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无名诔【完结】>第123章 河水汤汤(十二)

  姜惜容没有死。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死了。她呛了很多水,呼吸困难,意识也逐渐模糊。可就在她即将丧失一切反应之时,她忽然感觉一股力量将她猛然托起。

  再清醒时,她已到了岸上。一睁眼,除了一阵悲风盘旋,再无其他。

  她坐起身来,愣了愣神,又看向了浩荡大河。“为什么……”她喃喃,“为什么!”

  可是没人能回答她的话。

  阴鉴外,崔灵仪望着那阴风,忽然明白了什么。“你是被这阴风托上来的,”崔灵仪说,“这阴风中,似乎夹杂了许多阴魂。”

  她没有癸娘的能力,看不见魂魄,因此不敢肯定。但这阴风给她的感觉,很像她从前经历过的那些。

  “确有阴魂,”一直沉默的癸娘终于开口说道,“自她埋葬了河边无名尸骨,他们便跟着了。”

  姜惜容看了癸娘一眼,沉默片刻,才道:“的确,是他们救了我……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他们新死力微,本干涉不了人间事,直到那日我激动投河,将死未死、魂魄处于阴阳之分,他们才终于得以出手,将我从河里拉了上来。”

  她说着,叹了口气:“可我当时并不知情。我不明白,为何这河水要不了我的命?为何我还能从河水中爬上来?为何她们……都死在了河水之中!”她说着,紧紧地掐住了自己的袖子。

  “那一段日子,我虽活着,却过得、浑浑噩噩……”

  “那姑娘好像疯了?”

  姜惜容走在乡间小道,听见有人如此议论她,可她已毫不在意了。那些议论于她而言,只是意义不明的声音,与路边的狗吠蜩鸣无异。

  她只是茫然地走在乡野间、走在山林里、走在高楼下……她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自己该去何处、该向何方?长安么?可如今,她一到河边,卓娘掉入河中的手和阿顺沉入水中的面容便会浮现在她脑海中,然后,她浑身便会不由自主地颤抖。

  她想,她大约是再也无法渡河了。或许早在卓娘被水吞没之时,她的魂魄便也跟着她去了。那日以后的姜惜容,仅仅只是一具可怜而麻木的行尸走肉。

  “卓姐姐,”她想,“你真的找到桃花源了么?”

  “可是我走不到长安了。”

  “爹、娘,我走不到长安了,”她忍不住地想着,“可是,扬州也好远,我也回不去了。”

  她早已没有动力去长安了。长安,终究只是一个遥远的梦。走了一路,她早已精疲力竭,那支撑着她的希望,也早就被重重地磨成了齑粉,又被抛撒在猛烈的寒风之中,再也寻不回来。

  她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着,失魂落魄地生活着。终于有一天,她支撑不住,昏倒在了路边。再醒来时,她人便在商队了。

  “你叫什么?”有人问。

  她瞬间清醒了些,只答道:“我姓杨。”然后,她便不再说话了。

  “你要去哪里?”这人向她介绍着,“我们是往返于扬州和长安的商队,或许可捎你一程。”

  扬州、长安?

  姜惜容心中苦涩,她知道,她哪里都去不了了。

  “长安吧,”她无力地说,“长安……”

  商队里有个叫曹描的姑娘,对她很热心,忙前忙后地照顾她,对她嘘寒问暖,可她已无暇回应她的热情了。她没有办法再关注身边的事,她被彻底困在了过去的痛苦中,陷在那一片泥沼地里,怎样都走不出来。

  于是,她只能沉默。

  如此不知又走了多久,天气渐渐转暖,又开始炎热得让人心慌。那一日,她跟着车队在路边乘凉,看着曹描扶着曹染下了车。看着这一幕,她又忽然想起了卓娘,不禁一时失神。正出神时,她又听见曹染问:“这是何处?”

  “快到孟津驿了。”曹描回答道。

  孟津?

  姜惜容心头一震。孟津、孟津……

  河神岗也在附近了。

  河神岗……

  姜惜容想着,握紧了拳头,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她又想起了船家轻蔑的话语,想起了赵老伯那张丑恶的嘴脸,想起了滔滔的河水声,和泛着绿光的湖面……

  不、不!

  她痛苦地使劲甩了甩头。

  似乎是见她神情不对,曹描扶着曹染坐下之后,便走到了她面前。“杨姑娘,看你脸色不好,怎么了?”曹描问。

  “没什么。”姜惜容垂眼说。

  “好吧。但你若有事,可以同我说。”曹描客气了一句,转身便要走。

  “我……只是恨。”姜惜容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

  “恨?”曹描听见了这话,转过头来,看着她,“你恨谁?”

