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小院。

  许伟义翘腿坐在亭子里,苏曼眉坐在他对面,悠然自得地吞云吐雾。

  许伟义睨她一眼,“妈的,你骗了老子这么多年,还有脸抽烟?”

  苏曼眉含住烟,边给许伟义倒茶边口齿不清道:“一码归一码,烟得抽。来,喝点茶消消气,说话太冲伤身啊许董。”

  她侧头,把烟雾吐到一边,又说:“电话我已经打了,全都按你交代的说了,那你答应的钱,多久能汇到我账上?”

  许伟义骂了声,“这么爱钱,你最好死了也抱着钱一起下葬。”

  苏曼眉大笑,“如果可以的话,我倒真希望能如此。”

  许伟义愤恨道:“如果不是留着你还有用,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扔进监狱啃馒头。”

  苏曼眉破罐子破摔,“你随意。”

  她轻吐烟雾,“不过在我进监狱之前,你得先把该给的钱给我。”

  “妈的,以前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许伟义也算开了眼,“怎么会有人爱财爱到丧心病狂。”

  “那是因为你没穷过。”苏曼眉掐了烟。

  许伟义鄙夷地看着她说:“答应给你的钱一分都不会少你。”

  他用眼神示意助理把手机给苏曼眉,“你继续打电话,打到你女儿松口为止。”

  苏曼眉眯眼笑了笑。

  接了手机。

  这时,许伟义电话响了。

  许清词说:“爸,姐要跟音音去京北了。”

  许伟义神色复杂,“行,让她去。”

  他没挂电话,对助理说:“你开车去接她们,先带倾尘回家收拾东西,然后送她们去京北。”

  “是,董事长。”

  许伟义又说:“还有件事要交代你办,你现在就让小张联系那边的中介,在大学城附近租或买一套公寓,价钱不是问题,我只要求一点,采光要好,一定要让人住进去心情舒畅。”

  “明白。”

  许伟义:“速度要快,在你到京北前,房子的事必须落实,不要耽误倾尘住,知道吗。”

  助理点头,他开始打电话给小张张罗这事了。

  苏曼眉插一嘴,“呦,想不到许董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呢。”

  许伟义指着她,“你他妈给我闭嘴!”

  苏曼眉:“别忘了给我打钱。”

  许伟义拿起手边的杯子,想砸,但忍住了,他理理西装,阴着一张脸走了。

  助理连忙跟上。

  走出院子,助理询问:“董事长,“brainbow”的营销跟我说,贺舟今晚又订台了,你说,要不要像上次那样,再吓唬吓唬这小子?”

  许伟义扯了把领带,“吓唬?”

  他眸光一狠,“brainbow附近常有黑人出没是吧。”

  助理秒懂,“明白,董事长。”

  -

  去京北的路上,助理开车,许清词坐在副驾,江佑坐在二排中间,苏音和许倾尘分别坐在她两边。

  谁都不讲话。

  连一贯擅长活跃气氛的江佑都沉默不语。

  无法开口。

  经过刚才那段糟糕的事,她们似乎很难回到之前轻松的状态了。

  许清词沉脸,透过后视镜去看许倾尘,看着看着,她拧眉,因为许倾尘时不时地瞄向苏音,她的眼已肿胀,苍白无力到像随时要哭。

  谁都能看出,许倾尘爱惨了苏音。

  对比之下,苏音太没有心了,她侧头望窗外,不分半点眼神给许倾尘。

  许清词扭头,正要噼里啪啦地说一顿,助理眼尖,抢先说:“清词,董事长给倾尘租了间公寓,我可以先把你们送回学校放行李,你和你的两位朋友今天如果方便的话,去帮倾尘添置一些家居用品吧,公寓是空的。”

  许清词和江佑不约而同道:“不方便。”

  苏音:“我也没…”

  话没讲完,许倾尘哑嗓道:“叔,不用麻烦她们了,我自己可以。”

  苏音鬼使神差地微转头,余光落在许倾尘倔强且没有血色的唇上,唇瓣湿湿润润,沾着未干涸的眼泪。

  她,什么时候又哭了。

  窗外树影不断向后倒,走过千棵万棵树,苏音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谈不上思考,准确来说,应该是:质问自己。

  质问自己。

  为什么变得这样麻木不仁。

  她质问不出一二。

  她的思绪很散,和倒退的树一样,下一秒,就忘了上一秒看见的树的模样了。

  这秒,她眼神又冷了。

  驶出隧道,助理闲聊说:“倾尘,学校那边给你批了三个月的假,至于支教的事,暂时先搁着吧,以后如果你还想去,有的是机会。”

  许倾尘说“好”。

  一个字,机械般吐出,听她讲话的人,顿生出空气中积满厚尘埃般的沉重感。

  江佑和许清词,包括平时跟她没多少交集的助理,皆流露出不忍之色。

  只有苏音,僵硬地坐着,整个人比死去的冬天还要寒冷。

  白天后,落日后。

  或许,苏音会寻找一个浪漫的契机,慢慢温暖起来吧。

  许倾尘满怀希望地盼望这个契机。

  可天黑时,那不着边迹的幻想,碰上凉飕飕的夜,一不小心,就全都碎了。

  助理先将江佑和许清词送回学校,在帮她们搬行李时,助理小声说:“你们先回去,如果最后实在没辙,清词,我再来接你去陪倾尘,放心,这里暂时先交给我。”

  许清词这才稍安心。

  助理上车,往公寓开,苏音见路线不对,问:“走反了吧?”

