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词见过这个平安扣,这么多年,苏音一直把它挂在手机上。

  待许倾尘将平安扣收起来后,许清词才开口问:“姐,你来医院干嘛?”

  “来看望洛老爷子。”

  “洛老爷子又住院了?”

  许倾尘点头,“嗯,最近病情越来越严重了,医生说,就算保守治疗,可能也熬不过今年。”

  许清词眼珠一转,精明道:“姐,你该不会是因为洛老爷子时日不多了,才跟洛航…”

  许倾尘立刻严肃起来,“别乱说。”

  许清词也弄不懂了。她摇摇头,应该真是她想多了吧。许倾尘又不傻,怎么可能把自己搭上,陪洛航演这场大戏。

  许清词叹口气,继续说:“说起来,我还没怎么跟我这位姐夫见过面呢,姐,今晚吧,带我和他见一面,我倒要看看,他配不配做我姐夫。”

  许倾尘淡淡道:“没必要。”

  许清词登时乐了,“为什么没必要?假的是不是!你跟他是做戏给洛老爷子看的吧?”

  许倾尘深深看着许清词,几秒后,她云淡风轻地笑了,“好,今晚八点,ST见。”

  说完,许倾尘就走了。

  怎么答应得这么痛快,许清词又弄不懂了,她反复回想细节,左思右想后,她呢喃道:“难道真是我想多了吗?”

  罢了。

  今晚见面再说吧。

  -

  从医院出来后,苏音身上顿时轻快许多。不,确切来说,应该是将平安扣物归原主后。

  此时已经是傍晚,苏音走在街上,她不想回家,因为透过出租屋的小窗子看着天一点一点黑透,是一件既孤独又难受的事情。

  她宁愿在外面晃荡。

  但走着走着,她突然可悲地笑了。

  因为,她的心又猖獗地躁动起来,她慌慌张张地四处张望,她又想失控地寻找那个人了。

  这种感觉,似乎比一个人在出租屋里见证天黑还要折磨,还要痛苦。

  她心知肚明:往后,她和许倾尘不会再有任何关系了,可她还是不知好歹地期盼能再与她制造羁绊。

  这是慢性病,治不好。

  苏音心里积着一层厚厚的愁,她说人不会难受死,她说时间是药引子,她说这种伤春悲秋的时刻总会过去。

  她还说:你尽管幸福,我会看着你幸福。

  那个关于船票,关于富士山下,关于你和我的花样年华,我替你守着。

  老师,再见了。

  在捕捉到最后一抹夕阳时,苏音走到公交站牌前,她要回家了。

  六分钟后,公交车正从前方驶过来时,苏音收到一条微信消息。

  顾意:【我来长水了,我们好长时间没见了,你今晚忙吗?不忙的话我们见一面吧。】

  公交车在苏音面前停稳,但苏音没上车,她回复顾意:【好。】

  【我去哪找你?】

  苏音想了想,把“ST”的位置发了过去。之后,她往前走了一百米,上了前往“ST”的公交车。

  苏音并未放在心上。

  她上的这辆公交车:

  是520路。

  -

  ST.

  许清词坐在许倾尘和洛航对面,一张脸拉好长,她已经问了很多问题了,但他们回答得天衣无缝。

  这会儿,许清词又像审犯人一样地问:“你俩什么时候好上的?”

  洛航坐得笔直,双手板板正正地搭在腿上,说:“最近几天。”

  许清词嗓音顿时提起,“才在一起几天,你们就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了?”