  姜惜容摇了摇头。她恨的,又岂止是某一个人?

  “是不是这里让你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是有人伤害了你么?”曹描直接问着。

  姜惜容只能沉默以对。

  曹描见她不说话,本又要走,却忽然收了脚步,又回头对姜惜容笑道:“不过,若真是有人伤了我或者是我在意的人,我会选择……杀了他。哪怕拼了我这条命,我也不会在乎。”

  姜惜容觉得她忽然间很是奇怪,一抬头,只见曹染正向这边走来。也不知她听没听见曹描的话,姜惜容只觉得,曹染此刻的微笑实在是有些僵硬,像是被戳到了痛处。

  姐妹俩携手走了,独留姜惜容坐在原地。天气炎热,她额间早就出了细细的一层汗。

  “杀?”她喃喃。

  “杀……”她眉头紧锁。她实在是不喜欢杀生。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那些人能心安理得地伤害她们?

  姜惜容忽然笑了,干燥起皮的嘴唇瞬间开裂,一丝鲜血缓缓从唇上渗出。她将唇一抿,所有的血都被她自己吞了下去。

  河神岗,她想,河神岗。

  她必须要给自己一个交代,给卓娘和阿顺一个交代,给河中千千万万的冤魂一个交代!

  同时,这也是她的解脱。

  想及此处,姜惜容只觉自己心中瞬间一片清明。以往那些混乱而汹涌的念头,在这一刻探寻到了出处,归于平静。

  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她……不能再等了。

  那夜,姜惜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商队歇脚的客栈。离开时,天上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而她除了几个铜板,什么都没有带。她拿着铜板,先去药铺里买了些药,然后便沿着记忆中的路,走向了那片山林。

  说来也巧,路上,她又遇到了赵家兄妹那一伙土匪。更准确地说,是赵三娘先看见了她。

  “果然是你!墨丫头!”姜惜容正沿着林间兽径穿行,却被一人忽然从后拉住——正是披蓑戴笠的赵三娘。

  “你疯了!你怎么还在这里!”赵三娘急急地低声问着。

  小雨下个不停,姜惜容满脸的雨珠,却神情平静:“我要去河神岗。”她说着,又问:“你们为何会在此处?”

  赵三娘一时语塞。姜惜容想了想,明白了:“你们要回河神岗?”

  许是她语气中多少带了些责问的意思,赵三娘顿时慌了。“没、没有,”她有些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地说着,“只是有个长辈去世,是……族长。所有族人都要回去,我们也要回去……祭、祭拜,送葬。他们明日发丧……我也不想回去的,可毕竟……”

  所有族人?这便巧了。

  “好了,我知道了。”姜惜容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

  赵三娘闭了嘴。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此刻的姜惜容冷静得让人害怕。明明,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你别多心……”赵三娘说着,毫无底气。

  “你不想回去?”姜惜容问。

  “怎会想呢?”赵三娘叹了口气。

  “带我去河神岗,”姜惜容注视着她,十分坚定,“我要去河神岗。”她说着,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你放心,你于我有恩,我不会连累你。”

  赵三娘怔了怔,又颇为无奈:“好吧。”她说着,解下了身上蓑衣,递给了姜惜容,又在地上抓了一把泥抹在了她脸上。“别让河神岗上的人先认出了你。”她说。

  于是,姜惜容终于还是混进了赵家兄妹的队伍里。赵三娘借口自己走不动,叫了几个信得过的人来,同她们一起远远地跟在队伍后面。他们中有男有女,不少人都是新来的,并不认得姜惜容,围着姜惜容问东问西……而姜惜容只是沉默、沉默。

  天黑前,他们终于到了河神岗上。姜惜容跟着他们进了一个村子,这村子比赵老伯所在的那个村子要大的多。赵三娘说,这村子北边有一五丈高的陡坡,陡坡之下,便是黄河。

  “你且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跑,”赵三娘拉着姜惜容到了一偏僻处坐下,又摘下了斗笠,扣在了姜惜容的头上,“给你挡着些。”

  “多谢。”姜惜容应了一声。

  赵三娘听了,转身便要跟着赵老大去见过那些所谓的亲人。可她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其实,你不会听我的话,是不是?”

