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极度悲伤时,就不会哭了。

  许倾尘面无表情地站在货车前,血腥味道令她头晕目眩,周围人越聚越多,有看热闹的,有议论的,还有拍照的。

  “死的真惨啊,都看不出个人样了…”

  “司机有的赔了,家属应该能拿到不少钱吧…”

  许倾尘依然面无表情。

  她的身体飘飘然,总感觉这一切是那么虚幻,像在做梦。对,就是在做梦。许伟义那个老狐狸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死了呢。

  许倾尘扭头就走。

  她自动屏蔽外界的声音,边走边说:“我得赶紧醒过来,醒了爸就能来接我回家了。”

  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将许倾尘打回现实。

  “董事长!”

  是助理,他没敢继续往前走,他站在许倾尘身边泪流满面,“怎么可能,董事长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人就…”

  许倾尘双眼呆滞,木讷道:“假的,都是假的。”

  她跌跌撞撞地往别墅的方向走,自我麻痹道:“我得赶紧回家收拾东西,不然等会我爸来了,看见我连东西都没收拾好,他又该骂我了。”

  她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最后,已经听不太清了。

  “这个老家伙,脾气一点都不好,对我也不好,一不顺心就骂我,他不是个好爸爸,我恨死他了…我真的恨死他了。”

  恨他,我恨他。

  许倾尘忽然定在原地,连呼吸都异常痛苦,她睁大眼睛,如同惊弓之鸟,疯了似的朝血泊中跑去,哭喊道:“爸!”

  …

  两天后。

  清晨,苏音听见雨声便从床上起来,她拉开窗帘,静静地看着砸在窗上的雨点。

  这两天,苏音一直待在酒店里,她不想见任何人,只想睡觉。她和许倾尘的那些事,她连做梦都在想,可是,越想越闹心。

  苏音认为她不能再这样浪费时间了。

  上午九点。

  她离开酒店。

  苏音的手机依然无法开机,她便去对面手机店修手机,维修师傅说二十分钟就能修好,苏音便坐在店门口椅子上等。

  维修师傅跟他徒弟闲聊,“诶,前天解放路那场车祸,你知道吗?”

  “知道,听说死的那个人是个大老板,人都被压扁了,血肉模糊的,她女儿眼睁睁地看着她爹死在她面前的,你说这得留下多大阴影啊,可能这辈子都缓不过来了。”

  维修师傅叹气。

  不知怎的,苏音还未开始幻想那个画面,心里就已经堵得慌了,她坐不住了,不好意思地催促道:“师傅,我着急用手机,能麻烦你快点修吗?”

  “没问题。”

  十分钟后,手机修好了,苏音一看,手机只剩不到百分之十的电了,她正准备找充电宝,弹出一条未接来电的短信提醒。

  时间是:

  6月13日,下午1:34。

  来电联系人:许倾尘。

  苏音拨回去,可她发现,许倾尘又把她拉黑了。

  什么情况?

  苏音打算问问许清词,她点进微信,登时,她怔住了。因为,她看见了虞枝发来的消息。

  时间是6月12日,晚上。

  【音音,我很抱歉,由于我的私心,有件事我一直拖到现在才告诉你。你的那枚平安扣,其实是倾尘的。当年救你的人,是她。】

  是她,居然是她。

  这些年,苏音一直希望能找到这个救她的人,是她给了苏音二次生命。

  那件事发生时,苏音还是个不记事的娃娃,第一次听姥姥说起这件事时,苏音便热泪盈眶。

  多勇敢的女人啊。

  在感激之余,苏音也非常崇拜她。

  稚嫩的苏音曾发过誓言,她说以后如果有机会知道这位救她的人是谁,她一定会倾其所有报答她。

  可是…

  苏音还未从惊喜的情绪中抽离,便迅速陷入自责和懊悔中,她喃喃自语道:“我…都对她做了什么?”

