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无名诔【完结】>第48章 燕燕于飞(九)

  “燕燕于飞……”

  这日清晨,陈阿鹊又坐在窗边,望着这燕子花灯出神。风一吹,院子里的桂花飘落了许多,送来了缕缕清香。又有脚步声响起,陈阿鹊总算回了神,抬头一看,只见是陈阿枝气鼓鼓地走了过来。

  “长姐,”陈阿枝抱怨着,“弟弟骗我,你去管管他!”

  “如何?”陈阿鹊收了花灯,站起身来。作为家中长姐,她在弟妹面前还是有几分威严的。不过她并不喜欢去管这些琐事,这实在是有些伤脑筋。每当此时,她都会想起韩嫇来。当年,她不仅抚养幼弟,还将整个韩府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也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

  陈阿枝撅着嘴告状:“我分明看见他拿着本图画在那看,我问他讨要,他却不给,还说那是文章……我才不信!咱们家,就长姐识字,他都不认得字,看什么文章呀!长姐,你说,他是不是骗人?”

  陈阿鹊只说着:“待我看了再说。”她说着,随陈阿枝到了隔壁房间弟弟的住处,果然,那十岁出头的小屁孩神色慌张,连忙从床上跳下来,像是刚藏了什么的样子。

  陈阿鹊叹了口气,又伸出手:“拿来。”

  弟弟还在装:“拿什么?”

  “你方才看的文章,”陈阿鹊道,“你不想给你二姐看的话,可以直说,何必藏着掖着?如今,又这副心虚模样。唉……将你方才看的文章拿出来吧,我总是要给你断案的。你也大可放心,兄弟姐妹间的玩闹,我又不会同父母说。”

  可他还是不愿拿。只见他立在原地,眼神躲闪,一声不吭。

  “嗯?”陈阿鹊起了疑,刚要再说话,却听一旁陈阿枝叫了一声:“长姐,在床架上!”她说着,也不待陈阿鹊发令,便上床要拿。

  弟弟见了,连忙阻拦,姐弟俩当即在这床榻上闹了起来。陈阿鹊只觉头疼,却也不得不忙着去分开他们两个。

  “别闹了!”陈阿鹊说。可根本没人听她的,现场一片混乱。

  许是动静太大,在这混乱中,床架上放着的册子竟一个不稳便掉落下来。陈阿鹊眼疾手快,连忙抓起那册子,又向后一退,将册子高举起来,正色道:“都别闹了!”

  “长姐!”弟弟更慌了。

  “长姐,你看,他骗我,上面有画的,”陈阿枝却如此说,她指着陈阿鹊手里的册子,又扭头对弟弟道,“你如今长本事了,都敢骗你二姐了?”

  “我……我……”弟弟唯唯诺诺,说不出话来。

  “行啦,都别闹了。一本画册而已,也值得你们……”陈阿鹊出言劝着,又放下手来,在眼前随意翻了几页。可这一翻,她剩下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是的,陈阿枝说的没错,上面的确有画;她们的弟弟也说的没错,里面的确有文章。可这文章,怎么看着不太对劲?那画里的人,为何都不穿衣服?

  “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陈阿鹊默念着这文章名字,又瞥了一旁的图画一眼,刹那间满脸通红。如今她拿着这画册,放下也不是,收着也不是,拿去给父母也不好,但似乎也不太可能让陈阿枝看……一时间,这好好的配了图的文章,竟成了个烫手山芋。

  “长姐?”陈阿枝见她神情不对,不由得唤了一声。

  “哦,”陈阿鹊连忙整理神色,故作镇定,只对弟弟说道,“你不该骗你二姐的。”说罢,她看了看两人,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揣着那画册便逃了。

  完全顾不得两个不省心的弟弟妹妹又说了些什么。

  于是,陈阿鹊这一早上都被这烫手山芋搞得心烦意乱,却又莫名躁动。她几次拿出袖子里的画册,思考着如何处置它,却又几次将它塞进袖子里。这实在是太为难她了。不仅如此,她甚至再也没有翻开这画册,不知为何,这对她来说竟成了一件很需要勇气的事。

  她一直以为自己脸皮很厚的。

  如此心烦意乱到了午后,她还是没有想好该如何处置这本画册,却到了该去韩府读书的时间了。她怕父母发现这画册,又怕弟妹来寻这画册,不得已,只得又将这画册塞在袖子里,跟着她一起去了韩府。

  “你今日怎么脸色不好?可是身体不适吗?”书房里,韩嫇关切问着。

  “没什么,”陈阿鹊微微低了头,有些心虚,“可能是没有休息好。”

