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欢呼,有人摇摇欲坠。

  当那枚戒指套到许倾尘中指时,一切尘埃落定,苏音湿透了眼。

  苏音很遗憾,但她最遗憾的不是许倾尘成了别人的女朋友,而是在许倾尘还是她女朋友时,她都没想过送许倾尘一枚戒指。

  她看着他们,看男人搂着许倾尘的腰,他们身边的人来来去去,而他们,始终在一起。

  这一刻,苏音才接受现实,她被淘汰出局了。

  任她哭,任她难过,以后陪许倾尘春夏秋冬的人,也不会是她了。

  这种滋味,堪比吞针。

  苏音用眼神深情地描摹许倾尘脸上的轮廓,寸寸目光,皆是遗憾。真遗憾啊,陪你白头的人,不是我了。

  也许,发发疯,使劲去哭闹,心里会好受些。但苏音才不会这样做,她时刻谨记那句话:做一个体面的大人。

  苏音深呼吸,拼命调整好状态,她拿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努力微笑,努力让笑容自然一点,再自然一点。

  因为。

  她要去找许倾尘,她要用最得体的姿态,去跟她讲最真挚的贺词。

  是。

  是贺词。

  哪怕心里插着刀子,她也要讲。

  苏音已经不是从前的苏音了,二十四岁的苏音,所求所愿,不过是许倾尘可以幸福。即使,给她幸福的人,不是她。

  没关系。

  苏音边补妆边对自己说:“没关系,我没关系的,老师,只要你幸福就好了。”

  淡淡的月光洒在清澈的池子里,苏音一个人站在昏暗的角落,她不皱眉,也不抱怨。这一刻,连月光都看出来了,那个自私的小女孩,真的成长为一个内核稳固厚实,海纳有容乃大的大人了。

  -

  酒会进行过半,灯光渐渐昏暗下来。

  人与人之间,看不太清彼此的眼神,这样的氛围,更容易让人放低对彼此的芥蒂。

  苏音下楼,她往人群中看,她在找许倾尘,但苏音并不需要刻意寻找,因为,许倾尘在人群中是那样耀眼——

  她身着青色挂脖晚礼服,该露的露,不该露的不露,她可以是正经的冰山,也可以是妖媚的狐狸,她是欲望与禁欲的结合体。

  她不需要做出任何挑逗动作,就随时随地有人心甘情愿为她发疯。

  即便洛航已经宣誓主权,依然有无数道目光在侵犯她。

  她看见了,但她并不介意。

  她再也不惧怕任何眼神,在万众瞩目中,她是一支自信张扬的红玫瑰,她扬起脸,微微张开殷红的唇瓣,勾起一个慵懒妩媚的笑,她在盛放,盛放出万种风情。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女人,曾经竟然为爱卑微至尘埃里。不过,都过去了,脱胎换骨后的重生更刺激,她可以慷慨给予在场所有人微笑,不,有一个人不可以。

  她优雅地摇晃酒杯,有人与她讲话时,她轻扬红唇,尊贵又冷傲。她又变回冰山了,只因她看到了那个“不可以的人”。

  有趣的是,那个“不可以的人”,正站在离她不到两米的地方,深情地看着她。

  她做出冰山该有的姿态,骄傲地把她无视掉。

  苏音一动不动,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她把自己扔在人群里,有几分自暴自弃的意思,她不敢走上前了,她真的没有勇气了。

  她好像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强大,她怕了。

  但只要一想到那些不能相见的日子有多难熬,她便有了勇气,不是一直在等待一场偶遇吗,机会终于来了,她不想再错过了。

  苏音鼓起全部勇气走过去,露出最好看的笑容,说:“好久不见。”

  可这种“打扰”,让冰山又裹上千层冰,她抿口酒,满眼寒冰,淡漠地丢出一个字,“滚。”

  说完,她转回热闹的人群里。

  苏音愣了,随后凄惨地笑了。

  很久以前,冰山只有面对她时,才不是冰山。如今,冰山只有面对她时,才是冰山。

  只对我冷,这样也好。

  冰山,是我一个人的冰山。

  苏音笑了好久好久,笑从前的自己,也笑如今的自己。笑够了,她的视线穿过人群,落在许倾尘身上。

  许倾尘一抬眼,与之对视上了。

  苏音眼睛湿湿的,她举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她用口型说了一个字,“好。”

  听你的。

  老师,都听你的。

  苏音走了,走出不属于她的上流人士的聚会,也走出不属于她的许倾尘的世界。

  上天啊,谢谢你,赐我和她这一场偶遇。我看见了她的脸,听见了她的声音,也透过她的眼,看清楚了她的心:

  她不爱我了。

  苏音仰头,对着没有星星的夜空说:“她不爱我了,她忘记我了,她放过我了。”

  果然。

  只在心里说给神佛听,不讲出口的愿望,真的全都灵验了。

  她眼尾滑下一道长长的泪,哽咽道:“许你不爱我,许你忘了我,许你放过我。”

  老师,我现在说出口了,愿望是不是就不作数,就不能灵验了。

  但是,晚了。

  二十四岁的苏音,恨透了十九岁的苏音。

  苏音过不去心里这个坎,她往市北码头走,赶上了末班船。

  自2018年起,轮渡开始增设航班,即使是深夜,市北和市南也可以随意通行了。

  苏音再也没有错过最后一班船,可她却真的把许倾尘错过了。

  风吹忧愁,再吹惆怅,苏音给虞枝发了条消息,问:【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

  【洛航。】

  这天夜里,苏音去了崇明寺。

  佛祖在上,她双膝跪地,说:“我这一辈子,再拜最后一次佛,再请最后一次愿,希望佛祖可以成全我的心愿。”

  她举三柱清香,虔诚许愿:

  我愿用我一世孤独终老,来换许倾尘女士和洛航先生,一世幸福,白头到老,永不分离。

  她诚心诚意地拜托佛祖,因为,她再也不想许倾尘被谁辜负了,再也不想她为谁而伤心了。苏音依然爱着许倾尘,可是,她的这点私心不算什么。她要许倾尘幸福,狠狠幸福。

  爱她,就成全她。

  这是二十四岁的苏音,唯一不恨十九岁的苏音的方式。

  苏音忍着心口生吞活剥的疼痛,含着心酸的笑,走出寺庙。

  同一瞬,临近尾声的宴会上,面对记者的闪光灯,洛航牵起许倾尘的手,大大方方地接受所有人的祝福。

  在万千祝贺声中,许倾尘向天边望去,她看见天上划过一颗流星,但她只是平静地看着它来,看着它去。她没有愿望可许,也不会再为任何人而许愿。

  三十七岁的许倾尘,恨透了三十三岁时,困在情情爱爱里的自己。

  后排有记者大声喊道:“祝你们幸福。”

  许倾尘回握住洛航的手,含笑应道:“好。”

  往前走吧,就让那个小姑娘和傻女人,永远留在回忆里吧。

  -

  从寺庙回来后,苏音发了一场高烧,无论是吃药,还是打针,全都没用。她请了假,一个人躺在出租屋里。

  她不睡觉,她盯着娱记新闻头条看,把许倾尘和洛航的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她一会儿黯然神伤,一会儿笑,高烧到神智不清时,她依然在说:“老师,要幸福啊。”

  后来,她昏睡了过去。

  等醒来时,苏音才发现自己在医院。

  见苏音醒了,许清词连忙说:“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幸好我有你家备用钥匙,你也是,这么大人了,也不好好照顾自己。”

  苏音笑了笑,“我以为睡一觉就好了,没成想能这么严重。”

  许清词给苏音倒了杯水,问:“怎么就发烧了呢?”

  苏音平静道:“昨晚我去崇明寺拜佛了,今天早上才回市北,可能是晚上受凉了吧。”

  拜佛…

  许清词不知该怎么接话了,等苏音接过水杯后,许清词搓搓手说:“音音,那个新闻…”

  “我看见了。”

  许清词盯了苏音好一阵,诧异道:“你…你不难过?”

  苏音强忍心痛,说着谎话,“谁还总抓着过去的事不放啊,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没什么可难过的。”

  许清词又不是傻瓜,她没信。

  这时,有三个人从走廊走过去,房门半掩,许清词看见了,苏音也看见了。

  是洛航,Eden,还有…许倾尘。

  许清词呢喃道:“他们来这干什么?”

  说完,她将视线移向苏音。

  苏音若无其事地喝水,她一直低头,就是不抬头,像在躲什么一样。

  许清词也不点破。

  她追了出去。

  苏音知道许清词要干什么,她轻轻放下水杯,自嘲地摇了摇头。

  十分钟后。

  许清词回来了,她把许倾尘带来了。

  可是,苏音走了。

  许倾尘走到病床前,在病床上看见了一枚平安扣,她眼波闪动一瞬,随后伸手拿起,将其攥于手心那瞬——

  新愁旧恨,烟消云散。

  一切归于原点,若再遇见,别道好,别叙旧,留一份最体面的陌生给彼此,足矣。

  再见了,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