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仙侠武侠>二十诸天【完结】>第140章

  原来,这山洞里到处扔了不少的骨头,前面丈许处的一片空地上躺着一个人,一个令人惊竦的人。但见他头发披散,绕身三匝,长有数尺,将面目完全覆盖,看不清他是人是鬼。但在这种幽夜的山洞之中,突然有这么一个人静静地出现,一语不发地透过头发望着自己,换了谁都难免毛骨竦然,脊梁直冒凉气。就连崔恩这个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不由得倒退几步,芳心几乎跳出嗓子。

  那人见到两人,平趟的身形突然不知从何处发出了股力道,竟然手不抬、足不动地飞起,在半空中突然身形扮正,一旦落在一块平坦大石上时,竟然头发飒然分开,蓦地法相庄严得如一尊佛像,跃上了石台,双目望着下面的慕容元真与崔恩二人。他那双眼睛有种令人一看就不得不屈服的力量,但又绝不是那种蛮横的,他的目光有几分收敛的感情,崔恩那里见过如此邪门诡异的事情,吓的立刻躲到了慕容元真背后,拉住他的衣襟紧张到了十分。这次几乎连慕容元真也心中直跳,但瞬即之间,年轻人又恢复智深勇沉,横剑挡在崔恩之前,目光一触,鼓足了勇气,方试探地问道:“你……你是什么人?”

  那人居高临下地望了他们一眼,突然传来一个令人无法抗拒的声音:“我不是人……”他顿了一回,继续语气诡异地旋转,道:“怎么,你认为我是人么?我也一直以为自己是人,但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原来是鬼……”一言及此,那人轻轻地发出了一声幽凄的喟叹,仰起头来望着顶上明晃晃的月光,语气莫由一转,突然前言不搭后语地道:“其实,我们早已经见过了,我知道,你叫慕容元真。”

  崔恩早被对方诡异的气氛弄得浑身颤抖,任她平日如何蛮横,如今竟然用不上半分。

  慕容元真心中一凛,随即淡然地道:“你见过我但我却没有见过你,只能说明你暗中跟踪过我,或许还有求于我,你认识我又能如何,但我却不认识你。”

  长发怪人闻言不觉一怔,但继而邀空诡笑,如怨如诉地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崔恩奇怪地望着此人,扬声道:“你……你在说什么话,刚才是你把我们引到此地的?”

  那人没有理会她,上下不停地打量了慕容元真好几趟,点了点头道:“你的资质很好,在铁钺堡的时候智深勇沉,很象我以前的一个弟子,但后来他离我而去,今日你能遇到我,是你的造化,更是天意。”言毕,此人心满意足地一阵鬼笑。

  慕容元真也陡地仰天大笑,这下倒是令长发人为之一怔,望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孩子,你在笑什么?”

  慕容元真道:“你想收我为弟子是么,但也要我知道你是谁,让我掂量掂量你能不能作我的师父。”崔恩闻言,眼珠转动也附和道:“是啊,天下哪有不知道师门的弟子,你是谁,你的那个徒弟又是谁呢,说出来大家听听吗?”

  那人微微一顿,嘿嘿一笑说道:“为师的名讳待你拜入我门下,我自然会告诉你,至于你的那个不肖的师兄,他的名字我说了你也不会知道,他叫顾云趾。”

  慕容元真剑眉微微一轩,冷笑说道:“我慕容元真没有什么师兄,阁下想要普渡众生,可以去找别人,在下没有兴趣传承尊驾的衣钵。”

  那人闻言突然叹了口气,沉吟片刻,望向洞顶洒下的月光,哺喃地道:“非是我不想广收弟子,但天下能够承接我绝学的人寥寥无几,有道是弟子求师易,师寻弟子难。你是我见过第二个能够练我武功的人……”

  崔恩闻言惊奇不已,慕容元真“哦”地一声,笑着说道:“阁下既然有绝世武功,应该不愁找不到可以承宗的弟子,但你一人窝居此地,杀机暗蕴,看来决不是什么玄门正宗。若是我猜的没错的话,尊驾一定是练功出差,不知再练下去会不会伤及性命,但又象入魔一般不能放弃,所以才找几个资质不俗的人先来试练,作为自己绸缪之用,对么?”

