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臣妾要去陪大阿哥了,只可怜了六阿哥这个孩子,还请皇上怜惜一二,莫让他一个人过得太苦。”

  “你且放心,朕会好好待他。”

  皇后去时唇边还噙着一抹微笑,天不垂怜,可她却已无憾。

  直到内室传来少年人喑哑崩溃的哭声,候在外头的嫔妃们顿时一惊。

  雍正十四年初春,皇后薨逝。

  礼部上谥孝敬皇后。

  胤禛追封大阿哥的事并未引起多大反响,不论是给皇后冲喜,还是为了宽慰皇后的心,封了就封了,不过多一份贡品的事儿。

  皇后丧仪由敬贵妃主理,惠妃和裕妃协理,内外命妇按照规矩入宫随祭,万物复苏的时节,紫禁城里染上了一片素白。

  皇后生前有感大限将至之际,将自己的所有之物做了安排,近六成都留给了弘昶,剩下四成平均分给了宫里的皇子公主们。

  只盼他们能记得她这个皇额娘的一丁点好,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与弘昶太过为难。

  宫里的娘娘去了,一般都会由内务府重新收拾一遍,将原住宫殿里的一应陈设都送回内务府,好备着以后有新人住进来。

  胤禛没让人收拾景仁宫,而是照原样把这座宫殿封了起来,皇后身边伺候的剪秋和绣夏不愿意去宫外生活,求了个留守景仁宫的恩典,自请为皇后守一辈子。

  绣夏倒是好说,剪秋手里却捏着皇后给她的宫权,胤禛想了想,将宫权交给了敬贵妃,皇后生前组建的工作组也没有解散,只撤了一个剪秋,其余人都到敬贵妃手底下干活去了。

  皇后丧仪结束之后,弘昶大病了一场,幼时没了生母,少年时没了养母,他心中的自责难以言说,尤其是皇后临终前的那一番话,叫他每时每刻都不能忘怀。

  房门轻轻被人敲响,弘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并排走了进来。

  “六哥,吃点东西吧。”

  弘晗把提来的食盒放到了桌上,里面装着一碗简单的素馅饽饽。

  弘昶就这么直直盯着床帐,“我吃不下。”

  他的眼睛红肿干涩,现在是半点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弘晗没理会他的拒绝,打开了食盒的盖子,食物的香味从里面飘了出来,弘昶饿了许久的身体开始发出抗议,五脏六腑都开始痛了起来。

  “六哥难道要饿死自己吗?若你一直这样下去,早早见了皇额娘,皇额娘定然会骂你是个不孝的儿子。”

  弘晄大惊,看他七哥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鬼,皇额娘刚去就指责六哥不孝,要是被人听到了那还得了?

  他忙转头去看,见房门好好关着才松了一口气。

  躺在床上的弘昶却不为所动,他确实是个不孝的儿子,没有哪个孝顺儿子会连续克死两个额娘。

  弘晗见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他们两个从三岁起就同吃同住,和同胞的兄弟也不差什么了,一起调皮捣蛋,一起被罚,感情十分深厚。

  可弘昶自大病一场后就如行尸走肉一般,整天茶饭不思,陷入自我厌弃中脱不开身,整个人都颓废了。

  “就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怎么替大哥张罗子嗣的事情?别让皇额娘连走都不安心。”

  汗阿玛当时并未立即同意六哥的请求,只是将话题给岔开了。

  弘昶浑身一僵,想起自己还有事情没做,额娘的心愿也没完成,这才挣扎着起身。

  弘晄忙去扶他,“六哥想通了就好,没有康健的身子一切都是空谈,以后可不能再拿身子赌气了。”

  弘昶脚下打着摆子,被弟弟扶到了圆桌前坐下,弘晗把碗端了出来,递给他一双筷子,“饿了这么些天,别一下吃太多,下午难受了就再叫人做。”

  握着手里的筷子,弘昶沉默许久,哑着声音说了句“多谢”,然后埋头苦吃起来。

  雍正十四年,就在这样一片白色肃穆中过去。

  时间不会为任何人停留,等到京城的街道都铺满了水泥,街上的百姓骑着两轮车在人群里穿梭,后座还有一个小篮子,上面坐着四五岁的小娃娃,暖和的阳光照在身上,人人都在为自己的小家而努力生活着。

  靠近神武门,偶尔还能听到从景山上传来的几声枪响,众人从一开始的惊骇,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

  那是愉亲王带着皇子公主们在练习火铳呢。

  京里的西洋商馆也正式开了起来,第一个脱颖而出拿到经营权的是法兰西。

  因着这项生意,京里多了许多金发碧眼的洋人。

  如今做生意的做生意,读书的读书,人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街上忙而不乱,外出的女子也多了一些。

  只是弘昼不放心,非要日日往女子学院去,接散学的五福晋景嫣一道回府。

  他们两个在雍正十三年生了一个健康可爱的女儿,谁知坐完月子没过几个月就碰上了皇后薨逝,只好在府里安静守孝带孩子,如今热孝一过,夫妻俩就把孩子往宫里裕妃处一送,自个儿高高兴兴上班去了。

  这可把裕妃气的够呛,先不说这俩不负责的爹娘,就是她自己也有公主学堂要兼顾,现在还得了个带孩子的活,岂不是要叫她忙死?

  裕妃在弘昼来请安时把他翻来覆去骂了小半个时辰,直到乖孙女的哭声响起,才着急忙慌的哄孩子去了,半点不管这个便宜儿子。

  景嫣从学院大门处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在门口等着的那个显眼包,门口有不少人,有男有女,不是来接媳妇的就是来接女儿的,可弘昼仍然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

  只因这个二傻子捧着一束鲜花,模样怪异,让人频频侧目。

  景嫣红着脸快步跑过去拽着他的袖子上了马车,“你干什么?不嫌丢人啊?”

  弘昼把花塞到她手里,“你懂什么?这叫新颖入时,听说西洋那边就时兴这个。”

  随着大清和海外的交流越深,除了商人,也有许多学者前来,甚至还有人带着自己国家的官方推荐信,想来大清进行一场学术交流,只是大清于理论上的知识仍有欠缺,学术交流办不成,只让他们参观了一下明面上的成品。

  弘昼这段时间结识了不少有学识的大才,也就或多或少的知道了一些洋人的习俗。

  景嫣嘴上嫌弃,手上却把花抱的紧紧的,“哼,俗不可耐。”

  弘昼也学着她哼了一声,“你也不去宗室里头打听打听,还有哪个爷们像我一样疼媳妇的,就这你还看不上呢!”

  景嫣伸手掐着他腰间的软肉一拧,直把弘昼恰得连连求饶,“真是大言不惭,这不就有个现成的三嫂吗?你也不看看三嫂过的是什么神仙日子,你好意思跟人比?”

  说起这个景嫣是真的惊呆了,玉柔比她想象的还要能干,如今那侧福晋江氏简直成了玉柔的贤内助一般,帮她打理家事不说还兼顾带孩子,让玉柔得以安心在内城的那所女子学院工作,如今都混到副山长的位置了,简直让景嫣膜拜。

  上回她还看到玉柔带着江氏跟永瑧一同出来逛街,那模样瞅着跟一家三口似的。

  至于三贝勒…谁还管三贝勒啊!

  弘昼揉了揉自己的腰侧,“咱俩夫妻恩爱,可比三哥强多了。”

  景嫣把脸埋在花里偷笑,心里想着等她进宫给额娘请安的时候,也要带上这样一束花去,想来能够安抚额娘暴躁的心,让她家夫君少挨两句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