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无名诔【完结】>第38章 木桃之报(十一)

  “桃根姐姐,”隔壁的小姑娘推开了她的门,犹豫了一下,又探头说道,“桃叶姐姐……回来了。”

  “回来了?”许妙儿放下手中橘子,回头看向那小姑娘。只见那小姑娘目光躲闪,欲言又止。

  许妙儿当即便明白发生了什么,起身便要出去。按照规矩,被抓回来的人,要在后院,当众处刑。

  “桃根姐姐,等等我!”那小姑娘追着喊道。可许妙儿哪里听得到呢?她一路狂奔,来到后院时,只见那里已乌泱泱地挤了一群人。

  “让开、让开!”许妙儿叫喊着,好容易挤了进去。一进去,她只看见桃叶满身脏污,趴在地上,根本瞧不出昔日的容貌。在她身边,还有几个官兵持戈守着。

  许是听到了她的声音,她看见桃叶努力睁开了眼睛,向自己望过来。那双眼里再无半分波动,无悲无喜,却教人心生凄怆。她的嘴唇轻轻动了动,像是在说:

  “妙儿,抱歉……”

  “姐姐……姐姐!”许妙儿大叫了一声,便向她扑了过去。可她刚要触碰到她,便被人在心窝上狠狠踹了一脚,直将她踹翻在地,再也起不来。她抬头一看,只见田博安正叉着腰立在桃叶身边,怒气冲冲。柳妈跟在田博安身后,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不中用的东西,你们两个不中用的东西!”田博安骂着,顺手拿来了一条鞭子,狠狠地向桃叶身上抽了两鞭。桃叶浑身一颤,却根本没有挣扎的力气。

  “你凭心而论,本公子平日里可曾亏待过你们?”田博安骂着,又看了许妙儿一眼,那叫一个痛心疾首,“本公子多疼爱你们啊!好吃好用的,都紧着你们!可你们,就是这么回报本公子的?”他说着,又狠狠地向桃叶身上抽了两鞭。

  “姐姐!姐姐!”许妙儿还想向前冲,却被柳妈叫人死死按住。

  “都看仔细了,”柳妈高声说着,“私逃出楼,就是这个下场!”她说着,又向田博安谄媚地笑着:“田公子,这次是我们看管不周,这贱人,公子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那是自然!这等不念恩德的贱人,就该活活抽死!”他说着,又是连着好几鞭子,“谁给你吃,又是谁给你穿!你竟跟着个小白脸跑了!今日给你留个全尸,已是仁慈!”他说着,手上更用力了几分,将个鞭子抽得啪啪作响。

  可田博安也会累,挥舞鞭子也是需要体力的。很快,他便将鞭子一扔,又一甩手对旁边的龟公道:“给我打!给我狠狠地打!我看这醉春楼里,还有谁敢逃跑!”

  龟公们听了,拿着棍子便围了过来,乱棍向桃叶身上打去。许妙儿哭得泪流满面,她连桃叶的眼睛都看不到了。

  “姐姐!姐姐!”许妙儿挣扎着,叫喊着。她在地上奋力向桃叶爬去,扑了一身的尘土,可却连前进一步都做不到。

  而桃叶,竟连叫喊声都发不出来了。她在挨了田博安这几鞭子后,已然是奄奄一息,连眼睛都无力睁开了。如今又如何挨得过这无数棍棒?

  “姐姐、姐姐,”许妙儿哭喊着,又向柳妈叩头,“柳妈,我求你,救救姐姐。姐姐只是一时冲动,她以后不会再犯了!求你救救姐姐!”

  可柳妈却根本不理睬她。

  许妙儿见了,又连忙去拽田博安的衣角,重重地在地上叩头,直将额头都叩出了血痕。“田公子,我求你,”她哭得嗓子都哑了,“看在姐姐曾尽心服侍你的份上,饶了她一命吧!田公子,日后我姐妹二人定尽心竭力,侍奉公子!还请公子网开一面,饶她一命!”