  “是。”姜惜容答道。

  “你要报仇。”赵三娘还是说出了这句话,她需要一个答案。

  “是,”姜惜容也没有隐瞒,又道,“你不会拦我。”即使赵三娘同这河神岗上诸人都有血缘,她也如此肯定。

  彼时的赵三娘并不知道姜惜容究竟要做什么,她打量着她,颇为悲观。“好吧,”赵三娘说,“我只当自己没问过。”她终于还是转身走了。

  斜风细雨之中,姜惜容扶了扶头上的斗笠,又将斗笠拉得更低了些。今日,河神岗上很是热闹,却没有谁注意到独坐在墙角的她。她放肆而从容地审视着这里的一切,看着那些相似而熟悉的面孔正因族长的离世而故作悲戚之态,心中不禁一阵冷笑。

  然后,她看向了不远处的那一口井。河神岗上,天色越发昏暗下来,这里仅有的女人们还都在厨房里忙活。参加葬礼的人太多,她们不得不一桶接一桶地从井里打水。当姜惜容看见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颤颤巍巍地担起两桶水时,她终于走上前去,微笑道:“我来帮你吧。”

  帮。

  她很久没有说过这个字了,无论是主动帮别人,还是求别人帮她。

  她想帮这老妇人提一桶,老妇人却眯着眼、笑着摆了摆手,挑着水走远了。姜惜容不禁叹了口气,又低头瞧了瞧手上的纸。纸上,还有药末残留。雨落在纸上,很快,这一点点的药末也看不见了。

  那一整包药都下在了水里,见效应当很快吧?她想着,微微笑了。正要接着回去坐着,却忽然瞥见了一个人影。

  正是赵老伯。

  那一刻,姜惜容也惊讶于自己的平静,她竟然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平静地立在原地,看着赵老伯一家与人攀谈、对人哭丧,又消失在她的视野之中……姜惜容垂下眼,睫毛抖动了一下,可她仍什么都没有做。她只是平静地坐回了墙角,安静地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天黑了,族长老宅内的宴席也开始了。明日送葬,今日只是吃个“便饭”。说是便饭,可几百口人聚在这里,哪里称得上是“便饭”呢?

  赵三娘看着赵老大入了席,自己却不愿进去。她在门外站得无聊,便想去找姜惜容,走着走着,便走到了厨房附近。姜惜容已不知去何处了,她只看到厨房里还有许多妇人在忙活。

  “姑娘,看你面生啊,你是哪家的孩子?”有个老娘子一边问着她,一边忙活着盛汤。

  赵三娘本想回答,可她张了张嘴,竟只说了一句:“我不是河神岗的人。”

  “哦。”老娘子只应了一声,终于盛出了几锅汤来,要另外几个小姑娘端进去。

  赵三娘见那几个小姑娘生得瘦小,不禁不忍起来。“我同她一起去吧。”她叹了口气,忍着恶心端起了一锅汤,同那些小姑娘一起去了。小姑娘把汤端进了门,她却不进,只立在门边,等着出来接。

  也正是巧了,赵老大就坐在门边,她刚好能听见兄长同他人的交谈声。

  “你们想回河神岗么?”有人如此问赵老大。

  赵老大哈哈笑了两声,想糊弄过去。那人却不依不饶,接着道:“我知道,你肯定是想回的,在外边做土匪,提心吊胆的,哪里好了?都是你那妹妹撺掇着你落草。姑娘家,终究是要嫁人的,你听她的话做什么?”

  赵老大依旧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地说道:“喝酒,喝酒!”

  门外的赵三娘听着,气得浑身发抖。正巧有个小姑娘出来接汤,赵三娘将汤递给了小姑娘,便冲进了门里,随手抄起一壶酒,便砸在了那问话之人的头上。

  整个宴席瞬间安静下来,只能听见瓷片落地的声音。

  “这么喜欢河神岗,下次把你扔进河里,好不好?”赵三娘怒视着他,将残破的酒壶随手一丢,扔进了另一桌的汤里,溅了别人一脸。

  那人被酒壶砸懵了,反应过来后,竟拍案而起,指着赵三娘的鼻子骂着:“这有你说话的份儿?”

  “当然没有了,”赵三娘反唇相讥,“谁稀罕在这里说话?在这里说话,是不是还要把命搭上啊?”

  赵老大见势不对,还要来拦她。赵三娘却根本不管,只挣扎着要撇开他,嘴里还对着那人骂道:“一群缩头王八,遇事只想着把女孩儿丢进河里。你们这么能耐,河神说不定更喜欢你们,你们不如自己跳河,河神见了你们这些上等祭品,一定更开心!”她挣扎着,一脚踹翻了摆满了菜的桌子。

  “你们都去死吧!”她吼着。

  满座哗然。

  “你、你……”那人指着她,想要破口大骂。可他一开口,竟忽然脸色一变,俯下身去,捂着肚子,大叫道:“痛!好痛!”