  洛航和许倾尘对视一眼后,洛航亲昵地揽住许倾尘的肩,大大方方道:“没办法,我就是这样的性格,遇到对的人了,生怕她被别人抢走,当然想让全世界都知道了。”

  许清词身体前倾,紧紧盯着他们,她试图找出他们不自然的证据,但就是找不到,这俩人,自然得不行,完全就是热恋中的情侣该有的状态。

  许清词泄气了。

  她端起咖啡喝,可抬眼间,她定住了,咖啡液顺着嘴角向下淌,她顾不得擦,她的目光不知所措地锁在门口的苏音和顾意身上。

  许清词大脑飞速转动,她在纠结苏音到底有没有听见洛航刚才说的那番话。

  这时。

  许倾尘和洛航一齐回头。

  洛航下意识想要放下揽在许倾尘肩上的手,但许倾尘淡淡看了苏音一眼后,她唇一抿,伸手挽住洛航的胳膊,给了他一个让人心跳加速的笑容。

  洛航会意,把她往怀里搂得更紧了。

  苏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她看许倾尘在和洛航亲密耳语,她的红唇几乎要吻上他的耳垂。当真是一支魅力无限的红玫瑰,只可惜,是别人的红玫瑰。

  苏音垂在身侧的手不断蜷缩,胸口闷得完全喘不过气,她一下又一下地喘息,但她全身的力气都像被掏空了,连站都站不太稳。

  这种痛苦,让她在一瞬间感觉,如果此刻谁能给她一颗毒药,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吞下去。

  她不是自轻自贱的人,她很爱自己,可当她亲眼看着她深爱的人依偎在别人怀里时,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是一个俗气到不能再俗气的人,她做不到真的洒脱,她只能死憋眼泪。把眼睛憋到通红时,她勾起一个自认还算洒脱的笑,说:“顾老师,去那边坐吧。”

  苏音自顾自地走过去。

  许倾尘坐在靠窗靠门口的那张桌子,苏音选的是靠墙的位置,她们中间间隔一张桌子。苏音明明可以眼不见为净背对许倾尘而坐,但她偏不,她坐到了许倾尘的侧对面。

  苏音心痛到无法呼吸,但没关系,因为她想看看许倾尘。她总是在害怕,她怕:如果这次真的是她们这辈子见的最后一面呢。

  苏音不想后悔,她要抓住上天给她的任何机会,只要能有机会看着许倾尘,她绝不会错过。即使,是看着她和别人恩爱。

  苏音怕痛,但她更怕再也见不到许倾尘。

  顾意大概看懂这个局面了,她朝许倾尘点头,朝许清词点头,然后她走到苏音对面坐下。

  顾意坐下后,小声问:“你还好吗?”

  苏音微低头,她看上去一切正常,但顾意却发现,苏音的肩膀正在微微抖动,顾意歪头去看,看见苏音眼窝里深藏满满一眶泪,她两只手死死攥着,隐忍着不让眼泪掉落,她在跟自己较劲,较劲到把嘴唇咬得发白。

  顾意贴心地将身体往左偏,将苏音挡住后,她又小声说:“哭吧,她看不见。”

  苏音将瘦弱的身体缩起,把头低得更深,她依然在隐忍,但没过两秒,一滴眼泪掉到桌上,没发出任何声音,许倾尘却莫名其妙地朝苏音那边看过去,幸好顾意把苏音挡得严严实实,许倾尘什么都没看见。

  洛航顺着许倾尘的视线望过去,然后,他打开手机,在屏幕上打了几个字:她好像哭了。再然后,他将屏幕对准许倾尘。

  许倾尘敛眸几瞬,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洛航看了看许倾尘,之后他关掉手机,笑着对许清词说:“清词,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医院了,我爷爷那还等着我呢。”

  许清词还有许多话没问,但显然现在不是时候,苏音在这,她巴不得洛航早点走,既然他主动提出,那许清词就顺着他意了。

  许清词说:“没事了。”

  洛航起身,许倾尘也跟着他站起来。

  许清词连忙说:“姐,你再待会儿,我还有话想跟你说。”

  许倾尘显然是不想留,她态度坚决道:“别闹,有事回家说。”

  说完,她和洛航一起走了。

  “诶,姐…”

  任许清词怎么喊,许倾尘都没有回头的意思。她急着走,像在躲什么。她不是在躲许清词,而是在躲苏音。

  许清词担忧地走到苏音面前,苏音早已抬起眼,她死盯着那扇门,刚才许倾尘曾从这里走过。

  苏音不再隐忍,眼泪顺着她青灰的脸往下淌,她笑得灿烂。

  许清词不放心道:“音音…”

  苏音指着门口,用轻快的口吻打断她的话,“清词,你看他们,多般配啊,多幸福啊。”

  她又看向顾意,扯着笑说:“顾老师,你也看啊,你看他们,是不是很幸福?”