  苏音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当年,许倾尘为了救她,腰被砍了一刀,伤得很重,所以一定会留疤的。凭苏音和她的关系,只要苏音稍微上心,一定能发现。但那天晚上,许倾尘都脱光了站在苏音面前,苏音却像眼瞎了一样,就是看不见。说白了,还是不够上心。

  苏音快恨死自己了。

  不过,现在还来得及,苏音飞快地跑去路边打车,她要去找许倾尘,去跟她道谢,再道歉。

  苏音坚信:

  一切都来得及。

  -

  “虞枝,钥匙给你,别墅里的东西我都不要了,你帮我处理掉吧。”

  “所有吗?”

  “嗯。”

  许倾尘很平静,脱胎换骨般平静。

  虞枝认识许倾尘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她这样,以前的许倾尘,只是表面上冷,但现在的许倾尘,是从骨子里渗出的冷。

  这是一种从表情,眼神,气质中散发出狠劲儿的冷,让人敬畏。

  一个人,为什么会在短时间内发生这么大的改变?

  虞枝担忧地问:“倾尘,你还好吗?”

  许倾尘冷静道:“我没事,虞枝,我们急着回长水处理我爸安葬的事,我先走了。”

  “好。”

  除了许伟义的骨灰盒,许倾尘什么都没带走,她什么都不要了。

  那天,许倾尘晕在血泊里,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她。

  一个自信,一个卑微。

  那个自信的她,一直不屑地盯着卑微的她,像在盯一个废物,一个蠢货。

  后来,梦醒了。

  许倾尘睁开眼的那一秒,没哭,也没疯,她异常冷静地坐起来,给助理打电话说:“叔,我想再看我爸最后一眼。”

  助理犹豫了,“倾尘,还是别去了。”

  许倾尘态度坚决,“我要去,因为…我还有句话没来得及跟他讲。”

  助理不再劝,将殡仪馆位置发给许倾尘了。

  许倾尘走出医院,在去殡仪馆前,她给苏音打了一通电话。这是她身体里那片卑微的灵魂,最后一次出现。可惜,电话没打通。

  许倾尘撂了电话,重新将苏音拉进黑名单,没有半点犹豫。

  先杀死自我,再重塑自我。

  只有自己,才能掌控自己。

  这场意外,让经受到巨大刺激的许倾尘彻底清醒了。

  没有什么是扛不过来的,人生有许多事可以做,不必太执着于小情小爱。

  爱有什么用?

  除了把她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还给她带来了什么?

  “爱”这个字,如今在许倾尘心中已经掀不起任何波澜,她不会再变成废物,变成蠢货了。

  这会儿,许倾尘坐在车里,她腿上堆着残破的老照片,这些照片都脏了,是被鲜血染脏的。

  许清词坐在许倾尘身边,惆怅道:“那个盒子,爸从来不让任何人碰,我原本以为里面装着什么秘密文件,没想到竟然全都是关于你和陶阿姨。”

  许倾尘突然泪目了。

  坐在前排的许清词的妈妈突然开口说:“倾尘,你知道当初伟义为什么娶了我吗?”

  “不知道。”

  “我叫什么名字?”

  许倾尘愣了一瞬,边想边说:“王思莹,思莹,思…颖?”

  王思莹笑了,“没错,他娶我,仅仅是因为我的名字,可是没人知道,就像没人知道他深爱他的亡妻一样。”

  许倾尘不可置信道:“深爱?”

  “嗯,深爱。”王思莹叹气说:“这么多年,他对她的心从来没变过,倾尘,其实有时候我挺恨你母亲的,她人都不在了,但我还是赢不了她。如今,他们应该在天堂碰面了吧。”

  她颓丧地低下头,“我认输了。”

  “我爸…不是有很多女人吗?”

  “我想,等你把他那宝贝盒子里的东西都看完,应该会找到你想要的答案的。”

  这时,许清词轻拍许倾尘的肩,“姐,你看谁来了。”

  许倾尘抬眼,透过车窗,她看见一个女孩边挥手边笑着朝这边跑来。

  热烈的雨天,热情的女孩。

  这是许倾尘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画面,可现在许倾尘却毫无感觉,过期的热情,没劲。

  她冷淡道:“叔,走吧。”

  助理迟疑一下,问道:“不等她了吗?”

  “嗯。”

  不等了,不要了。

  垃圾爱情,有多远,滚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