  “装你大爷!”赵三娘骂着,终于挣开了赵老大。她冲过去,狠狠踹了那人几脚。

  她正踹着,宴席间忽然又有几声叫苦声传来。赵三娘兀自踢着,却又被赵老大一把拉住。“你回头看看!”他低喝着。

  赵三娘不解,回头一看,却大吃一惊:不少人都支撑不住,从凳子上跌落下来,捂着肚子大声呼痛。

  “菜里有毒!”有人喊道。

  “这……”赵三娘困惑不已,却又听见有人指着她骂道:“你这贱人!给我们下毒!”

  “我没有!”赵三娘瞬间懵了。

  “是你,一定是你!”越来越多的人倒下了,可还剩下一些有行动能力的人,正冲向她。

  “将这贱人拿下!”他们叫喊着。

  “快走、快走!”赵老大也慌了,推着赵三娘就要出门。

  赵三娘还没回过神,被赵老大推着就迈出了门槛。可刚走到院里没两步,她忽然和一个人撞上了。抬头一看,只见这人披蓑戴笠,正是姜惜容。

  “三娘,我怎能让你替了我我的罪呢?”姜惜容说着,看向赵三娘身后的宴席,又脱下了斗笠和蓑衣,递给了赵三娘。

  “你……”赵三娘话还没说完,便见姜惜容已从她身边走过。那一刻赵三娘忽然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眼前的姑娘,似乎已经不再是一个凡人了。

  来追赵三娘的赵家人已接连倒下,而姜惜容正一步一步地走向他们。终于,她在门前停了下来,看着门内因腹痛而鬼哭狼嚎的人们,微微一笑,缓声道:“这毒,是我下的。你们别冤枉了三娘。恭喜各位,再过一刻钟,你们就可以同老族长一起去了。”

  她声音很轻,可满座的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霎时间,他们乱作了一团,却都因腹痛而无力起身。

  姜惜容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她又从袖中拿出了一瓶药,轻声说道:“解药在此,你们……想要么?”

  “想、想!”众人连声答着,还有人跪了下来,高呼着:“恳请仙姑赐药!”

  “是你!”席间的赵老伯终于认出了她,他捂着肚子,痛苦不堪,“是你!”

  姜惜容没有说话,只是扭过头来看向他,仿佛在看一条虫子,可以随时被她碾死的虫子。虽然,她不愿杀生。

  赵婆婆就坐在赵老伯身侧,同样神情痛苦。茹娘和虎儿没有跟着他们来,倒是躲过了一劫。姜惜容低下头来,轻轻叹了口气,又走向了赵老伯。赵老伯夫妇见她走来,满脸皆是恐慌。

  “想活么?”姜惜容走到他们面前,蹲了下来,问。

  赵老伯不敢答言。

  姜惜容微微笑着,眼里却含着泪:“我当日,也只是想让那孩子活下去。可你是如何说的?”她顿了顿,“你说,要怪,就怪我们太弱。”

  她说着,看向了自己手里的药瓶,又问赵老伯:“弱……便活该被人欺负么?”她看向他,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我那般信任你们,可你们又做了什么?”

  赵老伯扭过头去,避开了她的目光,不敢再看她。赵婆婆忍不住哭了,她抓着姜惜容的袖子,哀求道:“求姑娘赐药!”

  “可以啊。”姜惜容说。

  “可以?”赵婆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然可以啊,”姜惜容面无表情,又站起身来,“但是,有条件。”她说着,走到了宴席中央,高声道:“你们若是可以承诺,从今以后不再以人为祭品,我便将解药给你们。”

  此言一出,不少人都愣了愣神。但这宴席只安静了一瞬,便又沸腾起来。

  有人说:“祖宗之法不可废!”

  另一人说:“命都要没了,还管什么祖宗之法?”

  又有人说:“她万一是骗我们的呢?”

  还有人说:“怕什么,先答应了就是!”

  众人议论纷纷,终于有人先挨不住疼痛,举手大叫道:“我同意!我同意!废除人牲!”

  有人带了头,便有人附和。这世上还是想活命的人更多一些,他们很快便争相叫喊起来:“废除人牲!废除人牲!”

