郯城, 军营中。

  萧昼赤着膀子,在给他的战马刷毛,这批马跟着他南征北战, 陪着他深入过敌军的腹地, 陪着他饮过敌人的鲜血,陪着他躲过了敌人的明枪暗箭。

  这可是萧昼的心肝宝贝。

  最主要的原因,这匹战马,是他第一次上战场时, 他的皇兄送给他的。

  萧昼出生时,荧惑火星, 天降灾相, 他的父皇便以他不详为名,将他放在了别苑养着, 以至于他都十岁了,还没见过自己的父皇和母妃。

  那些个拜高踩低的奴婢们,更是随意践踏着他,萧昼那时候恨死了他的父皇。

  既然生了他,为什么不认他?

  直到那一日,皇上带着众皇子和妃嫔来到别苑小住。

  萧昼悄悄在很远的地方看到了他的父皇,还有他的哥哥们。

  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跟其他皇子的差距, 他看见他们都是花团锦簇,而自己却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萧昼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情来面对这一切。

  那天夜里, 他辗转难眠, 他想回到皇宫里, 想像其他皇子一样被父皇宠爱着。

  于是第二日, 他决定鼓起勇气去接近他的父皇。

  但是他还没走近父皇下榻的宫殿殿门, 就被几个侍卫给赶走了,他说他是皇帝的七皇子,可是根本没有人相信他说的话。

  哪里会有这么落魄的皇子?

  萧昼心灰意冷,偷偷躲在假山后面一面看着皇子公主跟父皇其乐融融一家亲,一边偷偷地抹着眼角的泪。

  突然,有人拍了他的肩膀,对着他微笑,那人的声音又温柔又好听,就像是天上的神仙一样。

  “七弟?你是七弟对不对?”

  那一刻,他有了哥哥。

  他的哥哥告诉他,要想让父皇注意到他,就要偷偷练习骑射,等到他能百步穿杨的时候,机会就来了。

  萧昼便开始没日没夜的苦练,他不再自艾自怜,而是充满了斗志,哥哥还给了他基本书,交代他要将这几本书读熟。

  萧昼并不懂那些书上文字的意思,但好在他时认识字的,于是白天练习骑马和射箭,晚上他就在昏暗的油灯下,读哥哥给的书。

  终于,哥哥身边的内侍官找到了萧昼,告诉他现在机会来了。

  他跟着内侍官去了西郊猎场。

  于是,萧昼就在父皇的万岁狩猎场上大放异彩。

  父皇终于记起了他这个“不详”的儿子。

  萧昼摸着骏马健硕的背部,不禁又想起了他的四皇兄。

  “池耀,上次本王从大月氏巫医那里求的药,送回长安了吧?”

  身后的副将掰掰手指,道:“王爷,已经两个多月了,想来摄政王应该早就用上了。”

  “也不知皇兄最近怎么样,长安城中可有信报?”

  “未有信使来报,想来京中一切如常。”

  萧昼擦擦自己额间上的汗珠,望望东边道:“之前听说皇兄纳了一个侍妾,也不知眼下是何光景,总也没听说皇兄对哪个女子心动,这么多年也不曾娶王妃,这次倒是出乎意料,上次还听说这个侧王妃跟着皇兄一起去了丰州皇叔的生辰宴,倒也是稀罕,本王真想回长安去看看这侧王妃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在皇兄身边待着这么久。”

  副将道:“年底就该王爷回京述职了,到时候自然是可以看见的。”

  萧昼呲着大白牙笑:“可不是吗!”

  二人正在说着话,这边突然听见远方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匹奔跑之声,萧昼半眯着眼睛遮着日光,往那处去瞧,他指着朝这里奔来的黑影,皱了皱眉:“你看那个是不是易勇?”

  萧昼自然是见过萧辞身边的暗影卫统管。

  “暗影卫怎么会来这里?”池耀也十分吃惊,他看着那小黑点距离他们的岗哨越来越近。

  萧昼急匆匆往岗哨处小跑过去,就见着来人一阵风驰电掣,在扬起的飞沙中若隐若现。

  “易勇?真的是你!”

  萧昼又惊又喜,暗影卫只听从皇帝和摄政王之命,如果不是皇帝有了什么急诏,就是他的皇兄摄政王有急报。

  只见来人一扯缰绳,马儿高高扬起前蹄,最终停在了他们面前。

  “七王爷,您快点收拾收拾,随属下回长安!”

  萧昼一愣,“长安?本王?本王不能擅自回京……”

  “微臣戴着摄政王的令牌而来,请王爷回京主持大局!七王爷您快点,咱们时间不多!”

  “到底出了什么事?”

  “您快点收拾,微臣路上再跟您解释,摄政王有令,命副将池耀暂代将军之事。”

  萧昼跟池耀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看,来不及多想多问,萧昼赶紧回到大帐之内,收拾了几件细软之物,换下铠甲,挑了两匹最好的骏马,随着易勇上了路。

  -

  洛城。

  就在宋行舟以为玉真的下一刀一定会割向自己的动脉时,就听见窗外传来一阵打斗的声响,很快窗子便被噗噗的箭矢射穿。

  那窗子眼见着就不堪一击的破成了数块后,流箭也开始不断地射进了屋子里。

  萧辞眼疾手快,一下子就把宋行舟护在了自己怀里,用长剑快速的挡开射过来的箭矢。

  “快,退出去!”

