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年来,雪化时的温度冷得渗人,宫里的宫道就没有干过,每日都是湿漉漉的淌着水,穿着夹袄的小太监哆哆嗦嗦扫着雪,手被冻得通红,恨不得长出八只手来干活,好尽快回去用一碗热茶暖暖身子。

  胤禛又在考察三个皇子的读书情况,然后谈起了开春后让他们去景山练习手铳的事儿。

  “等天气暖和了,弘昶、弘晗两个就和你们几个姐姐一同练习去,朕已经和你们十四叔说好了,以后他负责带着你们。”

  一听是大名鼎鼎的大将军王十四叔,两人眼睛都亮了一个度,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最是崇拜能够以一当百的战士,让十四叔来教他们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还没等他们畅想自己的风姿,张起麟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走了进来,噗通一下跪在了殿前,“皇上,皇后娘娘不好了!”

  “你说什么!”

  胤禛还未说话,弘昶已经惊呼出声。

  正如皇后所想,十岁后的弘昶很少有机会能在后宫走动,他每日里光是读书就已经耗费了大量的心神。

  皇后病殃殃的也不愿意让人告诉他实情,她知道皇上这个时候已经开始对比这两位阿哥了,她不能给弘昶拖后腿。

  以至于弘昶陡然听到额娘不行的消息,第一反应就是震惊和不信。

  明明几个月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行了呢?一定是太医误诊了吧,毕竟出了这样大的事,额娘宫里怎么可能没人来告诉他?

  弘昶一直在心里安慰自己。

  只是漫长而寒冷的冬季,总能夺走许多鲜活的生命,况且皇后本就病入膏肓。

  胤禛带着三个孩子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景仁宫。

  刚抬腿迈过大厅的门槛,就瞧见一群太医面露忧色站在内室门口,整个景仁宫都安静的不像话,剪秋和绣夏红着眼睛围在皇后床边。

  弘昶失了规矩和分寸,大步跑了进去,想要见一见皇后。

  胤禛看了一眼没说什么,闻见浓重的药味正源源不断的从内室飘出来,他问太医,“皇后的身子究竟如何了?朕要听实话。”

  这群太医里面打头的就是温实初,他先是和身侧的同僚交谈一二后,才用略带悲伤的语气说道:“回皇上的话,娘娘已是油尽灯枯之相,药石无医,熬不了多久。”

  “具体多久?”

  大冷的天里温太医额上却出了一层薄汗,他没敢去擦,“大约…半个时辰。”

  弘晗和弘晄两人瞪大了双眼,不自觉去看他们的汗阿玛。

  趁着皇上还未进来,皇后正殷殷叮嘱着弘昶,她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了,有些事情必须亲口告诉他,拦住了儿子的追问,皇后的语气低沉却急促。

  “我儿,听额娘说,额娘去后,这宫里的人手都会尽数交到你的手里,只是能不能收服这些人,还要看你自己,什么人能用,什么人不能用,你要做到心里有数。”

  弘昶摇头,不想让她再说下去,恳求道:“额娘,别说了,歇一歇吧。”

  皇后却紧紧抓住了他的手,“但是额娘也要告诉你,你是皇子,你的战场始终都在前朝,后宫里的人手只是为了能让你好过一些,不至于做个聋子瞎子,但不是让你沉沦于旁门左道的工具。”

  “儿子知道了,儿子会牢牢记在心里。”弘昶泪流满面,像只即将被人抛弃的小兽。

  皇后神色满意,抬起手招了招,让弘昶附耳过来,“最重要的一点,你要记住,皇上给你的你才能要,他不给,你就不能主动去拿。”

  皇上自己就是从夺嫡中过来的,皇后不敢赌他对这事的容忍度。

  如此若是不成,弘昶也能安稳一生。

  话音落下,胤禛已经带着两个孩子进来了。

  他坐在床边,弘昶靠在脚榻上,抓着皇后的手不愿意松开,弘晗和弘晄跪在他的身后。

  皇后对着胤禛淡淡一笑,“还请皇上恕罪,臣妾失仪,不能给皇上请安了。”

  胤禛替她拂了拂有些凌乱的额发,“说什么胡话,朕不缺你一次两次的请安,你好生歇着就是。”

  皇后的神情带着些释然和伤感,“臣妾已经歇的够久了,如今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只是臣妾心里放不下皇上和六阿哥,每每想起总有不舍。”

  弘昶哀哀叫了一声,恨不得以身替了这份病痛,“额娘…”

  此时后宫嫔妃们也都得了消息,换了简单得体的衣裳和首饰后,紧赶慢赶的到了景仁宫。

  这个时候他们可不敢穿红着绿到景仁宫来现眼,找死也不是这么找的!

  但是太过素净也不行,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在咒皇后去死呢。

  宫里的女人除了个别的那一两个以外,其他人对皇后的敬重大过于其他,这些年来皇后管理后宫从未出过什么纰漏,对待宫妃也公正大方,每月的份例都给的足足的,若是下头有宫人弄鬼,只要报到皇后跟前,她一定会好好处理。

  大殿内一片寂静,众人默默候着,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她们都知道皇上在里边陪着皇后,谁敢越俎代庖过问皇后的身子?

  端妃抬起眼睛盯着内室的那间小门,眼里闪过快意,后又迅速垂下眼睫,一派担忧和恭敬。

  此时躺在床上的皇后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面上一片灰白之色,犹如行将就木的老人。

  “皇上,臣妾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让弘晖、就是大阿哥,与臣妾合葬…”

  弘晖是她给自己的儿子取的名字,她可怜的儿子,长到三岁却连一个名字都没有。

  看着皇后眼里的哀求,胤禛却道:“朕欲追封大阿哥郡王爵位,封号为瑞,待朕百年之后,他便能一同随葬。”

  子不僭父,胤禛这个父还活的好好的,弘晖就只能一直待在黄花山上,只有等到胤禛驾崩,他这个儿子的棺椁才会由下任皇帝移送到清西陵封土安葬。

  对于皇后来说,这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合葬,更何况弘晖有了追封,就意味着他能享宗人府的四时祭祀,不再如从前一般做个没名没姓的孤魂野鬼。

  皇后笑容明媚,依稀可见从前的动人风姿,她语气温柔,满眼喜意,“多谢皇上。”

  这份期待几乎要将胤禛灼伤。

  弘昶也擦了擦眼泪,哽咽道:“多谢汗阿玛。”

  胤禛只是轻轻摇头。

  “汗阿玛,等儿臣有了孩子,能不能从儿臣的孩子里头过继一个给大哥?”

  看着额娘眼中突然迸发出来的亮光,弘昶知道自己没有做错。

  有后人祭祖,大哥这一脉的香火才算真正延续了下去。

  哪怕汗阿玛刚刚追封了大哥,已是天大的恩典,可他依旧想让额娘高兴一些,就算会被汗阿玛认为他是一个贪心不足的人,他也无话可说。

  胤禛张了张嘴,能做主将哪个孩子过继给王府的向来只有九五至尊,这个儿子还真是……

  他看着满怀真挚的弘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