  人牲?姜惜容听着这个词,却险些落下泪来。人牲、人牲……原来她们在他们眼中,都只是牲畜的一种。

  “好啊,”姜惜容含着泪,颤声问着,“你们敢对天起誓么?”

  “敢!”有人说,“我们对天发誓,今后一定废除人牲,若是违背誓言,便不得好死!”

  “对,对!”有人附和着。

  姜惜容闻言,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垂下眼,看着手里的药瓶,终于下定了决心。

  “好吧,”她喃喃,“好吧。”

  说着,她走到了一锅汤前,打开了药瓶,将药尽数倒了进去。“只这一锅,”她说着,将药瓶丢在地上,“再没有了。”

  说罢,她抬脚便走。刚离开那锅汤,周围的人便拥了过来,争先恐后地要喝一口汤。姜惜容走到了门口,在即将迈出门槛时,不禁又回头望了一眼,只见这些赵家人已将这汤围了个水泄不通,争抢不停。赵老伯自然也在其中,还抢了好几口。那赵婆婆却可怜,怎么挤都挤不进去。

  这场面,仿佛是向鸡圈里撒了一把食。

  “喝吧,”她不自觉地留着泪,“喝吧。”

  “墨丫头!”

  她正流着泪,赵三娘却忽然赶了过来。姜惜容看向她,只见赵三娘是满脸的焦急,又有些不好意思:“不,如今不该称你为墨丫头。那个……我哥哥,也中毒了。你……可还有解药么?”她说着,低下头来:“还请赐药!”

  姜惜容笑了:“不必了。一开始的本不是致命的毒药,后来的也不是救命的解药。”

  “什么?”赵三娘隐隐明白了些,心头一震。

  只见姜惜容流着泪,微笑着回望向这混乱的宴席:“他们曾辜负了我的信任,如今,我也不会再信任他们了。与其相信他们,不如,信我自己。斩草除根,才是最好的办法。不然,如何给那些惨死于大河的姑娘们一个交代?”

  姜惜容说着,又看向赵三娘。“三娘,”她说,“不如,你们也信我吧。”

  门内传来更加痛苦的叫喊声,而姜惜容的笑容也更灿烂了些——即使赵三娘分明瞧见了她眼里的痛苦。

  “你在说什么?”赵三娘着急起来。

  姜惜容微笑着摇了摇头,又对着赵三娘行了个礼:“三娘,我走了,你保重吧。”她说着,再不理会三娘,直抬脚向大门外走去。

  赵三娘本想追上去,却又被赵老大叫住了。“三娘,我疼得紧,有没有药啊!”赵老大问。

  “你没有事,”赵三娘急急地说,“那不致命!你忍着就好了!”

  “混账妹妹,我刚才还护着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赵老大虽然身体疼痛,嘴上却还能骂人。

  赵三娘无奈,只得道:“好!我去找那墨丫头要解药,你在此等着!”她说着,一把撇开了赵老大,抬脚便追了出去。

  雨忽然下得更大了一些,赵三娘很快便全身湿透。黑夜里,她四处寻找着姜惜容,一边跑着,一边喊着,可她总是得不到回应。

  不知跑了多久,她忽然灵光一闪。“黄河,”她反应过来了,“是黄河!”

  她想着,在雨中直向北边奔去。她跑得快,很快便到了那河边的陡坡。而当她立在坡上时,借着雷电的光,她终于看到了那个单薄瘦弱的身影。

  姜惜容已经下了坡,正在一步一步走向黄河。

  “墨丫头!”赵三娘心中一惊,忙大喊着,“你别犯傻!快回来!”

  按理来说,姜惜容是能听见的,可她根本没有回头。

  “墨丫头!回来!”赵三娘又连连喊着,可无济于事。

  “墨丫头!”她一边喊着,一边就要下坡,可哪里来得及呢?

  不过这几声的工夫,姜惜容已一脚踩进了河里。赵三娘看不到姜惜容的神情,却能感觉到她此刻的平静。在湍急的河流里,她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墨丫头!”

  “墨丫头——”

  赵三娘才下到半坡,便看见那水已没过了姜惜容的头顶。不过一瞬间,这纤弱的身形,便消失不见了。

  “墨丫头……”她喃喃。

  而正当此时,河面上忽然泛出一大片的幽幽绿光。在漆黑的夜里,这绿光格外引人注目。

  “这……”赵三娘不解,她从未看过这般景象——她以为看到了神迹。这般绚烂夺目,却带着无可比拟的哀伤。

  只有已死在水里的姜惜容知道,这是水鬼们来接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