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竹声中,苏音温一壶水,瘦弱肩膀靠在窗前,她端着一杯水,看着停在楼下的那辆车。

  许倾尘还没走。

  苏音把水放在窗台上,不看了,这是一场死局,看也没用。

  苏音心底始终有个声音在呐喊——

  她不值得。

  但这声音很快衰败,取而代之是贫穷的楼道里,那阵悲戚的哭声。

  苏音忘不了昨晚。

  突然又燥又热,她很想痛痛快快地喝一瓶冰镇汽水,这样就能杀死心头的烦躁了。

  于是她下楼了。

  苏音熟悉小区的环境,知道往哪个方向走不会碰上许倾尘,她不想再跟她碰面了。推开单元楼门,她拐了弯,径直往西走。她躲许倾尘像在躲瘟疫。

  不被爱时,人很容易感知到。许倾尘看着木板门没挡住的苏音的半边身影,勇气瞬间湮灭。她盯着镜中的自己,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她究竟是怎么了,莫名其妙地失控,又莫名其妙地理智。

  三十好几的人了,为了点爱,干嘛要这么折磨自己,干嘛要让自己卑微成这样。

  许倾尘启动车子,离开这片见证过她失控的天。她好累了,她想回家睡觉了。

  …

  苏音来到超市,买了瓶冰镇汽水,结账时,她眼一顿,说:“等等。”

  她又拿了瓶矿泉水,常温的。

  结完帐,她提着两瓶水往小区门口走,可刚拐个弯,她神色黯淡了。

  那辆车不见了。

  苏音愣怔两秒,她苦笑,拧开汽水喝了一口,又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

  她说“这样好喝”。

  她宁愿撒着俗不可耐的谎,都不愿意承认:她还在意许倾尘。

  -

  许倾尘一晚没睡,很乏,车子开出去没多远,她就困到睁不开眼,目前这个状态,不适合开车,她在附近找了家干净的酒店,开了房间,就去睡觉了。

  她一觉睡到下午四点。

  如果不是许清词打来电话,她或许还会一直睡,电话刚接通,许清词便抱怨说:“姐,爸妈又吵架了,又是摔盘子又是摔碗的,对我也没有好脸色,我不想在家待了,你在家吗,我要去找你。”

  “我不在家,我还在市南。”

  许清词立即说:“那太好了,姐,我去找你吧,正好诶,初一抢头香,我们去崇明寺拜佛祈福吧。”

  许倾尘笑了笑,“可今天都晚了,你要是来也得明天吧,明天就初二了。”

  许清词:“为什么非得明天,为了让佛祖感受到我的虔诚,鞋底子磨破了我今晚也必须到。”

  “你怎么来?”

  “江佑会开车,我让江佑送我,绕个远的事。大年初一嘛,必须得讨个吉利。”

  “行吧,你俩注意安全。”

  …

  市北。

  许清词挂断电话,从屋子里出来,冲还在打电话的江佑比了个“ok”的手势。

  一分钟后,江佑也挂了电话。

  许清词紧张地询问:“成了吗,成了吗!”

  江佑手撑下巴,说:“成是成了,但是咱俩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啊?”

  许清词:“确实有点不太地道。”

  她沉思后,认真道:“这些年,一直是我姐在照顾我,我从来没为她做过什么,这几天我看她魂不守舍,看她吃不下饭,你不知道我有多心疼。就一次,就让我幼稚这一次吧。”

  江佑起身,边穿外套边说:“一个人幼稚有什么意思,要幼稚就一起幼稚。”

  “走,出发。”

  许清词看着江佑,心中顿时暖洋洋,她低头,害羞地笑了。

  -

  崇明寺建于南北朝时期,是长水市香火最旺的寺庙,24小时开放,也常接待外地游客。

  苏音第一次来这里。

  要不是江佑连着三通电话,她也根本不会来。她来得早,便站在寺外等她们。

  将近晚上七点,江佑和许清词到了。她们互相道完“新年快乐”,苏音说:“你俩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们。”

  江佑和许清词对视一眼,许清词眼中闪过睿智光芒,说:“行,音音,你就在这等我们,别到处走啊,我俩很快就出来。”

  苏音:“好。”

  她之所以不进去,是因为就算点上三柱香,跪在佛祖面前,她也不知该许什么愿。

  所以她等在寺外。

  如果早知道会在这碰上许倾尘,她说什么都不会来的,这会儿,她终于知道江佑为什么非得让她来了,她有点生气了。

  许倾尘也愣住了。一见苏音,她就想起昨晚,她脸皮薄,此刻,她有几分尴尬,也有几分局促。她猛地别过眼,假装没看见苏音。

  苏音本来没怎么,但一看许倾尘这么别扭,她也有点不自在了。她感觉冷,想把手往衣兜里揣,可摸索半天,她才意识到衣服根本没有口袋。

  她骂了句脏话。

  这时,许倾尘瞳孔不自觉放大,她像受到惊吓一般,向后连退两步,然后惶恐地低下头。大衣随风鼓动,她在风里摇摇欲坠,她以为苏音又在骂她了。情绪欲崩,她迅速背过身,把自己缩在大衣里,在苏音看不见的地方,她的眼根湿了。