  韩嫇见状,自然是不信的。她将书向桌上一放,便起身走到了陈阿鹊面前,又微微俯身,拿手背去探了探她的额头。

  “没有发烧,”韩嫇说着,在陈阿鹊面前坐了下来,问,“可为何,你面颊泛红?看着和往日气色不同。”

  “啊?什么?”陈阿鹊问着,本能抬手去摸了摸自己的脸。可动作一快,那画册竟从她的袖子里飞了出来,正落在韩嫇脚边。

  “这是何物?”韩嫇问着,顺手便捡了起来。

  “没什么,还给我!”这次,轮到陈阿鹊来护这香艳非常的画册了。只可惜,她的动作还是慢了点,韩嫇都在她眼前将那画册翻了开来,她才将这画册从她手中夺了回来。

  可即使只有一眼,韩嫇也知道这画册里画了些什么了。

  “你,”韩嫇也红了脸,“你来读书,怎么还随身带了这东西?”她说着,微微侧过身去,嗔怪道:“好生大胆。”

  “我……这不是我的!”陈阿鹊辩解着,可惜却毫无说服力,“我没看它!”这的确是实话,她的确还没来得及细细翻开这画册。只是将它揣在袖子里,就足够她脸红心跳的了,哪里还敢看呢?

  “既然没看,那慌什么?”韩嫇反问着。

  “我……我……”陈阿鹊一时语塞,最后只得嘟囔了一句,“你不是也慌了?”

  “我才没有。”韩嫇故作镇定,又悄悄回头看向陈阿鹊,只见陈阿鹊正低着头,红着脸,手指不停地玩弄着她的衣带。

  “那个,”韩嫇想着,悄悄叹了口气,却又清了清嗓子,对陈阿鹊道:“方才,我看了一眼那……那文章,那文章我也是看过的。的确是好文章,这画册也是别致,竟还配了图……那个,这文章,你若想学,我……我可以带着你读……”

  好好的一段话,被她说得断断续续毫无底气。以至于当她起身坐到陈阿鹊身边后,陈阿鹊才反应过来,打了个激灵,问着:“啊?教什么?”

  韩嫇低着头,将她手里的画册取了下来,放在桌上,平摊开来。她清了清嗓子,可声音还是不如往日教她念书时响亮。陈阿鹊见了她这番举动,一时也手足无措起来,眼神却不自觉地瞟一眼那画册,又飞快抬起,只盯着韩嫇看。

  她生得真好看啊。

  她又想起了这些日子总是做的梦。她常常梦见她,先前梦见自己追问她的姓名,后来又梦见她翻过自家院墙,与她亲昵……

  这是为何?究竟为何?

  唉,其实,她如今也没必要在这里发问为难自己了。其实,她早就明白了,不是么?

  自上元灯会之后,她便总是想着她。她会日日瞧那燕子花灯,也会将她教她的诗文反复诵读,更是常常在睡梦中与她相会……甚至,在她第一眼看到这画册时,她第一个想到的人,也是她。几个月的日日相处,如山间溪流,早已无声无息地沁入她的心脏。

  她没有芳心错付。

  陈阿鹊想着,只觉头脑都燃烧了起来,这燃烧让她的内心更加清醒,却也让她的举止越发迷糊。不知不觉,她竟向韩嫇又凑近了着,几乎贴在了她的身上。她望着她的面颊,看着那飞起的红晕、看着那颤抖的睫毛、还有那水润的唇……

  “这是一篇赋,”只听韩嫇轻声说,“先前同你说过诗经六义,这赋,便是铺陈直叙之意。古人说,不歌而诵谓之赋,这是相对于可以歌咏的诗而言的。记得么,诗三百篇,皆可弦歌之。又有君子九能,其中有一条,便是升高能赋。这升高能赋是说……”

  “我不要听这些。”陈阿鹊开了口,声音竟有些发颤。甚至,在她说出口后,她才意识到这话有多么失礼。可话已出口,断无收回余地,韩嫇也不能装作听不见了。

  “为何……不要听这些?”韩嫇问着,却没敢抬眼,“你若想学这文章,自然,要先辨体,将这题目读懂……”她也不敢看陈阿鹊。在她看到这画册的那一瞬间,她也想起了那夜夜旖旎的梦。她如今怎么敢看陈阿鹊呢?

  陈阿鹊不禁一笑,她又瞥了一眼那画册,指着那题目,忍着笑对韩嫇道:“可是,这题目这么长,你为何,先讲了最后一个字呀?”

