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钏儿到甘棠院请赵姨娘的时候,她还不知怎么回事儿,“太太想是有什么吩咐?”

  “姨娘,你放心,是大喜事呢。”

  赵姨娘正好换了衣裳,一面和金钏儿出了门,“喜事?这一大清早,可是老爷那里传了什么信回来了?”

  金钏儿扶着她走,“不是老爷,方才来了两个官媒上门,找太太说亲呢!”

  “说亲?哎呦,那可真是喜事了。”赵姨娘捂嘴直笑,探春如今也十五了,家中暂时还并不着急。

  老太太的意思也是要慢慢相看,勋爵大户的小姐,便是在家中多留几年也没什么。

  只是若有好的,先定下来,她心里也算了了一件事。

  金钏儿见她高兴,心想这事儿她多半也是愿意的,也笑道,“姨娘快走罢,那里还等着呢。”

  “哎哎,走走,哈哈哈。”

  等到她满面笑意的到了王夫人院里,果然见正厅中站着两位官媒打扮的婆子,穿得很是吉庆。

  赵姨娘微微落下身段给王夫人请了安,“太太。”

  “坐吧。”王夫人抬手让坐,又道,“今早有拜贴,不多时便让进来了,我听了半晌的话,也叫你来听一听。”

  这两位媒婆一位姓钱一位姓付,都是专管王公贵族间说亲议事的,昨儿被叫去了杜侍郎府上,今日一大早就又进了贾府。

  “哎呦我的奶奶,我观太太和姨奶奶的言谈形容,就知道家中孩子的模样保管是不会差的!”

  钱媒婆忙到了赵姨娘跟前,又给请安,“我们这几年说成的亲,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虽不说个个都是神眷仙侣,但也都和和美美,家宅安宁的,太太和姨奶奶尽管放心便是了!”

  赵姨娘也是头一次经历,却不想听什么场面话,只道,“既然太太请我过来,我是当娘的,也不关心别的。只要跟我说说,可是哪家的公子,人品根柢如何啊?”

  两个媒婆愣了愣,“这话是……?”

  王夫人一听便知她是想岔了,便道,“不是三丫头,却是来说环儿的。”

  “什么?!”赵姨娘闻言直接从椅子上起了身,语调都变了,“那个小祖宗!你们——”你们也敢上门说他的亲?

  她一时面上都涨红了些,众人不解其意,王夫人让彩云去扶着坐下。

  赵姨娘也只好坐了,又拿起旁边的茶盏狠灌了两口。

  付媒婆很机灵,立刻道,“原来姨奶奶还有位小姐,这可好了。如今正有一位公子,今年十六了,生得是仪表堂堂,家中也很有根基,若是有意咱们便是双喜临门了!”

  王夫人咳了一声,“如今一事论一事吧,且慢慢说给他母亲听。”

  “哎呦这位小姐,是礼部侍郎杜大人家的千金,今年十七了。虽说是与令郎大了两岁,但女孩子家到底也不妨碍的。”

  钱媒婆也挤上来道,“正是正是,杜小姐温良娴雅,又是极清丽脱俗的一位佳人,实在是好姻缘呐!”

  赵姨娘此时的面色笑比哭还难看,像是卡了个鱼刺在嗓子眼,上不去也下不来,“这……想来定然是好姑娘……”

  “自然自然!太太和姨奶奶若是应了,咱们明日去将八字一合,也就可以定了。”

  王夫人见她为难,便道,“不急,此事还需再斟酌,你们先回罢。 ”

  两个媒婆还想再说些什么,金钏儿已经和周瑞家的好声好气将人往外请了。

  屋内赵姨娘手上绞着帕子,“太太,您看这事儿?该怎么才好啊……”

  “老太太和老爷都还不知道,自然不是我们做主的。如今环儿还在念书应考,就算是两相满意,也是先定下,需得等参加完科考再办。”

  王夫人无意干涉贾环的婚事,见赵姨娘很不情愿,心里便也知道了,宽慰道,“但若是要等三年,或反而耽误了那位小姐,想必人家家里也是不愿意的。”

  赵姨娘一时无话,只得点头,闲话两句便先回了甘棠院,思量半晌还是起身到了园子里。

  这时贾环还在睡回笼觉,晴雯一见赵姨娘来了,忙让小丫头上茶,“姨娘怎么这时候来了。”

  “环儿还没起?”说着就要上楼去。

  晴雯赶紧拦住了,“三爷昨儿晚上做了一宿的梦,天亮才睡下的,这时候弄醒了不是去老虎头上拔毛呢么。”

  赵姨娘一下被岔开了话,“怎么好端端做惊梦了?夜里出汗了没有?”

