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无名诔【完结】>第50章 燕燕于飞(十一)

  陈父拗不过她,只得应允,依着她的话去告知韩府。毕竟,想要看一看未来女婿也是情理之中。

  消息送到韩府,韩嫇听了,不禁蹙眉,可这偏偏又是她拒绝不得的理由。无法,她只得又束了胸,穿了男装,画了粗眉,骑马出府,去了陈家。

  “见过陈公、陈夫人。”韩嫇来到陈家,以韩三郎的身份,恭敬行礼。

  “韩公子,多礼了,”这次,却是陈母先开了口,又笑道,“韩家姐弟,生得还真是相像。”

  韩嫇微微颔首,粗着嗓音,恭敬答道:“我与阿姐一母同胞,便更像些。”

  “韩姑娘清秀端庄,韩公子英俊文雅,一母同胞,俱是不俗。果然龙生龙凤生凤,一家子都是人中英杰。韩府能看上我家阿鹊,真是她的福气。”陈母奉承了一番,又垂眼道:“只是,有些话,不便在这里说,还请韩公子移步至内厅。”

  说罢,她也不待韩嫇说话,便自顾自地站起身来,向屋后走去。而陈父只是沉默。韩嫇见状,也推脱不得,只好跟着去了。

  却不想,她刚跟着陈夫人到了内厅,陈夫人便将这门从内闩上了。奇怪的是,门外的陈父也并未阻拦。

  “陈夫人,这似乎于理不合。”韩嫇意识到了不对,连忙说道。

  陈夫人将门闩好,便转身看向韩嫇。“韩公子,”她说,“还请宽衣。”

  “陈夫人,这不合规矩。”韩嫇盯着陈母,说。

  却不想陈母苦笑一声:“也罢,男女有别。那还是,让我家夫君进来吧。”她说着,作势要走。

  韩嫇见了忙伸手去拦:“陈夫人,这……”

  只见陈母猛然回头,恨恨地看着她,那眼神让韩嫇浑身发毛。“韩姑娘,”她强忍怒气,“你究竟还要骗我们到什么时候?”

  ……

  “长姐!长姐!”陈阿枝兴冲冲跑来报信,“你的未婚夫婿来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坐着看这花灯呀!”

  陈阿鹊正痴痴地望着这花灯,忽然被陈阿枝唤回了神。去不得韩府的日子里,她只能以此寄托她对她的阿嫇的思念。可如今陈阿枝的话却让她从这思念中猛然惊醒:“什么?未婚夫婿?”她没反应过来。

  “就是韩家公子呀!韩三郎!”陈阿枝说,“我听弟弟说,他来咱们家了!爹娘正和他说话呢。”

  “我竟不知!”陈阿鹊又忙问:“是韩三郎,不是韩嫇吗?”

  “是韩三郎!”陈阿枝确认着,“他虽然和韩五娘生得相像,但是男是女我还是分得清楚的!”

  可陈阿鹊听了这话,心中却忽然涌起一种不详的预感。她顾不得许多,连忙丢下花灯,抬脚便走。

  “长姐!等我!”陈阿枝叫着,追在她身后。

  可陈阿鹊已经没心思理会她了。她急急忙忙地跑去堂屋,正好见到韩嫇被她母亲从里屋请出来。只是,两人脸色都有些不太对。在门外守着的父亲,见了这情形,脸色也越发阴沉。

  “韩姑娘,”只听母亲开了口,“还请离开吧。”

  陈阿鹊听了这话,脑海中轰隆一声。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见韩嫇不过是在堂中呆立了一瞬,她的母亲却突然发了狂:“韩姑娘,还要我说得再明白些吗?我陈家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你,你竟如此欺我陈家!”

  接下来的事,陈阿鹊已然有些记不清了。她只记得现场一片混乱,父亲也发作起来,大骂了韩嫇一顿,又要将她赶出去;母亲也在骂,骂着骂着便哭了,还拉扯着陈阿鹊不让她上前。韩嫇自然是不肯离开,她努力地想解释,想做最后的争取,可她的力气不如陈父,嗓门也不如陈母,正努力辩解时,竟被陈父直接推倒在了阶下。见她挣扎着要起身,陈父竟要再去赶她,甚至喊道:“女扮男装来骗婚,我明日便要去衙门狠狠地告你一状!”

