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见她支持自己,心中也舒了一口气,“朕先谢过四妹了。”

  恪靖长公主在蒙古的影响力,可比他这个天高路远的皇帝要大得多。

  皇帝的蒙古女婿不仅是大清的额驸,还是以后继承父辈的爵位、从而掌管他们各自部落的首领,若是这些人从小就接受大清的教育,学习他们的书籍和文化,等到长大了究竟向着谁都是个问题。

  “皇兄说的哪里话,臣妹定会让人好好物色一番这合适的人选,趁着还没老眼昏花,替侄女们掌掌眼,也算是臣妹这个做姑姑的一片心意。”

  胤禛忍不住朗声笑了出来。

  三日后御驾再次启程,往漠西蒙古而去,落脚于杜尔伯特部。

  杜尔伯特部是漠西蒙古四大部之一,早在太宗时期,英亲王阿济格之女便嫁给了杜尔伯特部的台吉扎穆索,不过显而易见这次联姻以失败告终。

  北疆如今服服帖帖,短时间内并不敢生事,南疆反而有些风雨欲来的苗头。

  且不管南疆、北疆,接到皇帝要巡幸的消息,各部落首领都来了杜尔伯特部,只是彼此之间泾渭分明。

  夜空中明月高悬,繁星点点,一到夜里,草原上的气温骤降,各处都燃起了火把,若是从空中俯瞰的话,就像是一个闪亮的星座。

  现场庄严肃穆,晚风将火苗吹得东倒西歪,草场上有影子扭曲晃动。

  悠扬的号角声响起,六米多高的篝火架被人从下面点燃,火苗‘轰’的一下窜得老高,二十多个打着赤膊的汉子出来,手上捧着一条洁白的布帛围着篝火舞动。

  脚步随着鼓声落下,仿佛连地面都在颤动,光裸着的上半身被红彤彤的篝火一照,上头绘着的神秘图腾几乎振翅欲飞。

  一舞结束,这些人排成一排走向胤禛,他们双手捧着洁白的哈达,高举与肩平。

  胤禛站起了身,便有人双手平伸向前,弯腰将哈达举至头顶的高度,用一种近乎谦卑的姿态将它挂到了胤禛脖子上。

  汉子声音沉稳,“向陛下献上最诚挚的尊敬与祝福。”

  一个接一个,直到最后一人献上哈达,胤禛觉得自己的脖颈都在冒汗,整张脸都要被淹没了,好在哈达多是丝织品,并不太重,否则他不仅会冒汗,颈椎估计都要出问题。

  胤禛回到座位上后,张起麟就上前将二十多条哈达取了下来,胤禛悄悄松了口气。

  献礼仪式结束,立刻就有宫人将一盘盘、一碗碗、一壶壶的美酒佳肴端了上来,方才庄严的气息被一冲而散,众人喝上一轮就开始互相吹捧起来,仿佛亲如一家,从未有过半点摩擦一般。

  还有人相约着在空地上比试布库,胤禵就是其中最来劲的一个,到处找人组队,在周围人的喝彩声中,彻彻底底玩了个尽兴。

  夜里,胤禛洗漱过后坐在榻边晾头发,宫女轻手轻脚地用布巾给他的头发吸水。

  张起麟瞅了一眼放在角落案桌上的那一堆哈达,招呼来另一个宫女把东西收拾好,这都是要带回京里存着的。

  宫女仔仔细细一条条叠好,再用绸布和棉布将它包裹起来,预备着存在箱子里。

  可手在拿起下一条哈达时感觉有些不对劲,这条怎么软绵绵的,重量还不小呢?

  她不敢做决定,忙叫了张起麟来,“张公公您看,这个是不是不太对啊?”

  一般的哈达多是丝织品,摸起来光滑又轻盈,这条怎么都说不上轻盈。

  张起麟接过细细看了,又用手捏了捏,这分明是羊毛的手感!

  他狠狠皱了皱眉,羊毛低贱,多用于制作寝宫居室里铺陈用的炕毡、地毯等物,要么就用来在冬天当门帘,从来没听说过用来做哈达的,更何况是献给他们皇上的哈达!

  “怎么了?”胤禛看他们两个在那里嘀咕许久,不由问道。

  张起麟捧着那条大不敬的‘赃物’过来,“皇上,这不知是哪个部落的王公如此可恨,竟将羊毛做成哈达献了上来。”

  胤禛放下手里的书,就着张起麟的手打量起来,随即冷笑一声,“勇气可嘉。”

  就这么上赶着作死的也是少见,“把人给朕找出来,朕倒要看看这些人究竟意欲何为。”

  冒这么大的险就为了给他找不痛快?

  张起麟躬身退下了,把手里的羊毛巾递给了方才的宫女,别说,这东西还挺捂汗,他就拿了这么一小会儿手心就出汗了。

  第二日一早,‘罪魁祸首’就被人带到胤禛的御帐了,是南疆回部治下的一个小部落首领,名叫达伍德。

  此时达伍德正满脸惊惶跪在地上,知道自己以次充好被发现了,“陛下,我招,我全都招。”

  原本往常这样的大型巡幸活动,他们这些小部落根本就没资格参加,更何况准噶尔一直跟大清不和,他们南疆作为准噶尔欺压的对象,更不可能有这个机会。

  此次接到旨意匆忙而来,只带了些日常用的东西,而他们南疆根本就没有献哈达的习俗,要不是北疆部落的人说漏了嘴,他们都不知道还有这一出,这些阴险狡诈的北疆人!

  半点没有准备的达伍德去哪里找哈达?最后时间紧迫,只能用自己部落里常用的脖巾代替,反正长得也差不多,应该能行?而且他再三保证,那条脖巾干干净净,从来没有第二个人用过。

  被‘能行’的胤禛无言以对,“你们部落都用羊毛取暖?”这也太穷了吧!

  一到寒风刺骨的冬日,有钱有权的多披大氅,没什么钱的老百姓多用棉花,保暖还耐用,羊毛从来只用做焚烧,没几个人愿意把羊毛毯子裹在身上,沉就不说了,还扎人。

  达伍德点头,“我们南疆会把羊毛、骆驼毛等清洗脱脂,然后搓成线,再织成布做衣服,或者打成毛毡。”

  胤禛耳朵动了动,“织布?”

  “是梭织,跟一般的布还是有点区别。”达伍德弱弱回道。

  “这羊毛衣你带了吗?”

  达伍德愣愣点头,“带了。”

  胤禛微抬下颌,张起麟就出去了。

  又细细问了这羊毛织布的过程,把他问得结结巴巴,“这、这可能要问我的女儿,她比较懂这个。”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张起麟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件马甲样式的衣裳。

  胤禛翻来覆去看了又看,还真是衣裳,而且摸起来也柔软,达伍德见自己穿过的衣服被人摸来摸去,顿时老脸一红。

  只是对比之下,明显那条脖巾的织法看起来要更精致一些,胤禛一问,果然这脖巾就是达伍德的女儿亲手所织,为了送给父亲做保暖用。

  “朕要见一见你的女儿。”

  又转头去看张起麟,“把愉亲王也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