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中——

  女人侧躺在床,双手双脚被捆住,依稀可见皮肤上被绳子勒出的红痕。

  她没露脸。

  她颓在床上,比死人还死人。

  镜头之外她脸上的表情,会不会也让看见的人,感觉罪业深重。

  苏音目光不动,问:“她怎么了?”

  许清词心疼道:“这两天晚上都是我陪她睡的,昨晚,我听见有声音,睁眼便看见她站在窗台上,如果不是我及时发现,她可能已经跳下去了。”

  她意图唤醒苏音的爱。

  她将手机缓慢向前推,照片中许倾尘的痛苦在苏音眼中不断放大,苏音麻痹的眼逐渐出现感情。

  许清词继续说:“我问她,她说她做噩梦了,梦很真,真到她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为了怕她再出事,这些天,她都是像照片里那样睡的。

  “这样怎么可能睡着。”苏音呢喃着,不忍再看,她移开眼。

  许清词胳膊垂下,无力道:“是啊,这样根本睡不着,但是如果不这样,她又做噩梦怎么办,又浑浑噩噩地做伤害自己的事怎么办,我不能24小时盯着她。音音,我不是想逼你怎样,但她毕竟曾是你的老师,就念这点旧情,你去看看她好不好?”

  苏音叹了叹气,“见一面有用吗?”

  她嘴角扯出一抹冷漠的笑,“我去看她一眼,她就能不做噩梦了吗?”

  “也许就有用了呢。”

  苏音没说话,她用沉默来结束这番对话。

  许清词绕到苏音跟前,双手扶在她双肩上,“她只是后知后觉,她只是勇敢地晚了一点。她根本就不爱贺舟,那天的事,明明她才是受害者啊。音音,她没有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吧,你为什么要这么绝情,为什么啊。”

  为什么?

  苏音淡淡道:“对,她没有错,都是我的错,可以了吧,是我对不起她。”

  “行吗,你看这样行吗?”

  许清词急了,她用力摇晃苏音的肩膀,“是不是哪怕她跳了楼,哪怕她真的出了三长两短,你也不会流半滴眼泪!”

  苏音想进站,正要走,苏曼眉打来一通电话,苏音没接。

  苏音攥着手机,她的眼,空空洞洞,深深望去,比跌入万丈深渊还可怕。

  苏音仰头,天空湛蓝,和照片中的色调不一样。天上躺着耀眼的太阳,而照片里,躺着可怜的许倾尘。

  许倾尘有多久没那样耀眼过了。

  苏音记不清了。

  她已经忘了当初在讲台下,仰望许倾尘时的心情了。

  那时的许倾尘,比太阳耀眼。

  初心早就不在了。

  苏音说了一句,“或许真的不会。”

  她指着心口,平淡道:“我,就是这样一个自私到极致的人。”

  “我最爱的是我自己。”

  “谁爱我,算谁倒霉。”

  许清词用无比陌生的眼神看着苏音,就像从来没认识过她一样。

  苏音转身就走。

  这时,隔着三两米,一阵风将虚弱不堪的声音吹进苏音耳朵里。

  “音音。”

  苏音没回头,背影僵直不堪,她自问:为什么要荒唐地站在这里,为什么还不走。

  她抓住一把空气,使劲揉碎,破碎的脚步声在她身后追她,她想逃。

  她眼中闪动杂乱的情绪。

  有动摇,有慌张。

  她固执地告诉自己“我不爱她了”,但又一声“音音”传入耳时,她回了头。

  一行行不知名昆虫乱飞,苏音眯起眼,恍惚间,飞回了那个秋天。

  她挤出渡口,来到一所学校,走进一间教室,遇见了许倾尘。

  三流文字描述不出那个画面。

  她美丽,她尊贵,一个眼神便能将人蛊惑进万劫不复的地狱。

  她是世俗庸俗词汇无法形容的女人,她是幼稚年岁里无法比拟的惊艳。

  苏音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因为眼前的许倾尘,打扮得和初见时一模一样。黑衬衣,白西裤,戴着斯斯文文的眼镜。甚至,就连发尾的卷度都一样。

  可惜,许倾尘瘦弱的身体撑不起这套衣服了,眼镜也遮不住眼底的沧桑。她的自信,以及眼中冷傲的厌世感,全都不在了。

  不是那一年的许倾尘了。

  许倾尘无法藏起对苏音的爱,她看向苏音的眼神里,充满讨好和乞求。

  苏音清醒了。

  真的不是那个秋天了。

  许倾尘冲苏音笑,笑出眼纹,笑出憔悴,笑出挡都挡不住的苍老。

  许倾尘没上前,她站在原地,展开手中皱巴巴的一团纸,心酸道:“你的船票掉了。”

  苏音眼神很冷淡。

  没关系,许倾尘强笑,谁让她还驻守在过去,谁让她还在缝缝补补,她走不出过去,她便走向苏音。

  许倾尘笨拙地表演自信,尊贵,笨拙地展现她的魅力。

  她想让苏音再次爱上她。

  可是,苏音冷得让人心生畏惧。

  当许倾尘走到苏音面前,近距离接触上苏音的眼神时,她佯装的强大一去不复返,她低头,又要颤抖了。

  苏音一直盯着许倾尘手中的船票。

  许倾尘很无助,她知道自己不该来,也知道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她极力克制,骨骼快要崩裂,可她抑制不住地在脑海中反复闪过被嫌弃的场景,再抬眼,她好像在苏音脸上又看见了那种嫌弃的表情。