  韩嫇刚站起身来,见陈父又来驱赶她,脚下一个不稳,便又栽倒在地。她来时光鲜亮丽,此刻已满身尘泥。

  陈阿鹊见状,终于挣脱了母亲,奔向韩嫇。她跪着扑在她身上,用自己的身体护着她。“爹、娘,我求你们,”她回头看向爹娘,声音里带了哭腔,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放过我们吧!”

  “阿鹊……”韩嫇唤着,只望着她。她从未见过她这般忍泪委屈的模样,让人心疼。

  她没用。

  “不成器的东西!不成器的东西!”父亲见她如此,气不打一处来,“哪有女子嫁女子的?这传出去,不是让人家耻笑吗!你竟帮着她,来哄骗你的爹娘,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怎可如此儿戏啊!让你去读书识字,你究竟读了些什么?礼义廉耻全都忘了吗!”

  “我乐意!”陈阿鹊回答着,“两情相悦,也只关乎我二人。我们自己的事,又没碍着谁,怎么就伤了礼义廉耻!更何况,只要爹娘不说,又有谁会知道?凭什么韩家三郎我嫁得,韩家五娘我便嫁不得?”

  “放肆!”父亲骂着,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她的面颊上。陈阿鹊的脸上登时火辣辣地疼,却仍倔强地不肯低头。而她的父亲,也被气得满脸通红,活像是被人打了巴掌。

  “阿鹊……”她听见她的阿嫇颤声唤了一句,她的手也抚在她的面颊上,“阿鹊……”

  陈阿鹊听见她唤自己,眼泪终于落了下来。陈父见她如此,怒不可遏,竟要绕过两人便要出门。“我去报官,”他叫喊着,“让官府评评理!”

  陈阿鹊闻言,看了韩嫇一眼,忽然意识到大事不好。若真要报官,那韩嫇做的一切,便功亏一篑……不仅如此,她二人只怕此生再难见面了。

  “爹!”陈阿鹊忙叫着,可陈父置之不理。

  “爹!”陈阿鹊又叫了一声,声音更高了些,可陈父依旧没有回头。

  “爹——”陈阿鹊连忙膝行过去,一把抱住了父亲的腿。“爹,”她哀求着,“别去报官。女儿求你,不要报官!”

  “她要拐骗你……这个官,为父必须报!”陈父很是坚定。

  陈阿鹊愣了愣,又回头看了韩嫇一眼。她不得不承认,如今似乎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而韩嫇看着她的眼神,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她瞬间红了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爹,只要你不报官,”只听陈阿鹊又开口说着,“我愿意嫁给张公子。”她说话间,一直望着韩嫇。短短一句话,足以抽干她所有的力气了。

  “阿嫇,”她的声音里带了厚重的鼻音,“蝃蝀在东,莫之敢指。你我……今日之后,便就此别过吧。”

  “蝃蝀在东,莫之敢指,”崔灵仪插了个话,“你留这话给她,倒是有几分意思……你想和她私奔?”

  陈阿鹊叹了口气:“的确。”

  当日,她只想稳住父亲,让他不要将此事闹大,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她知道,父亲听不懂这句诗。父亲还算有信用,果然没将此事宣扬出去,只是叫伙计去了张府,告知张府,陈家同意议亲了。

  而韩嫇在陈阿鹊念出这句诗时,便听明白了她话中之意。于是,第二夜,她早早地驱车到了陈家附近,只等陈阿鹊出来。

  那一夜,陈阿鹊依旧在窗边坐着,呆呆地盯着那燕子花灯。妹妹劝她去睡觉,她也不去,反而将目光挪向了院墙屋顶。她已经很久没有爬上爬下了,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了。

  妹妹已经睡熟了,陈阿鹊将外衣穿上,便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她什么都没有带,她知道,她的阿嫇会为她准备好的。于是,她熟门熟路地爬上了墙。坐上院墙的那一瞬间,她深深呼吸了一口这久违的空气。今时今日的她便是一只鸟,飞翔在皎皎月光之下。她要飞出这牢笼,飞出这看似是与生俱来的桎梏。她也想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就如她的阿嫇一样,她想做自己喜欢的事,嫁自己喜欢的人。

  在这一瞬间里,她回想起了很多事情。她想到了从前父母会在她睡前给她讲故事,又想起妹妹缠着她说东说西,还想起她看着弟弟蹒跚学步的时候……那时候的她,还是有家的。怎么如今,她好像有家,可家人却逼着她离开这里呢?