  长发人脸色蓦地大变,目光沉静得令人发毛,洞顶的月光和洞中的黑暗在他脸上交织成一副诡异的画面,但听他说道:“大胆!不知好逮的东西,我收你到我门下是看得起你,你若是以为我让人试练,难道我不怕别人练成了超过我么……”言毕,行为突兀地扬掌轻舒,如同挥袖拂尘,崔恩两人都不解此是何意,但突然间,丈外的石壁上“啪”地一声,接着咯咯嚓嚓一阵响动,慕容元真与崔恩一看,发现那坚如铁削的石壁陡地从中心裂开了无数的纹路,如冰炸一般,竟然裂成了一个方圆三尺的蜘蛛网般的深深裂纹。

  慕容元真两人一见,吓得心里戈登一下。这人的功力实在令人骇异,轻轻一掌竟造此境,这掌要是打在人身上,五脏定然如冰破裂,哪里还有活命的机会。

  那人看了两人一眼,道:“老夫有此功力,难道还用得着对你一个后辈有良苦用心么,你最好考虑仔细,不要让老夫失望。”这人重重地说了失望两个字。

  崔恩这时愈来愈觉这人不妥,当下拉了慕容元真,转谓那人道:“你的武功虽然高强,但我们却不想学,你自己留着用吧。”言毕,拉慕容元真转身要走。怪人双眼一直望着慕容元真,丝毫不将那崔恩放在眼里,静候他的回答。

  慕容元真回头向崔恩一笑,扬声笑道:“前辈的修为虽然博大精深,但却于我无干,恕在下无福领受尊驾的眷顾,在下告辞了!”言毕振衣就走。

  那人见状,目光登时阴沉得如一座冰窟,神光暴射地望着两人的背影,嘿然冷笑道:“这座洞府虽然简陋,但其出入之难,恐怕就算大晋王朝的王宫也有所不及,你们想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么?”一言及此,怪人抬手“砰!”地打出一掌,那凌厉的掌风一卷而至,无踪无形。哪知慕容元真早有防备,见状急忙挽住崔恩运起‘扑风捉影’的上乘身法,一旋一闪,出其不意地正躲过那凌厉的一掌,但怪事出现了,二人身形初定,慕容元真陡觉不对,急忙将崔恩望前稍推,自己运功于身,就在这展眼之功,那股掌风竟蓦地自石壁撞后返回,“砰”地一声,结结实实地正好打在慕容元真的背上,年轻人待那雷霆万钧的一击过后,张嘴“哇”地喷出一口鲜血,但这少年却毫不停滞,强运真气借势挽崔恩飞纵出洞,拉住她身疾向北掠。

  两人刚一出洞,长发人幽幽地叹了一声,也提身而起,追了出去,哪知就在怪人身形刚一着地,立觉脚上一麻,心头一震,急忙飞身倒纵回来,运功查看,突然发现自己的脚上竟中了一枚银针,而且针上还可能有毒,气得他眉毛倒挑,杀机狂炽地暗暗切齿,但一想到慕容元真中了一掌,方转好少许。当下急忙取出银针,仔细地打坐运功调息,不过半个时辰的光景,突然双目倏开,狡黠阴狠地一笑,斜掠石壁,足不着地的又追了出去。

  且说慕容元真与崔恩出了小枫林,一路北上。走着走着,慕容元真突然身有不支,那崔恩却芳心大震,方才慕容元真竟然为自己挡了一掌,那个长发怪人实在可恶,竟然用诡计出手,实在有失前辈身份。她更想不到在关键时候,慕容元真为自己拼上他的命。这时少女已能感觉到他渐有不支,正要停下,慕容元真艰难地喘了口气,哺喃地道:“不要……停下来,那人很快就会追上来。”

  崔恩闻言既是芳心不忍,又得意地安慰他道:“慕容公子,你……你不用担心那个人,刚才走时我在地上抛下了一蓬银针,他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倒地了。”

  慕容元真摇了摇头,道:“你太小看他了,此人武功……深不可测,你的那蓬银针只能阻他一时,稍时他必然会再追上来,到时我们绝再难轻易逃脱了。若非他身负内伤,刚才一掌绝对会要了我的命。你现在带着我提纵,好让我……分力调息。”

  崔恩心中凛然地点了点头,改成她挽着慕容元真纵身北上,慕容元真倾积内力调息。这个怪人不知是什么来历,其精湛的修为当与自己的师父在仲伯之间,但现在此人身怀内伤,而自己的推断也没有错,那就是此人在找人试修他的武功,而此人有内伤的原因也可能是修练这门精深的奇功所至,至于这是什么武功,那就不得而知了。