  “没有,姨娘安心罢,只是一时半会还睡不醒呢。”

  云翘端着早饭回来了,“三爷还没起,不然姨娘先用了吧。”

  赵姨娘摆摆手,“我哪有这个闲情逸致,等醒了告诉他到我那儿去一趟。”说完便叹了一声起身走了。

  “哎,姨娘慢走。”

  晴雯舒出一口气,拍了拍胸脯,云翘将早饭摆在小榻炕桌上,“侯爷那么早来了,三爷怎么还没醒,你可上去瞧了?”

  “还、还睡着呢,春日里他多贪睡你还不知道么。”总不能说,她上楼送茶的时候看到两个人正抵足而眠,紧紧挨着。

  “醒了总会叫人的,你少操心算了。”

  ………………………………

  贾环只浅眠了一个回笼觉,醒来的时候薛玄还没醒,感觉脚旁热热的,那个汤婆子好像又回来了,“笨。”

  他帐子里昨夜熏的是甜鹅梨香,此时被一股雪落栀子的冷香冲淡了些,两种香味交缠在一起,倒也好闻。

  薛玄睡着的时候跟他平时一样,端端正正的,双手放在腹间,只是脸颊微微偏向床里。

  不像贾环,喜欢侧着睡趴着睡,又爱抱小软枕,赵姨娘常说他睡相差得很。

  他刚醒脑子有些呆,趴在枕头上看着薛玄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饿了,便掀开被子小心踩着床铺起身。

  一只脚刚跨过薛玄,就听到一声,“环儿。”

  室内本就极静,贾环没注意被这声吓了一跳,脚一岔就摔倒坐在了薛玄腿上,“嘶——作什么突然出声,都怪你!”

  薛玄也不是有意的,以为他磕到哪里了,伸手就将人抱着放在了床畔坐着,“可是撞着了?疼不疼?”

  贾环不好意思说,是因为他的膝盖骨太硬,把自己屁股肉硌着了。

  同时又生气他两只手一握腰就把自己提了起来,“你还好意思问?疼死我了!”

  “哪里疼?”

  “哪里都疼!”

  贾环的难缠不是常人能受的,但薛玄一向惯着他,又好言好语哄了许久,说亲自给他梳头,这才解气。

  两个人下楼的时候已经将近午时了,等洗漱过,便坐在桌边用午饭。

  云翘在一旁布菜,“姨娘早间来了,说让三爷醒了以后去一趟。”

  “知道了。”

  薛玄还有事,并没在月蜃楼待多久,陪贾环用过饭便要走,“那日在街上冲撞你的,是赤云国的四王子赤云漾。”

  “昨日谢俨把人带进大理寺关了一夜,此人有些记仇,以后你出门多带两个人。”

  贾环皱了皱眉,“我没有记他的仇就不错了,难道他还有脸寻我麻烦不成?”

  他当然还是记仇了的,只是暂时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而已。

  如果赤云漾非要自己找死,他也可以成全。

  薛玄揉揉他的头发,“他算什么东西,也值当你生气。”

  “过几日陛下要宴饮群臣,也算是给各国来使接风洗尘,到时候你和宝玉一起进宫。”

  贾环有些不解,这宴不比春狩,贾琏到平安州办差去了不在,宝玉是嫡子可以去也罢,“为什么我也能去?”

  “昨日商议的时候陛下说的,许久没见你,不知长大了些没有,让你进宫看看。”

  薛玄说着将自己的碧玉腰牌解下来递给了贾环,“这个你到时候带着,我若不在,有事就找水溶,或者两位殿下。”

  说完又添了一句,“找谢俨也行。”

  “不过是参宴,你就交代这样多,皇宫大内能出什么事儿。”贾环拿过那腰牌看了看,只觉通体莹润如酥,玉质水透。

  两边雕刻双龙腾云,正面压着两行并排小字,合在一起便是,‘大淳永宁薛螭之令’,背面是金錾的两个大字,“帝赐”。

  已经午时一刻了,薛玄还要去一趟吏部,又嘱咐了两句便离开月蜃楼出了园子。

  贾环将碧玉腰牌放进随身的荷包里,换了件衣裳去甘棠院。

  赵姨娘一见到他就拉着往内室走,“小兔崽子!你怎么不睡到明天去?急死你娘算了。”一边走一边又问,“起来吃饭没有?”