  她想不明白,她也不愿再想。如今,她更想望向远方,她知道,她的阿嫇在等着她。

  可是,她似乎见不成她了。

  在她扒上院墙的那一瞬间,她清楚地听见了瓦片落地的声音。但她还是拼着爬上了院墙,她想最后一次亲眼看看她心心念念的世界。而在她终于坐在院墙上时,她听到了屋门打开的吱呀声。

  “走不得了。”她想着,眼泪登时落了下来。“阿嫇,”她含泪望着那月光,“我……走不得了。”

  陈阿鹊说着,连连叹息:“我被爹娘发现,从院墙上拽了下来,从此之后,便被严加看管,再也不能随意走动。而我的阿嫇,等了一夜,终究是,没能等到我。”

  她甚至不敢想象那夜里韩嫇的心情。她该多么期盼她的出现,希望落空之后,她又该是何等伤怀?

  谁都知道,这次若是没走成,便再也走不得了。

  崔灵仪听到此处,微微蹙眉,不由得又冷静分析着:“可很显然,张铉那日提亲,也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张家肯认这门亲事吗?”

  陈阿鹊苦笑一声:“嗯,你是个明白人。可有时候,就是天意弄人。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混账东西!”张府里,张铉被狠狠地踹了一脚,却又连忙在地上跪好。他的父亲张学正被气得火冒三丈,恨不得即刻打死这个孽子!

  “平日里你行为出格些也就罢了,可我没想到你连对待终身大事都可以如此轻率!将诗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不成!如今陈家派人上门说同意议亲了,满城的人都知道你亲自去提了亲……如此胡作非为,你还想做什么!你让我如何给润州百姓一个交代呀!”

  张学正如此骂着,而张铉跪在地上,被吓得一愣,又低下头来。“儿子又没说要娶她做正妻,如今她家同意了,儿子将她纳为妾室也算不得什么。更何况她一介商户之女,本也做不得我的正妻。”张铉说着,颇有些心虚。

  “你你你,”张学正气得连话都说不通顺了,他指着张铉骂道,“你本就有了个浪荡子弟的名声,怎么如今还要再加上一个不信不义的名声吗?此事一出,日后还有哪家姑娘肯嫁你?你不如就此娶了那陈家姑娘,多少还能落一个美名!”

  “爹,我……”张铉眼中满是惊讶。

  “你什么?”张学正的声音又拔高了几分,他又将手一摆,“娶了她后,你便出去自立门户吧!我张家没有你这么个不知轻重、行为无状的废物!你若是再这般下去,迟早会拖累整个张家!”

  他掷地有声,似乎再也容不得人质疑。张铉先是一愣,然后想了又想,竟抬起头来,直视着他的父亲。“爹,”他苦笑一声,“你是在故意说重话,好让我跪地哭求你帮我摆平此事吗?可是,实不相瞒,我倒是很乐意离开张家。”

  “你!”张学正像是被说中了心事,勃然大怒。

  “爹,你说我有个浪荡子弟的名声,可这些年,你要我做的哪件事,我没做好?是我没有给张家争气吗?你说我行为浪荡,但你可知我为何会如此?因为无论我做什么,爹都不满意,既如此,不如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如今,你还说什么要给润州百姓一个交代?真是冠冕堂皇的好理由啊。但是,爹,你少自欺欺人了,百姓整日为柴米油盐奔波,润州城里谁真正在乎我们啊?你分明是觉得此事闹大了,有人要说你教子无方,坏了你的清誉。呵,爹,你有将我当孩儿看待吗?还是,你只是需要一个能光耀张家门楣的儿子?”张铉问着,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意思,却惨笑着。