  当下两人一边疾掠一边调息,大约有一个时辰光景,慕容元真竟然调息已毕,精神顿时恢复了八、九分,以他此时的功力,能感觉到后面有人正紧追不舍,虽然有不近的一段距离,但那人那种奇异的感觉令他感同身受,象一双猎物的眼睛在盯着自己。天地之下,两道人影一先一后,绕着这座山林兜圈,这时那崔恩力气已有不济,反而要慕容元真提携她了。

  天色渐渐地亮了起来,微蒙的光亮淡淡地出现在东方。此时秋意益增,啸走其间不觉西风夜寒,白露为霜。慕容元真突然折向东走,不过半个时辰,那人渐渐追尽,一行人行到一个荒僻的所在,但见孤山寂寂,溪水潺潺,野岸荒崖,不见人迹。其北有条曲道,自西迂回,这时根本没有半个人影。慕容元真黯然一叹,正要驻足回身一战,哪知就在此时,西面道上突然传来隐隐人声,倾耳一听,竟是讽诵道书之声,恍如孤鹤之唳于长空:“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

  两人衣袂破风之声一至,那人抑扬顿错之声倏转而娥吟:“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

  慕容元真闻言,突然大喜,精神为之一振地直趋那声音来处,同时长啸一声,遥遥恭敬地道:“师父,师父是你么?弟子慕容元真遥拜师尊大驾——”

  旁边的崔恩闻言一惊,问道:“此人是谁,你……没见他就知道他是你的师父?”

  慕容元真闻言一笑不答,纵身西之,背后眼看追到那人闻言一惊,加快身形,就在此时,道西飘然走来一人,但见此人凤眼疏长,修眉入鬓,眉宇之间尽是清古之气,全无一点凡尘世态,隐隐一股超然之气,形诸五内。看他头戴青纱一字巾,脚登一对踏云鞋,颌下三绺飘髯飘然若举。他虽然是缓步而来,但却快如霞举,一晃而至,待那长发人追到时,正好挡在他与慕容元真之间,捋髯翘望此人,淡然一笑,道:“阁下何人?追着我这不争气的徒儿,不知他哪里得罪了阁下,我这个为师的先带他陪个不是了。”言毕,果然稽首一礼。

  长发人透过脸上发隙,望了这人一眼,道:“你是这小子的师父,你是什么人?”

  慕容元真的师父颔首轻笑道:“区区师辩,正是他的启蒙之师。”

  长发人骇然一惊,不由得倒退一步,上下打量了这人一眼,诧异地道:“江湖上有人传说‘须弥七横眄十方,师辩揭谛映月芒,至空刀震北冥路,倾国一槊弥覆掌’,阁下就是以‘揭谛剑诀’名震天下的‘白羽神剑’师辩先生么?”

  此人缓踱云履,捻须应道:“‘白羽神剑’四个字愧不敢当,在下逍遥烟霞已久,甲子姓氏连自己亦记不得了,不知尊驾又如何称呼?”

  长发人仰天笑道:“江湖上多说师辩先生出入烟霞,剑踪飘然,今日一见果然令人高山仰止。但在下也是世外之人,更记不得姓氏甲子,萍水相逢不提也罢。”

  师辩先生抚掌笑道:“阁下此言妙哉。既然你我都是世外之人,那两个小辈的尘世间事不问也罢……”一言及此,他转身向慕容元真两人轻挥衣袖,道:“两个小辈不知深浅,还不陪罪走开,省得为师看着碍眼!”

  慕容元真闻言,果然与崔恩恭敬地向长发人抱一回拳,提身一起北去了。这次那长发人却没有追,如今既然知道了慕容元真是师辩先生的弟子,自己纵是要他做了自己的弟子,也会很麻烦。但怪人早有一会六大高手的决心,今日难得遇到一个,他自然不肯放过,当下目注此人,静静地道:“既然他是师辩先生的弟子,在下无话可说。某素来仰慕六大高手,尤其是先生的‘揭谛剑诀’,在下更是神驰久矣,今日既然遇到了先生,正要一会,不知先生肯不肯赐教?”

  师辩先生洒然一笑,稽首道:“难得阁下有此雅性,我自当奉陪,尊驾用的是什么兵器?”

  “剑,你呢?”