  顾意跟许清词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流露出不忍的情绪。

  许清词在苏音身边坐下,她轻拍苏音的后背,说:“音音,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约他们,你也不会这么难过了。”

  苏音快速摇头否认,她擦了一把眼泪,笑容渐渐僵在脸上,嗓音沙哑道:“我才没有难过,我很开心,能看见她这么幸福,我开心死了。”

  她是个傻瓜,她是顶级大傻瓜。

  她的喉咙哽到快要无法呼吸,可她还是在说:“不要担心我,我没有不开心,我特别开心。”

  许清词不忍地摇摇头,随后,她问顾意喝什么,顾意说美式。

  许清词招了下手,说:“阿姨,我们要三杯美式。”

  “好。”

  阿姨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没有过来,她自己的感情都一塌糊涂,她给不了这些年轻人什么帮助,她只是默默地在做咖啡时,多做了一杯。

  咖啡做好了,阿姨将咖啡端过来,在顾意身边的空位置坐下,她端起两杯美式,一杯给顾意,一杯给许清词,托盘里还剩下两杯咖啡。

  阿姨笑着问苏音:“你想喝哪杯?”

  苏音久久盯着这两杯咖啡,忽然,她嘴角向下一撇,大颗大颗的泪珠落下,她不逞强了,她指着那杯焦糖玛奇朵,边哭边说:“我要喝甜的。”

  阿姨欣慰地把咖啡端给苏音,“给,是全糖。”

  苏音喝了一口咖啡后,突然趴在桌子上,失声痛哭起来,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为什么全糖的咖啡,还是那么苦。”

  阿姨惆怅道:“孩子,因为你心里太苦了,心里苦就哭出来吧,别把自己憋坏了。”

  那晚,苏音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她没有半点忍耐,她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都发泄了出来,后来,哭够了,她平静地说:“我不想再哭了,我好了。”

  她们信了。

  苏音平静地离开咖啡馆,平静地坐上回家的公交车,平静地洗完澡后,她平静地躺在床上。

  她太平静了,平静到:可以接受现实,可以接受许倾尘不爱她,可以接受许倾尘和别人在一起,可以接受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许倾尘。

  她可以接受任何事情。

  因为,她好像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需求了。

  她打开音乐播放器,放了首《富士山下》,紧接着,她打开评论区,往下滑,却发现四年前她留下的那条评论,已经被顶上来,变成热评了。

  苏音默读那句话,顷刻间,过往关于许倾尘的种种记忆全部涌上心头,好的,坏的,把她冲击到她心慌难耐,渐渐地,她心跳异常起来,连呼吸都开始困难,该吃药了,把药吞下去就能好了。

  可她盯着枕边那瓶药,一动也不动。

  呼吸越来越困难时,她抓过药瓶,把药狠狠砸到了地上。

  她不想自救了。

  这一刻,她在想:我为什么要活着,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爱我。

  她还在想:以后变成风,可以陪着她;变成树,可以陪着她:变成雨,可以陪着她。

  死了可以陪着她,但活着不可以。

  苏音一点自救的念头都没有了,她在等死时,手机急促地连响了两声。

  苏音登时清醒过来,她瞪大眼,问自己:“我在干什么。”

  她艰难地爬到床边,从床头柜翻出备用药,直接仰头往嘴里倒了不知几颗,干吞下去。

  苏音缓了很久,待心跳平稳后,她拿起手机,看见两条Q.Q消息。

  发信人:

  徐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