  可是,苏音根本面无表情。

  许倾尘出现幻觉了。

  她不断呼吸,声音发紧道:“我只是来还你船票的,我没有别的意思,你…”

  她眼眶泛红,还在奋力牵动嘴角想露出笑容,可到头来,哭不是哭,笑不是笑,眼泪串串往下掉,淌在干燥的嘴唇上,她喉咙一堵,剧烈咳嗽起来,那句“你能不能别嫌我烦”,被生生呛回去。

  苏音攥了攥拳,从许倾尘手中抽出那张船票,细看上面已经模糊不清的字。

  2011-9-01

  苏音一瞬失了神。

  她说:“怎么会在你这里,很久了,都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许倾尘苦笑,“我捡到的。”

  苏音:“谢谢。”她将船票揣进兜,没有再讲话的欲望了。

  许倾尘尚存一丝理智,她抓住最后的希望,说:“苏音,带我走吧。”

  苏音不想再撞进这段关系了。

  她很清楚,就算那天没有贺舟,就算她们成功在一起了,她们也不会在一起很久。因为,她们的性格,注定很难磨合。她们不合适。

  算了。

  苏音绝情地摇头,“别互相折磨了,我累了。”

  许倾尘一怔,眼泪快将她吞没,她脱力般抬手,想碰苏音。

  苏音没躲。

  许倾尘仿佛看见希望,她死灰般地眼睛突然发亮,抓住苏音的胳膊,她正要说什么,苏音先说了,“无论如何,希望你能好好生活。许倾尘,你想要的,我不能给你。”

  她死盯着许倾尘,声声霹雳,“许倾尘,我真的不爱你了。”

  许倾尘颓然地摇晃身体,脸色比纸白,她宁愿苏音能怒骂她两句,起码能证明苏音还在意她,怎样都好过现在,平静地往人身体里扎刀,不给人痛快。

  许倾尘的指节几乎嵌入苏音胳膊的肉里,苏音越是无动于衷,许倾尘越是克制不住崩溃的情绪,泪珠四处甩,她拽着苏音往无人处走。

  苏音一忍再忍,“别闹了。”

  许倾尘的眼泪疯狂往下砸,她不讲话,只是拽着苏音走。

  苏音有点恼了,“许倾尘,你够了!你还要我说几遍,我不爱你了,我们结束了!”

  许倾尘耳边阵阵轰鸣,顿觉皮肉都要痛到绽开,她咬破唇,猛地将苏音怼到身侧的墙上,双手揪住苏音的衣领,哑声吼着,“没结束!只要我不放手,你永远也别想结束!”

  苏音深呼吸,尽量心平气和道:“你到底想怎样。”

  许倾尘脸上肌肉隐隐抽动,她无能为力地松了手,她恨自己的失控,又恨控制不住自己,她擦了擦泪,自我责怪,“我不想怎样,我只是爱你,只是放不下你。”

  苏音心底涌出强烈的窒息感,可她脸部神经如同死去,她做不出任何表情,她整个人,都在抗拒给许倾尘回应。即使她知道,她的不作为,会把许倾尘逼疯。

  就算想到“她会疯”,苏音还是没反应,她冷漠到不像一个正常人。

  苏音说:“我现在只要一跟你沟通,就会浑身无力,很累,我很累,连张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我求你了,你放过我吧。”

  许倾尘像犯了错一样,低头不语。

  苏曼眉又打来电话了,苏音连挂三次,第四次,她走到一边去接了。

  苏曼眉在电话里哭。

  “音音,你就听许伟义的话,跟她女儿在一起吧,不然他真的会先把我的腿打断,再把我送进监狱,音音,你不能不管我啊…”

  苏音掐断电话。

  苏曼眉又不停地打。

  苏音把手机关机,她没话再和许倾尘讲了,她准备走。

  这时,许倾尘冲上来抱住她,“别走。”

  苏音快喘不过气了,她胸腔震动,平静地疯了,咬牙切齿地丢出一句话,“我真不爱你,我真嫌你脏。”

  随着这声落下,环抱在她腰上的手渐渐松了,苏音奇怪地哽咽了。

  许倾尘什么都没说,忘了疯,忘了痛,她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苏音身体一颤,不敢回头。

  许倾尘双眼只剩苍凉和绝望,脊背弯下去,她呆愣愣地说:“不爱我没关系,嫌我脏也没关系,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苏音转过头,当看见许倾尘跪在她面前时,她眼前一黑,感觉再也无力支撑身体,她快被逼疯了,她透支出一个冷笑,最后,她用没有半分情意的可怕眼神死盯许倾尘,一字一顿道:“好,那就在一起。”

  是为了苏曼眉,还是为了许倾尘,又或者是为了她自己。

  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