉竹是北凉的王世子,便是迁就他一些也没什么。

  “写信?好呀!那我给你写信!”玉竹高兴极了,“等我回了北凉,也能给你写信么?”

  贾环点点头,“自然。”

  三人出了云霄楼,门口停着永宁侯府的马车。

  薛蟠是头一个看到的,跟贾环指了指外面,“哥哥来了。”

  ……………………………………

  薛玄的马车内部宽阔,一侧车凳上铺了软垫薄毯,还放了几个塞满了玫瑰花瓣的小枕头,贾环一上车就半躺了上去。

  “困了?”

  他抱着枕头轻轻嗯了一声,“感觉有些累。”

  “那便睡罢。”薛玄轻抚着他的发顶,车厢内燃着沉水香,马车缓慢而平稳地行驶在路上。

  他今日本来不得空,只是听芦枝说贾环在云霄楼和各国使臣遇上了,怕他见了赤云漾受委屈,所以便赶了过来。

  侧生掀开马车的帷裳,轻声问道,“侯爷,是回府里还是……”

  薛玄抬手示意,侧生便明白了,让芦枝驾车回永宁侯府。

  这次贾环没有睡得那么沉,在被薛玄抱起来的时候,他就醒了,只是语气还有些迷糊着,“到家了?”

  “到家了。”

  他下了车才发现,到家倒真是到家了,只不过是到了薛玄的家,“你这是拐我上瘾了?”

  薛玄跟着下了车,“因为想和环儿一起用晚饭。”

  贾环倒是不在意,上次走的时候太匆忙,都没有细看过这府里的园子,这次可以好好逛逛,“那就走吧。”

  永宁侯府内院的那处园子修得十分精致,所栽种的瑶草奇花和异域上品都很珍稀,也被养护得很好。

  一条清溪穿园而过,内造山石玉璧,玲珑剔透,像个坐落在尘世中的一处天外仙苑。

  “嗯?”贾环这次才知道,在忧昙花丛间,立着一个和月蜃楼蔷薇花架下一样的秋千。

  而且这个秋千近看起来,做工要更好更大,连秋千上镂雕的花纹都很特殊,“什么时候修的,竟跟我的那个一样。”

  薛玄走到他身后,帮着推秋千,“就是仿着月蜃楼的那个,专门请人做的。”

  贾环坐在秋千上侧过脸看他,微眯起眼睛,“薛玄,你真有心机。”

  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让人造的这个秋千,但必定是从那个时候起就已经在心里盘算着,要把自己接到他家里来了。

  就像他藏起的那个大红锦鲤鱼风筝一样。

  但他的确算得很准,贾环对这种用在自己身上的心思,十分受用。

  换个话说就是,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薛玄也并不觉得他是在骂自己,笑道,“多谢环儿夸奖。”

  “谁夸你了,趁着还有太阳,快给我推一会儿。”这会子最刺眼的阳光已经过去了,园子被晒了半日,此刻温暖而宁静。

  贾环便躺了上去,然后用帕子盖住了脸。

  薛玄把手搭在秋千靠上,轻轻地推动起来,又问道,“晚饭可有什么想吃的?”

  “嗯……想吃酥炖鹅掌和炸鹌鹑。”

  家里各个姑娘哥儿的饭食菜蔬都是有份例的,在园子里每顿饭都由小厨房做好了,再有媳妇婆子们传菜各处。

  若是哪顿有想吃的菜,要提前让人去跟厨房管事的说,有时还要额外拿钱去单做。

  哪能像在薛玄这里似的,吃饭之前可以先点菜。

  丝帕下的双唇又动了动,轻声道,“还想吃三鲜鱼羹。”

  “好,环儿想吃什么,晚饭就做什么。”薛玄便让侧生立刻到厨房去传话。

  贾环嘴里哼出一段不明的歌,曲调含糊却十分轻快,他躺着伸了个懒腰,双手便顺势放在了脑袋两边。

  秋千慢悠悠地晃着,几乎要催着他再次入睡。

  “不行,又要睡着了……”贾环伸手扶着秋千靠背坐起身,“你在这园子里撒了迷药么?好困。”

  薛玄轻笑一声,绕到他身前将人拉了起来,“那还是先回我的院子去罢。”

  “我看还是先去见了姨妈和宝姐姐,咱们再一起用晚饭么。”他被牵着走出了园子,便提出要去给薛姨妈请安。

  “好,我带你去见。”

  二人到了薛姨妈居住的宁安堂,正好在门口遇见宝钗从里面走出来。

  贾环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到她了,“宝姐姐。”

  “环兄弟近来身子可好?”