  “我的兵器也是剑。”

  他们的兵器虽然都是长剑,但却都不见剑在哪里。二人相看一眼,一起微微而笑。但那笑意未歇,突然形成了一道涣然的杀气,这股杀气斡旋于秋林中间,深贮厚蕴,连那婉转飘零的落叶也被这势同撩天的凛凛杀气所感,飘然远避,徒然自舞。他们的兵器都不知藏在哪里,有道是人之重器不可轻示于人,但剑虽然未出鞘,却更胜已经出鞘十分。

  长发人目光一触,俱都面凝寒霜。蹇蹇而行,相叠成韵的足音,踏着地上浮叶,咯吱有声,了了数步,道尽了他御剑的强烈自信和击败对手的决心。师辩先生神闲气静,智深勇沉,一双修眼未闭着紧扣对方的面颊,研读和发现着长发人运气的蛛丝马迹。他们虽然从未交手,但长发人浑身散射的森森剑气较中土任何一派的剑法都毫不逊色,堪称毫无暇疵,任若流水,霸气凌人。光是这股气势,分明已占了上风。师辩先生心道不能在未比之前就先失锐气,当下不卑不伉,朗朗若白鹤长唳,金石珞珞,令人魄怵心惊地道:“阁下既然是来即是客,我就让阁下出剑在先,三招为赠!”师辩先生依然如渊凭岳持,不动如山,他以静待动,立刻扳回了先机。

  叠足而前的长发人似是倏地一怔,他没有因为对方要让自己三招而怒气冲心,因为天下能让自己三招的人并不多。长发人立刻归于沉勇,并不答话,依然叠足而行,不一刻,二人已相距丈余,对面而峙,长发人倏然顿住了脚步,这一顿住,不但杀气无损,反而更添三分,凌厉的气势直欲化而成形,如山压至,直看得师辩先生也不禁心中叹服,师辩顺势故意稍掬剑眉,继而轻舒,相信这微小的变数当已落如长发人的眼中,也应在他的估算之内,他必然籍此佳机闪电出剑。哪知等了片刻,长发人竟依旧概然不动,遐然自处。

  师辩先生心中倏然警觉,之前他过于轻视长发人了,如今身上突觉长发人杀气稍敛,心中反而一惊,倏然提气,杀气顿炽,哪知又等了片刻,那长发人依然动也不动,心中正疑,忽觉灵台风略,心落涤尘,警觉之下,顿感长发人杀气抖炽,直欲如涛涌至,马上气运三焦,沉肘待敌。不意长发人这股杀气不一刻又若浪涌潮退,渐渐归于安熄。

  这刻的师辩先生心中更为谨慎,这长发人也忒厉害,其心机之深,远出自己估算之外,他不但精精通剑术,但较他的谋略而言,正比若小乌与大乌之较。兵法道‘一股作气,二而衰,三而竭’,但这只适用于旗鼓相当的普通对手,正所谓兵不厌诈,长发人两次杀气正炽时都未出手,以方才师辩先生的估计,此举旨在诱使敌手一度习惯这种敌势之后,而心怀轻敌之意,连自己都注意不到的放松警惕,哪知长发人仍未出剑,其心机之深,思谋之缜,甚是骇人。

  师辩先生思忖至此,立刻将警觉提至十分,他有言在先,让人三招,自己此刻虽觉悚然,但君子一诺千金,自不能临阵食言,出剑攻袭。料那长发人这次杀气炽炎时很有可能倏然出手,不觉目视瞳瞳,运气待敌。不一刻,长发人果然杀气倏然猛炽,师辩先生气沉气海,沉肩气运全身,劲行三焦,真似积贮如万丈待泻之水,悬于一发待坠之千钧,一触即发。哪知等了片刻,长发人杀气仍炽,但却毫无出手之意,心中正觉惊疑莫名,料不定他会何时出剑。这种不知何时会爆发的等待,正如行在一喀嚓作响的深渊薄冰上一般,不知何时会冰裂水开,堕入深渊,这比有形的刀光剑影更费人内力,耗人心神,若非师辩先生功业精深,恐怕第一轮都难挨得过去,心中对长发人不免既警且服。

  正想及此,灵台突觉长发人杀气消失无踪,立刻警觉。但长发人却突然哇地吐了一口鲜血,颓然地以掌撑地,鲜血沥沥,脸色难看至极,凝重地开口道:“阁下已让了我三招,你是第一个可以接得下我三次剑气的人,但这次却是作茧自缚,你的心比我更强!”

  师辩先生亦雄气滞郁,强抑道:“你没有输,我也没有赢。今日若是你身上无伤,我们还能一比。”

  “一股作气,二而衰,三而竭,我三次出剑未竟,自然难逃一败,今日我们的比试很公平:你让我三招,而我身上有伤,但今日不能与阁下出剑一决,实为一憾,他日定要再次拜会——”一言及此,怪人突然纵身远去,倏忽飘没于天之将明。只剩下师辩先生望着他的背影,神情一庄而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