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仙侠武侠>二十诸天【完结】>第180章

  和尚须眉轻动,道:“因为有人第一个看破了过九阳的棋局。”

  云深道:“我们下棋,怎么说是过九阳的棋局,你说的那个人就是这个年轻人么?”

  和尚喟然一叹,道:“你们再起身看看这五十年来的局棋,或有所悟。”

  师辩道:“五十年来,仰止峰上九场精局,慕容擎云何尝赢过我师辩与云深师兄。”

  “师辩?!云深?!”慕容焉难以置信地望向这两人,心中不由暗暗一震,暗忖道:“天下人都说‘须弥七横眄十方,师辩揭谛映月芒’,云深师辩为天下武林的两位无仰高人,一代人杰,未想竟然是眼前两位逸士,他们一起到此,难道与过师兄另有缘遇?”

  老和尚道:“两位每次都赢了棋局,但却没有一次赢过过九阳,输输赢赢,莫过于此,两位回头看看何妨。”

  师辩与云深相互望了一眼,最后一句高深莫测的话已经令两人对老僧收起了轻视之心,当下安然振衣而起,负手回观旧局,这一看,果然如慕容焉先前一样,浑身震动,骇异万端。仅此功夫,那老僧上前向慕容焉单掌一礼,浑身无形中散发着令人静谧融合的力量,和蔼地道:“小施主,别来无恙,还记得贫僧么?”

  慕容焉惊异不定,抱拳还礼,道:“大师,我……我们一年前在琪丹镇见过,但……但……”

  “但你容颜已换,我是如何认出你的,是么?”老僧须发飘动,道。

  慕容焉难以置信地点了点头。

  老僧道:“常人辨人,观形听声,贫僧识人,窥其神识,小施主双眼明慧若神,静若秋水,素有戒定之功,抑有凌霄之缘,若贫僧猜的不错,你应该叫慕容焉,日前挽救鸣月于危难的少年英雄,对否?”

  慕容焉蓦地一震,刚才云深先生曾说过,这局棋双方已不眠不休地下了七个月,但他未曾下山,是如何知道山下发生的事的?

  这老僧浑身无形的力量令人一感即应,心生景仰,慕容焉只有当年遇到世外高人顾云趾时才有过这种感觉,这是一种对大道的感动,对信仰的坚定,对宇宙真理的景仰,几种感觉的混合,再此让这年轻人心中剧颤,几欲泪下,砰地跪倒在地,长身一拜,道:“大师,慕容焉何德何能,今日能亲眼目睹神僧奇迹,不知大师可否见告法名?”

  老和尚道了声“善哉”,轻轻将慕容焉扶起,道:“施主勿须如此,贫僧法号行觉,还要感谢你当日解围之恩呢。”

  慕容焉连道不敢。

  这时,云深和师辩看完七局,顿时怔在当地,脸色一连数变,他们已经看到了五十年来不停的胜利,而这不停的赢,竟然完全建立在对手浩瀚如海的输上面,也就是建立在他们自己的七情六欲之上,建立在喜怒哀乐贪恋恶之上,这样的赢,相对于输者来说,竟然如此的苍白和渺小,不值一提,这是什么样的反差,一个营造了五十年的胜利者,忽然发现了输赢的真实,同时也掉进了痛苦、难以置信的旋涡。

  两人心中都有不堪回首的感觉,不是怨毒,而是堪破。

  云深双目显示了痛苦之色,久之忽然转向那和尚,目光转冷,似是质问,却更象自语地道:“是过九阳的安排?是他的安排?你究竟是谁,带我们去见他!”说到后来,情绪已难以控制地大声起来。

  “贫僧行觉。”

  师辩颤抖着手指着就局棋道:“慕容擎云既然每次都有赢我们的把握,为什么一直输下去,一输就是几十年,过九阳究竟在做什么,他要不想与我们比剑,可以让慕容擎云击败我们,他要是想见我们,何必作这些无谓的事,直接见不也一样,为什么?!”

  “常人之赢,对追求武道者来说为输,常人追求名利,不知七情如贼,戕我真性,百姓日用而不知。结果在输输赢赢之中,浪迹生死,过九阳这七局棋,名叫七情,是为了让你们早悟性源,净心涤虑,一片良苦之心,悠悠五十余载,这么多年,你们都或多或少有所进境,但都是无心而为,皆因这几局棋所赐。”行觉大师道。

  师辩仰天一笑,道:“所谓命由师传,性由自悟,大师乃是方外人,说的自然是寂灭之道,但我与云深师兄顺心而为,怡情开襟,致恬淡而臻自然,未尝不能悟通性源,大师以为呢。”

  云深也道:“三教法典,皆有此理。颜回有坐忘之功,老子先师也说‘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大师修的是死,道家修的是生,你可以断七情,我师兄何时也入了佛门?”

  这三人针锋相对,语带三教深机,听得慕容焉惊在当地,伫立聆听。

  行觉念了一声佛号,双掌和十,道:“两未施主言之有理,但不知听说过三兽渡河?”