  助理:“没,这是去公寓的路。”

  苏音当即说:“谢谢,就送我到这吧,我可以自己走回去。”

  助理没有要停车的意思。

  见状,苏音声音严肃几分,“请您停车,我要下车。”

  助理权当没听见。

  苏音态度坚决像铁,许倾尘眼睁睁看着苏音的坚决,湿了眼,她知道苏音抗拒的是什么,不过是一个她罢了。

  许倾尘都懂。

  可她依然不顾一切地跟苏音走,随她来到她所在的城市,妄想与她在惊心动魄的春天重新开始。

  一个人的执念,只能是执念。

  自江佑和许清词下车后,苏音就没看过许倾尘,她紧贴车窗坐,从心到身抵死远离许倾尘。

  许倾尘惆怅到走了样的眼,蠢蠢欲动了一眶泪水。

  泪往回逼,许倾尘戴上还算完美的面具,从容,松弛。没人会爱上一个发疯的人,为重燃苏音心中情愫,许倾尘愿意表演正常。

  助理还不停车。

  许倾尘开了口,“叔,把音音送回学校吧。”

  既然她发话,助理便点头。

  路口掉头。

  许倾尘清楚看见,苏音肩膀松了松。

  果然。

  太疯了,会给人压力。

  许倾尘手陷座椅,身子重重向后靠,她默说:不能失控,绝对不能失控。

  夜离谱,忽然飘了雨。

  许倾尘看见,问:“叔,车里有伞吗?”

  “好像没有。”助理说。

  许倾尘手指一滞,视线从雨飘向苏音,“音音,雨越下越大了,你在车里多待一会儿,等雨停了再走吧。”

  苏音在低头打字。

  许倾尘眼含委屈,落寞低头,她连问一句“你在跟谁讲话”都不敢。

  雨水浇在车窗上,啪嗒啪嗒,与苏音打字频率差不多,只不过,雨可以属于许倾尘,但苏音手指跳跃出的每个字,苏音每个专注的眼神,都不属于许倾尘。

  许倾尘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她很想夺过苏音的手机,砸烂。她不想苏音跟别人讲话。

  对此,苏音一无所知。

  苏音只想通过聊天,打发这段虽短暂,却让她认为无比漫长的时间。

  苏音一团乱。

  是了,是在一起了。

  然后呢。

  为什么在一起,是因为爱,是因为恨,是因为一时冲动,还是为了苏曼眉。

  想不通。

  苏音什么都不知道,她只知道,只要跟许倾尘独处在一个空间,胸腔便如同被千万只蚂蚁填满,堵得喘不上来气。

  似乎只有远离才能解脱。

  可是,假如白天那幕再重演一遍,假如苏音再看见许倾尘给她跪一次,苏音还会选择说“在一起”。

  感性选择你,理性推开你。

  苏音除了一直打字,再也做不出任何动作,就连对面人都在吐槽苏音今天话过多,但苏音宁愿和别人聊不痛不痒的天,也不愿正面回答许倾尘那声“别扭的挽留”。

  许倾尘明白,她被当成了空气。

  许倾尘想:

  究竟是屏幕那边的人太有趣,还是我太无趣了。

  车子将要驶到校门口,苏音终于放下手机,说:“我室友出来给我送伞。”

  言外之意:我得走,我不想跟你待在一起。

  许倾尘心凉透。

  她声如破雨,“你反悔了吗?”

  这阵“破雨”,下进苏音枯寂的心。

  她不是三岁小孩,在一起或者不在一起,当然不是随心情而定。

  她死攥手机,认真道:“我现在心很乱,关于你,关于我,关于我们,我都要想一想,我需要时间来梳理一遍。“

  许倾尘预感不好,连问:“你后悔答应跟我在一起了是不是?你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想明白?如果你想明白了,是不是就不会再见我了?”

  这三问,不轻不重。

  像座山,压倒苏音。

  那种很累很累的感觉又出现,苏音提起一口气说:“如果我反悔了,我就不会跟你坐一辆车来京北了,所以,我暂时还没反悔。只是我现在真的不知该怎样面对你,以及我们之间的关系,所以我需要时间从头到尾复盘一遍,至于要多久才能想明白,我不确定,一天,一个星期,或者一个月,我也不知道。不过只要我想好了,我就会去找你。”

  许倾尘面露苦涩。

  苏音可以想,但她又能坚持多久呢,她还能等到吗。

  许倾尘已经开始怕了,怕苏音一直想不明白,又怕苏音想得太明白,她恳求说:“我答应你,我都答应你,但你可不可以也答应我一件事,尽量想得快一点,还有…”

  她看着苏音,睫毛颤下一颗泪。

  这滴泪,片刻冲刷掉苏音的冷淡,苏音轻轻“嗯”了一声。

  她好久没这样温柔对待过许倾尘了。

  一瞬,许倾尘心酸出一串眼泪,她哭着说:“你要多想想我的好,少想我的坏,音音,我是坏,但我也没那么坏,所以你能不能不要一想到我的坏,就把我全盘否定…”

  她哽咽到不行,说到最后,字不成字,句不成句,她的声音融在雨声之中,苏音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剩啪嗒啪嗒的雨声,把心砸得稀烂。

  苏音眼很闷,答应了。

  “好。”

  车停,苏音下了车。

  再多说一句,都是失礼。

  许倾尘趴在车窗,举起手机,拍下雨中苏音的背影,世间喧杂与她无关,四处皆是苦痛,唯有这张照片,是午夜梦回时,唯一的救命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