  “自然吃了,不然我连走过来的力气都没有。”贾环一到屋里就脱了鞋往榻上一躺,“早知道把乌云雪球带回来给你玩两天。”

  “你起来——”赵姨娘伸手拉着人胳膊给扯了起来,好歹让他坐着,“你知不知道,晨起太太让我去见媒婆了!”

  贾环眨眨眼睛,“礼部侍郎?”

  她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昨日大老爷让我到荣禧堂见的客就是礼部侍郎杜如丰。”只是他没想到,就算是说亲,这也太着急了些吧?

  昨日才见了人,今日就派了官媒来。

  赵姨娘又转身去关了门,然后坐到了贾环身边,“你的性子,从来只有别人迁就你的,何曾迁就过别人,又如何成家呢……”

  人家是正经的读书世宦之家的小姐,又是嫡女,想来自然是娇贵的。

  只是贾环……自来养得比世家小姐还要娇贵三分,让他如何给人做丈夫呢。

  “你若是个女孩儿,我竟也不必操心了。”只管选个极好的姑爷,便能照顾他一生一世了。

  贾环闭了闭眼,不用想也知道她的筋拐到哪里去了,“母亲,你也想得太远了,我现在根本无意成亲。”

  何况还是礼部侍郎的女儿,她虽无辜,但偏偏自己不是个大气的,当初差点丧命,他不能全无芥蒂。

  赵姨娘正伤感着,闻言愣了一下,“只是不知老太太那里怎么说。”

  即便贾政愿意贾环不沾儿女之事,命他安心读书,但若是贾母有意应下,贾政也没有办法与母亲争执。

  贾环思索片刻,便道,“老太太也不会应的。”

  “你怎么知道?”赵姨娘倒不明白,先不论别的,只单说这门亲事,实在是很好。

  杜家小姐如今正当妙龄,贾环虽是庶出,但也是国公之后,且已过了县试。

  等明年过了院试便是秀才了,眼看是大有前途的,这门亲事若外人知道了,都必然是只有说好的份。

  贾环倚在榻上笑道,“反正老太太是不会应的,你看着就知道了。”

  因为他昨天在荣禧堂见了杜如丰出来之后,虽不解其意,但为防因前事节外生枝,无事生端。

  他转道去荣庆堂请安的时候就已经悄悄将那事其中不为外人知的来龙去脉,全都告诉贾母了。

  贾母听了如何生气且不论,她的小孙子差点因为杜陈两家自己扯不清的婚事丢了性命,到底是有了根刺扎在心里,怎么可能同意如今这门亲。

  只是那杜家这么急切,颇为蹊跷……“等我让人查一查再看吧。”

  贾环歪在榻上靠着软枕,脑子有点疼,怎么他才考完试事情就都出来了,简直没有一日安生。

  赵姨娘让人去厨房拿热糕来,外加一碗牛乳羹,“我的儿,昨儿做了一夜的梦,可还睡会儿午觉?”

  “嗯?”他随即又反应过来,“不用,早上已经睡好了,只是现下有点头疼。”

  她便去妆台上找梳子,一面道,“来,你躺着,我拿梳子给你蓖一蓖,或可好些,不行再找药吃罢。”

  贾环今天的头发是薛玄束的,若是此时散开了,他岂不是白梳了,“我躺一会儿就行,母亲还是别找了,我们坐着说说话,分分精神。”

  赵姨娘也只得随他,又让彩心去多拿几碟果子来,母子两个坐在榻上吃糕说话解闷。

  之前为了县试,他有好些日子没过这边府里来,才考完试又病了个把月没出门,因此许多事都不知道。

  赵姨娘便把这两月东西二府里上下发生的大小趣事都一股脑说给贾环听,她又好打听,说话又有意思,听得贾环笑倒在榻上歪着。

  一直在甘棠院待到傍晚用过晚饭,云翘见他始终没回,便让香扇来找,“云翘姐姐让我来问,三爷今夜可是歇在姨娘这里?”

  “还是回园子去罢,你屋里的东西长久未用,虽都是干净的,但都没收拾,定然睡不惯。”

  赵姨娘一边给他穿外衣一边说,“昨夜就没睡好,今晚回去早些歇息。”

  昨夜没睡好的话本就是晴雯编来哄赵姨娘的,但她一直记着,贾环听了不免触动,便乖乖点头,她说什么都应。

  天色晚了,赵姨娘就唤了三四个媳妇婆子送他回园子,“去吧。”

  “母亲也早些睡,我走了。”如此就一路回了月蜃楼。

  因为没睡午觉又跟赵姨娘说了半日的话,贾环也是倦得很了,由晴雯等服侍着洗漱后,便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