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里头也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排查,尤其是园子里,花草众多,保不齐哪个犄角旮旯里就长着几株阿芙蓉。

  这要是年纪小的阿哥公主们摘了碰了,那才是叫她们后悔不迭,一时间,爱侍弄花草的人都少了许多,谁能想到这样美丽的花朵也能制出那样阴险的毒来。

  宫里宫外都忙忙碌碌的,唯有涵古茹今依旧安静,这次到园子里,弘历也被胤禛打包带上了,紫禁城里没人,不好让他一个人在宫里待着。

  于是弘历就这么不尴不尬地住在了园子里,如今宫外的贝子府已经修缮好了,再过两天他便成了彻底的外人。

  “四哥,到时候你府里开温锅宴一定要请我。”弘昼这几天像小尾巴似的跟在弘历身后,一如他们小时候那般。

  弘历笑了笑,“不请你请谁?”他和别的兄弟也不熟悉,如今又成了远宗,要请的人怕是都凑不齐一桌。

  看出他的落寞,弘昼转了话题,“开府了是不是就能办差了?到时候四哥你可要护着我。”

  “你啊,在尚书房要好好读书知道吗?”弘历敲了敲弘昼的脑袋。

  弘昼不在意撇撇嘴,“四哥不在,我不想去尚书房,等外边那个西学学院开始招收生员,我就去那里读书,可比宫里自在多了。”

  “西学终究是难登大雅之堂的小玩意,你别荒废了正事,不然汗、皇上饶不了你。”

  “这是做什么?还没开府呢,四哥就要同我生分了?”弘昼眼眶红红的,听他硬生生改口,鼻子就是一酸。

  弘历自嘲一笑,“哪里是同你生分,只是事实摆在眼前,只要你还当我是你哥哥,有没有这个名分并不重要。”

  弘昼不说话,弘历笑他,“你都多大了,怎么还爱哭鼻子?”

  他从小体弱,发起病来整宿整宿睡不着,扯着嗓子哭,就算年纪大了点也一样,一生病就闹,让人没个安生。

  “如果长大就要面对这样的事,我倒宁愿不长大了。”

  “又说傻话。”

  大大的太阳悬在天上,晒得连屋里都能感受到那一股股的热浪,两人相对而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这时弘历的贴身太监进来禀报,“主子,端妃娘娘请您到曲院风荷说说话。”

  弘历手中动作一顿,有一瞬间想要冷笑出声,他这个被放逐的贝子难道还能叫端妃娘娘看上不成?

  弘昼看了看弘历,见他不大高兴,又不说话,不由叫道:“四哥?”

  “你先回去吧,我去去就回。”弘历起身,连衣裳都没有换,戴上宽檐凉帽就走了出去。

  绕过勤政殿,走过长长的卧龙桥,一路荷香飘逸,莲叶田田,菡萏妖娆,清波照红湛碧。弘历却无心欣赏,这圆明园的一草一木,都叫他无比恶心。

  “娘娘安好。”

  弘历不紧不慢对端妃拱手,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端妃定定看了他许久,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已是长身玉立,放在外头也是能独当一面的年纪了。

  “四阿哥长高了许多。”端妃脸上挂着温柔的笑,那一刻,她仿佛真的把四阿哥当成了她的孩子。

  弘历却不耐烦和她拐弯抹角,反正他也没什么可以利用的地方了不是吗?

  “端娘娘可是有什么要吩咐儿臣的?”

  端妃摇了摇头,“本宫只是许久没见四阿哥了,想与四阿哥谈谈心。”

  谈心?

  他们之间竟到了能够谈心的地步吗?

  看他不说话,端妃也不觉得尴尬,“本宫在这皇家困了大半辈子,不出意外的话,下半辈子也依旧在这四方天地当中,可四阿哥你不一样。

  你还年轻,正值少年,又是男子,你的未来无法估量,你的人生也掌握在自己手中。出宫远离这方泥潭,你才能拥有更多可能。”

  弘历扯了扯嘴角,大道理谁不会说?难道端妃娘娘自己就放下了吗?若她想要解脱、想要远离,又何故苟延残喘至此?人总在劝解他人时说的最好听。

  “可儿臣从小到大的心愿便是走进这四四方方的天地,如今却要被迫远离,娘娘莫非觉得这是对儿臣的恩赐?”弘历轻轻笑了。

  想进的人进不来,想走的人出不去,人与人之间的悲欢本就是不相通的。

  “只要过好了自己的日子,你便不比别人差什么。”端妃只说了这最后一句,她言尽于此。

  端妃躺在软榻上,温热的风透过窗户门口吹了进来,挑起额边几缕碎发,让她显出几分柔婉来。

  “娘娘,四阿哥已经回去了。”吉祥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美人图。

  “替本宫拿些蜜饯来,要上次永康格格送本宫的那一罐。”端妃阖着眼说道,这样漫长的日子,合该吃些糖果蜜饯甜甜嘴才是。

  吉祥清脆应了,忙去了内室,抱了一个五彩鱼藻纹罐出来,端妃支起身子尝了几颗,那滋味简直要甜到她心里去。

  果然还是女娃贴心些,甜滋滋的小公主真是要将人的心都软化了。

  “本宫算算日子,乞巧节就快到了,你去本宫的嫁妆箱子里看看,可有什么适合小女孩儿的首饰头面,都给本宫整理出来。”

  吉祥歪了歪头,“娘娘竟是要做一回大财主不成?”

  宫里那么多公主格格呢,这一个一个的送还不得把自己送穷了?

  端妃嗔她一眼,“你只管整理就是,本宫心里有数。”

  吉祥只好点头,端妃说完后又默了默,收起了脸上的笑,“再拿三万两的银票出来,连同本宫前些日子缝的那几件衣裳,夜里给四阿哥送去吧。”

  “娘娘!”吉祥瞪大了眼睛,她家娘娘虽出身武将世家,陪嫁丰厚,这几十年的俸银发下来,体己只多不少,可一下拿出三万两现银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要知道贝子一年的俸银也才一千多两,更何况四阿哥方才对她家娘娘那番态度,要她说,何必对他这样好脸。

  “就当是本宫的自我慰藉吧。”

  端妃淡淡笑了笑,又捻起一颗蜜饯放到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