  “逆子!逆子!”张学正气得说话间咳了好几声。

  只见张铉又站起身来,冷笑两声,又道:“爹,说实话,儿子并不介意让陈姑娘做我的正妻,她比你们看中的那些大家闺秀有意思多了。我宁愿和她共度余生,也不愿在这家里多待片刻!这种日子……我再也不想过了。”

  张铉说罢,行了一礼,转身便走了。他大步走出了父亲的房门,毫不迟疑,没有停留,脚步声在月光下欻欻作响。他听到父亲依旧在背后大骂着他,可他根本不在乎了。

  因此,阴差阳错,这桩婚事,便就这么定了下来。所有人都想过上让自己称心如意的日子,可终究,不是每个人都能实现自己所求。

  婚期很快便定了下来,一切都进展得非常顺利。大婚那日,陈阿鹊依着规矩穿上了嫁衣。她望着镜中的自己,一时出神:也不知韩嫇为她准备的嫁衣是什么样子的?好可惜,她还没有亲眼看过那嫁衣;好可惜,韩嫇看不到这般模样的她。

  “该出门了。”母亲为她插上了最后一支银簪,又端详着她在镜中的面容,叹息一声,催促着。

  “好。”陈阿鹊麻木地点了点头。

  “别愁眉苦脸的,大喜的日子,笑一笑。”母亲自己也面露伤感,却还是这样对她说着。

  陈阿鹊闻言,便依着她的话提起了嘴角,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母亲见了,满意许多,不由得点了点头——虽然她明明看见,陈阿鹊的眼中没有半分笑意。

  陈阿鹊看着镜子,却一时恍惚。镜中的她,可还是自己么?可她正想再多看看、好好辨认一番,便亲眼看着镜中的自己被盖上了那大红盖头。哦,结束了,看不到了。然后,她感觉到被母亲和妹妹搀扶起来,一步一步地出了门、送到了花轿里。

  “对了,阿枝,”隔着花轿,她叫住了妹妹,“那燕子花灯,我来不及带了。你记得,给我送去。”

  那是她唯一争来的东西了。

  “好。”陈阿枝笑着一口应下,便又依礼站到了母亲身后。

  来看热闹的人还真不少,吵闹的喧哗声和迎亲队伍里的敲锣打鼓声震得她头疼,唢呐一响,她更觉刺耳。她坐在花轿里,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入眼可见的,只有那一片血红。恍惚间,她听到有人对她说话,她不觉开了口:“是谁?”

  “是我,张铉。”花轿外的人如此说着。张铉接到了她,却没有急着上马走人,而是立在花轿外,低头说着话。

  “哦,是你。”陈阿鹊说。

  张铉抬眼看着这花轿的帘子,不由得又凑近了些,用她能听到的声音道:“陈姑娘,那日我到你家提亲虽然有些草率,可我那日所说的话,却并不是虚言。陈姑娘,你和那些沉闷的大家闺秀不一样,我在见你第一眼时,便……便记住你了。我知道,你并不十分喜欢我,我先前的所作所为也的确不足以讨一个姑娘喜欢。但你放心,我会改,以后,我会担起一个丈夫的责任……我会比那韩三郎做得更好!你可以和我一起过上想要的生活,不必再受任何人拘束。”

  “哦?”他听见花轿里的陈阿鹊冷笑着,“张公子,你这番话,说得好生感人,若是别人,说不定还真就被你唬住了。”

  “陈姑娘……”

  “你说我和那些沉闷的大家闺秀不一样,那你可知,那些大家闺秀也并非生来如此?你可知,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如你一般不羁?谁不想见识一下外边的广阔世界,行走天地间,无拘无束地过一辈子?谁又愿意一世被束缚在院墙之下,一生心血竟无半点是为自己付出?”花轿里的她反问着。

  “我……”张铉一怔,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可是,我如今同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他听见陈阿鹊在花轿中叹息一声,“你根本就不懂,你什么都不懂。你不懂,为何我同时遇见了你和她,却没有倾心于你;你更不懂,你一时兴起的所作所为,对我而言,又意味着什么……你嫌弃那些大家闺秀沉闷,可你却在将我变成她们!你可知,从你向我提亲的那一刻起,我便再也过不上我想要的生活了!”