  宝钗手中执了一柄绛色纳纱的花鸟团扇,她用扇面挡住下半张脸,轻笑道,“母亲今日在为下月初一到相国寺敬香而斋戒,现下正在念经,哥哥不用进去了。”

  “多谢宝姐姐之前给的枇杷,近日还算安稳。”

  薛玄点了点头,“既然妈此刻不得空,还是下次再见罢,”他又嘱咐让宝钗也早些歇息,“近日辛苦妹妹了。”

  “都是为了自家人,哪里说得上辛苦。”宝钗轻轻摇着扇子,“那我先回房了,哥哥可要好好照顾环儿。”

  说完她便和莺儿沿着石子路离去了。

  贾环总觉得他们说的话好像在打哑迷似的,但一时又不明白什么意思,干脆不琢磨了,“那还是吃饭去罢。”

  薛玄带着人回了自己的院子,“环儿想在哪里用饭?”

  “当然是亭子里。”

  太阳已慢慢下山了,侧生和芦枝便把院中和亭子里的灯都点了起来。

  池中的游鱼在烛光映照下,更显灵动。

  贾环坐在六角亭的围栏边欣赏花石池影,“真好看,以后我也要在自己的宅子里修一个这样的池子。”

  “京中还有几处好宅子空置着,你若是喜欢……”薛玄顿了一下,似乎在想什么,又道,“便在今年生辰时先送你一处,等你过了科举,再送你一处。”

  贾环觉得他这种不拿钱当钱花的态度,实在是有些令人着迷。

  即便自己如今手头十分宽裕,但是京中的宅子,没有谁家是能随随便便买得起的。

  薛玄给他盛了一碗三鲜鱼羹,又道,“到时候就依着你的喜好整葺,等我将宅子都收拾好了,你再住进去。”

  “贾家还没分家呢……等我能另府别住的时候,也不知几岁了。”不过他如今才十五,倒也等得起。

  再说了,中间也不一定有没有什么变故,会推动这一进程。

  薛玄却觉得这都不算问题,“左右房屋修葺也需要时候,不在乎这两三年的。”他会为贾环把一切都预备好,不用他操任何心。

  贾环点点头,接过他递来的玉勺,尝了一口鱼羹,“好鲜甜,跟家里厨子做得很不同。”

  果然同样的菜式,不同的人做出来的味道也会不一样。

  “想吃什么,可以到云霄楼或悦食府说一声,让他们做好了送到月蜃楼去。”

  薛玄又为他添了一碗碧粳米饭,见他只用了两三口鱼羹便放下了,不免担忧,“什么时候你的食量才能多一些。”

  贾环低头看了看碗,一脸的不服气,“什么呀,我已经吃得比平日多了好不好。”

  “你少念叨我了。”

  薛玄笑了笑,“那定然是厨子做得不够好吃,怎么能怪环儿。”

  贾环努努嘴,莫名又端起那碗鱼羹多用了两口,随口道,“做你家的厨子真倒霉,这么好吃还要被说。”

  “呵。”他觉得这样的贾环实在可爱,就让芦枝去给今晚做菜的厨子加了三倍的月钱,“今日的酥炖鹅掌看起来很好,环儿也多用一点吧,好么?”

  “那好吧~”

  侧生站在亭子外的台阶下,听到上面传出的轻笑声,没忍住抬头看了看,这样的场景在这院里从未出现过。

  而现在却莫名有一种感觉,似乎以后这种场景他不会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