  “三兽渡河?”师辩、云深微微一怔,云深道:“在下早闻佛家典故,浩若烟海,恕在下见识浅薄,还请大师赐教。”

  行觉道:“三兽乃是兔、马、象,渡河时入水各有深浅,兔不至底,浮水而过;马或至底,或不至底;象则尽底。声闻渡时,犹如彼兔;缘觉渡时,犹如彼马;如来渡时,犹如香象。天下教派林立,但修道乃是小、中、大三乘,兔喻小乘,马喻中乘,象喻大乘。”

  师辩道:“大师在自诩为大乘,我与师兄为小乘法门么?”

  行觉道了声罪过,道:“大乘法门,不立文字,直指人心,顿悟成道,释道儒三家大乘原是一家。”

  师辩轻哦一声,道:“请教。”

  行觉道:“佛家讲的是死,即所谓寂灭之道,寂者,澄然清静;灭者,冥然浑化。寂灭之道即是静守本心,捐弃物欲,久之自然生慧,真性清净,恢复本来面目,圆寂时自然魂凝魄结,直证正觉菩提;道家修的是生,乃后天之命,原由气成,最上一乘也是龙虎交合于本心之地,炼神于方寸之间,孜孜如龙养珠,阴去阳至,渐至纯阳,最后亦是性命同源,理气合一,直证大道;而儒家不立文字,行教外别传,只一句克己复礼,颜回问道于孔子,先师说克己复礼,天下归仁。”

  师辩云深同时惊凛,相视久之。

  老和尚双手合十,信眉低首,故意望了慕容焉一眼,继续道:“依此论之,三教归根到底,无非都是戒定慧而已,形式不同,其理无二。”

  三人对这大师的言论都低头思考,云深和师辩都是行身多年的人,岂能不知深浅,闻言再不敢轻视老僧,而这,也正是他们能成为一代宗师而区别于常人的地方。

  云深收起了质问之容,道:“我与师弟静坐多年,擅壑专丘,放情山水,身心适畅,怡情恬淡,此性如何?”

  行觉道:“非真性。”

  云深、师辩同是一惊,相互看了一眼,师辩依然难以置信地道:“你如何知道不是真性,若不是,什么才是真性。”

  行觉道了声“善哉此问”,道:“两位施主虽然修行多年,但刚才回首棋局,依然义愤填膺,心怀愤怒,不脱七情,显然心中别有滞碍,可谓身在江湖,心存魏阙,情由心发,请问愤怒之心是否为真心,输赢之争是否为真性所发?”

  师辩深自一怔,这老僧一言如当头棒喝,震得几人俱是一震,心里却暗自点头。

  行觉看了两人神色一眼,已知其情,踱了几步,缓缓地道:“擅壑专丘,放情山水,快意江湖,挟剑天下,月夜闲谈,雪天对饮,俱是恣纵无情之欲,消磨有限之情。两位施主所炼之性,更是气质之性,为人既生以后禀气成质之性,所谓气以成形,万劫阴灵,纯是知识之神,而非真性。如此修炼,最后终为阴阳鼓铸、天地陶熔!尔等堂堂七尺躯,同得天地之气,为万物之灵,却常为识神所役,气化所移,不能做一主张,流浪生死,为人如此,岂不悲哉!”

  云深与师辩脸上掠过诧异之色,迟疑了一下,云深道:“那么敢问大师何为真性?”

  行觉道:“真性乃是天命之性,自具生生之机,以为健顺五常之德。道家谓之‘圆明’,释家谓之‘圆觉’,儒家谓之‘明德’、‘至善’,三家只是一家,儒家若不克己复礼,则不能见仁;道家若不反逆五行,则龙虎不交;佛家若不坚心于戒,则难入大定。故修道不可顺,当用逆,否则决难见到真性,修的不过是气质之性,离超脱尚有十万八千里远,虽修百年,有何益处,徒然浪费此难得之身。”

  云深师辩闻言,猛然沁出一身冷汗,瞠目无言。两人暗自愕了一回,又悚然惊醒,突然恭敬地拜伏地上,神情恭敬,道:“大师,我弟子两人修习多年,自诩世外高人,徒负累世之名,不想几十年来悟的是小乘,修的是虚妄,今日幸得遇见大师指点,否则必然至死不悟,听大师之言,必然深明一乘二谛之原,三明六通之旨,请大师不吝开示,指点大道。”

  慕容焉早已听痴,也随着拜了下去。

  行觉连道“善哉”,扶起几人,道:“两位施主修行多年,必有体会,云深有中无,乃为真无,师辩你是无中有,乃是真有,然大道可有可无,非有非无,妙有妙无,有或无俱非大道,若说大道为何,只能示你一个‘中’字,两位施主素有因缘,不妨将各自修为合起来思考,必能领悟。”

  云深与师辩皓首穷经,闻言恍然一震,顿首拜服。

  师辩仰天一叹,转谓云深道:“师兄,几十年来你我误会冰释,但我们可能也误会了大师兄了,你看……”

  云深脸色连变,最后道:“但……但师妹的事,他推卸不了。”

  师辩道:“但……但师兄几十年来如此对我们如此煞费苦心,又怎么会害了师妹,这件事会不会另有曲衷?”

  云深闻言,亦是一怔,沉吟片晌,转向行觉大师,抱拳道:“行觉大师,今日比试再不必说,但我师门尚有些事,不知能不能见我大师兄过九阳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