  她语气平淡,但张铉听得出来平淡之下隐忍的痛苦。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似乎听见她苦笑了一声,他不由得又是一愣。“也罢,也罢,”他盯着花轿,忽而自嘲一笑,“就如此吧。”他再没多说什么,只是强挤笑容,转身回到了马前,一翻身便上了这高头大马。

  “可以走了。”他说。

  大喜之日,可是红衣加身的二人都不开心。他们如木偶一般,在这吹吹打打的欢闹声中,被簇拥着向前行去。这是一条被重复了千万次的路,又似乎是唯一的路。兜兜转转,所有人都踏上了这条路,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到底、走到死。

  张家为张铉置办的府宅在城外,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就此出了城。一行人走在旷野上,引得行人纷纷驻足观看。此刻,张铉竟有些厌恶这些目光,但他也没有办法了。他能做的,只有在马上客套地拱手还礼,然后循着这条路,一直向前行去。

  可这条路似乎并没有那么顺畅。大约离新宅还有二里路时,一个同样身着红衣的人骑着一匹红鬃马,远远地拦在了迎亲队伍前。张铉终于回了神,定睛一看:果然,是那惹人厌的韩恒韩三郎。

  “韩三郎,有何贵干?”张铉瞬间打起了精神,在马上看似恭敬实则趾高气昂地问着。

  韩嫇一身红衣、男子打扮,她迎上了张铉的目光,丝毫不惧。“抢亲。”她只答了两个字,忽而一扬鞭,在众目睽睽之下,纵马向迎亲队伍冲去——

  她的马很快,像是带起了一阵狂风,好端端的大道上瞬间尘土飞扬。迎亲队伍哪见过这架势,又怕被马撞到,什么都不顾了,丢下东西便四散奔逃。一瞬间,好好的队伍只剩了一顶八抬大轿和骑着马的张铉。

  花轿被人脱手摔在地上,而张铉的马也在此刻受了惊,前蹄高高抬起又重重落下。张铉不防,一下子竟被这马甩落马下。此时,韩嫇已骑着马从他头顶跃过,已到了那花轿前。

  “阿鹊!”韩嫇叫了一声,从马上跳了下来,便要去掀那轿帘。张铉见状,登时也顾不得什么,连忙从地上爬起,要去拦他。

  “韩三郎,你敢——”可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却忽然愣在了原地。他看到那韩三郎掀开了轿帘,可是、可是……为何!这是为何!

  韩嫇看着花轿中安静坐着的陈阿鹊,眼泪登时落了下来。花轿跌在地上时,她头上的红盖头也落了下来,露出了她的面容来。她生得本就好看,如今一身礼服,又带着时兴的妆容,更显得她美艳不可方物;她的眼睫毛很长,虽没露出眼睛来,却也能让人想象到那双眼里该是怎样的神采。

  可落下的红盖头没有掉在她脚下,也没有落在她膝上,而且刚巧不巧地挂在了她胸前。韩嫇红着眼睛,伸出手去,揭下了那红盖头,却只见一根长簪,正稳稳地扎根在她心脏处。狂风一吹,她手里的白帕便脱落出来。韩嫇低头看去,只见上面竟是用血写就的字。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我欲颉颃,奈何道阻。此心不遂,我之何所?此心难遂,虽死不与。”她拿起了这方血帕。

  风停了。方才受惊逃离的人又在不远处探出了脑袋,悄悄地观望着这里发生的一切。他们并不知道花轿中是何等场景,只知那韩三郎立在花轿前,忽然间哭得浑身发抖。

  “阿鹊……”韩嫇看着这血书,又望了望陈阿鹊的面容,心中不禁一阵绞痛,仿佛是她也被一根长簪生生地刺入了心脏一般。她伸出手去,轻轻抚上陈阿鹊的面容。

  “阿鹊……”

  “阿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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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蝃蝀在东,莫之敢指”出自《诗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