  “王爷,下面全是人。”

  萧辞眉头紧紧拧成一团,“你们先挡住窗口。”

  说完他一转身抓住玉真的胳膊,就往里屋躲了进去。

  玉真此时才反应过来,拼命的扭动喊叫:“是祖父!是祖父来找玉真了!”

  “别动!”萧辞扯住她的细臂,警告道:“你现在去就是送死!”

  “你放开我!我要去找祖父!”

  玉真发了疯一样的向外冲,就连手臂处的布料被扯烂了都没注意到。

  宋行舟实在无法理解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信念,能让她对那位许久未曾见过的祖父有这般的执念?

  他伸手握住萧辞的手掌,低声道:“公主怕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你又何必要阻止他们爷孙相聚呢?不如做个好人,放她去吧。”

  说罢,他仰头看看萧辞的眼眸,眼底已没了刚才的惊恐,倒是多了几分笑意。

  萧辞不知他是何意图,只轻轻摇头,“不可,外面是谁尚且不知,若是玉真出去,只怕……”

  会被箭矢射成刺猬。

  “是她自己要去的,与你何关?”

  萧辞看看玉真,低声笑笑:“你以为我对她还有亲情,所以是怕她受伤吗?”

  宋行舟眉梢微蹙,满脸不解的望着萧辞,“难道不是吗?”

  萧辞看他一眼没说话,只是一把将玉真抓了过来,又从旁边找了些顺手的东西将她双手负在身后,推到了床上,才道:“她自有用处。”

  说完,萧辞又道:“你在这边躲好,我出去看看外面如何,至于她……若下面真的是南安王的人,那皇叔自会成全你们祖孙相聚的。”

  “玉真,别着急。”

  死也不急在这一时。

  萧辞处理好这里之后,便俯身在宋行舟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道:“照顾好自己,我去去就来。”

  宋行舟心跳都不禁加速,脸上也泛起一团红晕。

  又想起刚刚萧辞奋不顾身将自己挡在身后的样子,不禁有些感动,直到听见外面的箭矢扎进墙壁的尖利声响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他们还深陷危险之中,又不免开始为萧辞担心起来。

  手心不由自己的捏紧,指甲深深嵌进了肉中。

  萧辞将外间的屏风横在那里,偶尔有几支箭撞在屏风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随着外面的声音,宋行舟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大喊,“是皇叔吗?”

  是萧辞。

  宋行舟紧张到了极点,他不知道萧辞要干什么,只得伸长了脖子从屏风的缝隙向外悄悄张望。

  “皇叔,许久不见,您的脾气还是一样的急躁啊!”

  萧辞说的那样风轻云淡,就像是真的再跟他皇叔唠家常一样,竟然听不出一丝慌乱。

  “皇叔,您难道不想跟辞儿叙叙旧吗?”

  箭矢的声音未停,萧辞并未放弃,他挡了几下射进来的箭,继续笑着说:“皇叔,您不看看玉真吗?”

  宋行舟明显感觉到床上被捆绑着玉真身体抽动了一下。

  他转过头看着玉真,挑了下眉梢,弯下腰凑近了笑道:“公主,恭喜啊,您就要见到您的祖父了呢!高兴吗?是不是特别开心?”

  宋行舟从地上捡起刚才被打落的匕首,贴在了玉真的脸颊上,刀锋在她的莹白颊边上划了划,“那我可要帮公主好好打扮一下了呢!”

  刚才萧辞扯了布块塞进了玉真的口中,此刻她只能红着眼睛呜咽,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场景莫名有点熟悉。

  手指尖微微一用力,刀锋划破了玉真的肌肤,血珠子一点点渗透出来,宋行舟伸出另一只手指,沾了沾那血,抹在玉真的脸颊上,一边涂抹一边道:“缺点胭脂呢,我帮公主上妆。”

  玉真疼的微微颤动,宋行舟却没打算就这样算了,他又用刀锋划在她的唇瓣上,血珠瞬间流了出来。

  宋行舟又在她的唇瓣上涂涂抹抹,这才觉得差不多了,稍稍向后退,欣赏着自己的杰作,点点赞叹道:“公主花颜月貌,上了妆更美了呢!”

  见她的长睫轻颤,泪珠子挂在眼角上,宋行舟又俯身替她擦去,嘴上轻轻笑着:“公主,你可别怪行舟啊,我一向是有仇必报的……”

  “喔,对了,我一直没告诉你呢吧,我是宋行舟,是宋清芷的兄长。”

  “我是男的。”

  玉真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盯着宋行舟。

  “以后记住,别惹我,要是你还有以后的话。”

  说完,宋行舟听见了屏风移动的声响,转头看时,是萧辞走了进来,他看着玉真的脸颊,又看看宋行舟,不禁笑了摇摇头,道:“你还真是个狼崽子,睚眦必报。”

  “我从不先惹事。”

  萧辞温热的掌心贴在他的发顶,缓缓揉揉,道:“好,你想怎么样都可以,只是现在能不能让我先用用她?”

  “王爷是要送她去见南安王吗?”

  萧辞看看玉真,点头道:“是。”

  说完他一把抓起了缩在床榻上的玉真,又道:“玉真,我不会杀你,也不会让你死,因为你对不起的人不是我,是皇兄。”

  玉真突然身子一抖,眼眸中泛着红。

  “当年你无依无靠,是皇兄把你当成亲生的女儿一般照拂,是皇兄给了你公主的尊贵和宠爱,你胡作非为无法无天,也是皇兄在宠溺着娇惯着你,就连皇兄过世前给我的诏书里,都让我好好照顾你,不管你以后犯了什么错,都让我饶你一命。”

  “玉真,你对得起他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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