  韩嫇的脸霎时全红了,可她仍在努力给自己找补:“先辨体……”

  “阿嫇。”陈阿鹊唤了她一声,打断了她的话。

  “嗯?”韩嫇应了一声,却动都不敢动。她甚至感觉到了她温热的呼吸,就打在她的面颊上。

  “你,喜欢我吗?”陈阿鹊直直地望着她,问着。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有胆子问出这句话的。

  只见韩嫇微微低了头,垂了眸。“喜欢,”但她很快又补了一句,“你是一个很认真的学生。”

  “哦。”陈阿鹊听着这回答,不禁有些失望。她的目光逐渐收回,又悄悄移到了桌上的画册。那一瞬间,她计上心头,又鬼使神差地凑上前去,在韩嫇的面颊上印了一吻。

  韩嫇登时浑身一颤。

  “我是说,这样的喜欢,”她凝望着她,声如细纹,却坚定的很,“我没有芳心错付。”

  韩嫇猛然抬起头来,看向陈阿鹊。“你说什么?”她问着。

  “我说……”陈阿鹊重复着,双颊更红了几分,又低下头来,“我没有芳心错付。”

  “阿鹊,我,你……”韩嫇一时语无伦次起来。

  “阿嫇,”她握住了她的手,说,“我,心悦于你。”她说着,又抬起头来,望着韩嫇的双眼:“你呢?”

  韩嫇闻言,浑身一顿,终于抬起头来,直视着她双眸。陈阿鹊见她目光流转,正紧张时,忽见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又笑了。“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她说着,反握住陈阿鹊的手,“阿鹊,我不会负你。”

  陈阿鹊一笑,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她。她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也感受到了她的手逐渐攀上她的腰背,在她的脊骨上一个一个轻轻地抚过,引起一片酥麻。

  “阿嫇,”她念着她的名字,“阿嫇。”又忽而一使力,将她压在了身下,对着那朱唇,轻轻吻了下去。

  “阿鹊,你……这……”韩嫇轻哼着,看着是想要拒绝,可终究没有做出拒绝的动作。

  “阿嫇……”

  ……

  陈阿鹊回到家时,神清气爽,面色红润,还时不时地傻笑。她的脚步也轻飘飘的,像踩着棉花,走起路来,还有些虚浮。陈阿枝从未见过姐姐这般模样,往日她从韩府回来后,虽然开心,可从未开心到这般地步。如今,她的开心看起来,似乎有些不正常了。

  尤其是在看到长姐身上的红痕时,她更觉得不正常了。

  “长姐,你身上这是……”陈阿枝不解,又很担忧,“别是那韩姑娘对你动手了吧?我还以为她很温柔呢!”

  “这个……”陈阿鹊低头看了一眼,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下午的情形。她仿佛又看到了她的阿嫇伏在她身上,轻轻亲吻着。她哪里受得了这般刺激,口中忍不住溢出了些声响,又被她轻轻捂住了嘴。

  “小声些,”她轻笑着,“我的婢女可还在外边呢。”

  “你还说我,你方才也……嗯……”

  “嗯?”韩嫇笑着挑了下眉。

  陈阿鹊只得咬近下唇,强忍声音,眼泛泪光,又点了点头。她一边在这交欢的快乐中沉沦,一边压抑着自己喉中的轻吟。什么是交欢,什么是大乐,什么是知行合一,她今日才是真的学到了。

  “这个,可能是撞到哪里了。她……确实挺温柔的。”陈阿鹊故作镇定地对着陈阿枝撒着这半真半假的谎,又自顾自地要去换亵衣。

  “咦,长姐,”却不想陈阿枝又开了口,“你这小衣我没见过,是你新做的吗?我怎么竟未曾留意。”

  陈阿鹊低头看了一眼那浅黄色的小衣,又点头附和着:“嗯,是新做的。”

  是她今日从韩嫇身上抢下来的。

  “阿嫇,”她和她面对面地躺着,又努力解下了她身上半挂着的小衣,“这个,给我好不好?”

  “嗯?为何?”韩嫇双眼迷离,却还顾得上给陈阿鹊擦汗。

  “就当是信物了,”陈阿鹊笑着,又往她怀里凑了凑,伸手够下了她丢在书案上的小衣,递给了她,“我的给你,你的给我。你我……贴身穿着。”

  韩嫇一笑:“好。”她说着,接过了陈阿鹊递过来的小衣。她垂眼看了看那白色小衣,上面还绣些一只可爱的鹊鸟。

  “阿鹊,”她忽然心中一动,又望向陈阿鹊的眸子,“就让韩三郎向你家提亲吧。”

  “什么?”陈阿鹊猛然抬起头来,看向她。

  韩嫇红了脸:“我说……韩三郎是男子,可以娶你。所以,我想向你提亲。不知你,意下如何?”

  陈阿鹊看着她清丽面容,一时竟有些哽咽了。“阿嫇,”她蹭进了她怀中,“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