  她的背影纤薄且脆弱,好像轻轻一碰,就碎了。

  苏音张了张嘴,声音哑在嗓子里。

  她给不了许倾尘什么,所以,她吝啬言语,不给予半点关心。

  两座雕塑,不言不语地站在风里。

  -

  半小时后,许清词和江佑出来了,许清词已经做好会被苏音怒骂一顿的准备,但令她感到意外的是,苏音很平静。

  也就是这一刻,许清词意识到:苏音长大了,她变了,变得谁都猜不透她真正的想法,哪怕是面对曾伤害过她的许倾尘,也能体面地给予尊重。尽管做不到热情相待,最起码她没有指着许倾尘让她滚,也没有将那些不愉快旧事重提。

  苏音走在她们三人前面,平淡道:“你们吃饭了吗,前面有一家火锅店味道还不错,我带你们去吃吧。”

  江佑连忙捧场说:“我都饿半天了,清词你是一句也不提啊,就让人当司机,也不管饭,还是苏音贴心,还是苏音好。

  许清词掐了她。

  许倾尘皱了皱眉,警惕地看了她一眼。

  江佑猛地捂嘴,凑到许倾尘耳边小声说:“老师,别误会,别误会,我早就不喜欢她了。”

  苏音回头。

  不知怎的,当看到江佑几乎贴在许倾尘身上时,她心里像长草了一样。

  她咬了下牙,转回头。

  靠,真烦。

  -

  过年的缘故,火锅店人并不多,只有零零散散几桌,一进去,江佑和许清词迅速坐在一起,她们的算盘都打到苏音脸上了。

  苏音叹气,无奈地坐下。

  许倾尘站着没动。

  苏音诧异地抬眼,许倾尘的憔悴肉眼可见,而她脸上的白迅即刺激出苏音心底的痛。

  爱不爱,恨不恨,也不能不吃饭。

  苏音往里坐,生硬地叫了声“老师”,她的声音愈来愈小,“坐吧。”

  许倾尘眼里有很多情绪,最后化成一滩水,她小声说“好”,然后坐下了。

  她只坐了个边。

  她们之间,客气又疏离,尴尬又礼貌。

  就像——

  一对恋人疯狂爱过,可惜敌不过万难,最终分道扬镳,多年后再次遇见的情景。

  她们就是这样。

  可是,她们没有在一起过一分一秒,为什么会这样,她们疯狂爱过吗?

  是的,爱过,只是没有互相爱过罢了。她们的爱,是永不相遇的冬天和夏天,是互不相交的过去和未来,注定成为一滩烂泥。

  外人除了无力,毫无办法。

  点完菜后,许清词抓心挠肝半天,说:“听老人说,缘浅的两个人不能去拜佛,去过之后很快就会分开。因为佛渡正缘,去孽缘。不合适的两个人会立刻分开,而合适的两个人会一辈子在一起。”

  她是故意讲给苏音和许倾尘听的。不过,这俩人都像木头,跟没听见一样。

  江佑笑了笑,“真的吗?”

  许清词“嘁”一声,“爱信不信。”

  这时,许倾尘看向苏音,眼里结满愁绪,她的神色一瞬间茫然,脱口而出道:“音音,我们去拜佛吧。”

  这是冲动之言。

  她以为苏音会拒绝,然而苏音竟没有,她直接起身,痛快道:“好。”

  对面俩人懵了。

  苏音拉着许倾尘往外走,她说:“老师,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既然我们无法了结我们这段孽缘,那就让佛祖帮我们吧。”

  许倾尘眼中闪过刺痛的光芒,却还是跟苏音走了。有句话,她没告诉苏音:

  这辈子一起拜过佛,下辈子一定会再遇见。

  如果她们之间注定是孽缘,如果连佛祖都要拆散她们,那许倾尘也认了,因为,她已经许好下辈子了。

  今生若不能在一起。下辈子,她一定、一定不会再错过苏音了。

  许倾尘愿意等。

  佛祖在上,点三柱清香,双膝跪地,双手合十,愿心所愿,皆能如愿。

  …

  走出寺庙时,许倾尘问:“音音,你能告诉我你许的是什么愿望吗?”

  苏音摇头,“愿望不能告诉别人,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她反问:“老师,那你许的是什么愿?”

  许倾尘笑着摇头,“既然说了不能灵验,那我就不说了。”

  -

  我曾拜神佛,许你不爱我。

  我曾拜神佛,许你忘了我。

  我曾拜神佛,许你放过我。

  苏音想方设法地让许倾尘释怀,可她根本不知,许倾尘许了什么愿——

  我曾为你拜神佛,许你一世平安顺遂。

  我曾为你拜神佛,许你一世安康无忧。

  我曾为你拜神佛,许你一世幸福如意。

  许倾尘虔诚地许下愿望,字字关于苏音,字字无关自己。

  如果我不能守着她,那就让佛祖守着她。

  愿神佛能保佑我的女孩,平安顺遂,安康无忧,幸福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