  她说着,还要再叩头,却被田博安一把抓住手腕。“别这样,小桃根,平日里少见你服软,怎么今日这般可怜,”田博安的语气竟算得上温柔,可在许妙儿听来却只觉得可怖,“把脸磕坏了,便不好了。”

  “田公子,我求你、我求你……”她哭着说。

  田博安却只是笑:“你求我做什么?错是她犯下的,你该求她,不要犯错!”他说着,一把拉过许妙儿,将她拽到近前,恶声说道:“我不信你没看出来她先前的举止异常。若你真没看出来,你今日便睁大眼睛看看,看看私逃,是怎么个下场!”

  许妙儿还想挣扎,却被田博安抓住了头发。她想扭过头去,也被田博安控制着、被迫看向正被挨着打的桃叶……桃叶已经很久没有出过声了。而许妙儿只能看到那混了鲜血的泥土,被很多只脚死死地踩着。

  “姐姐……”她念着,最后一滴眼泪霎时落了下来。

  “回禀公子,”有人放下了棍棒,“死了。”

  田博安松开了抓着许妙儿的手,示意龟公们散开,又低头笑问着许妙儿:“可看清楚了?没看清楚,便再靠近些。”

  许妙儿盯着已血肉模糊难辨面目的桃叶,怔了片刻。

  “问你话呢!看清楚了吗!”田博安问着,又一巴掌打了过来,重重地打在了许妙儿的脸上。

  许妙儿又被打翻在地,可她已经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了。“看清楚了,”她说着,红着眼睛,脸蹭在地上点了点头,“看清楚了。”

  她看到了桃叶的双眼。她,死不瞑目。

  “记住了吗?”田博安又问。

  许妙儿依旧是点了点头:“记住了。”

  她什么都记住了。

  那日之后,许妙儿彻底变了。她说话不再夹枪带棒,接客时也温柔了许多。即使是在面对田博安的时候,她也是温柔似水。田博安对此甚为满意,不由得得意了起来,甚至常常在她面前夸耀,他是如何驯服她的。而许妙儿听了这些,也只是微微一笑。

  醉春楼又给她配了一个桃叶,和她同岁,她便再也没唤过一句姐姐。两人依旧同吃同住,照常接客,一切仿佛都是那样正常。

  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人知道,她在计划什么。

  直到第二年,上巳节。

  醉春楼对每一个节日都很重视,总是要闹出些不同的花样来吸引客人。上巳节更是如此。那些富家公子,也有许多爱附庸风雅的,醉春楼那些招揽客人的举动,便正中其下怀。

  “桃根姑娘,你还没出灯谜呢。”有老婢催她来了。

  许妙儿实在没什么文采,往年出灯谜也是糊弄了事。可今日,她却分外郑重,竟自己拿了纸笔,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下了五个字:“何以赠琼瑶?”

  写罢,她放下了笔,又对老婢道:“随他们猜去吧。”说着,她便自向床榻上睡去,谁也不搭理。

  “桃根,”新的桃叶进屋来了,“你做什么呢?我今天看见你……”她说着,看见许妙儿躺在了榻上,不由得冷笑了一声:“呵,这么早就睡了?”

  许妙儿依旧没有理她。新的桃叶觉得无趣,便出门去了。

  很快,便到了上巳节。醉春楼里来了许多的富家公子,田博安也一如既往地没有缺席。许妙儿立在栏杆边,以扇遮面,垂眼看着一楼那些纨绔公子,一言不发。新的桃叶立在她身后,却有些着急了:“桃根,那么多公子点了我们,出价那么高,你倒是快选一个呀。一会儿,被别人抢走,我们便没钱了。”

  “闭嘴。”许妙儿冷冷说着。

  新桃叶看着她,不屑地撇了撇嘴:“你当我不知道,你等着田公子呢。每次田公子来,你殷勤得跟什么似的,巴不得让田公子多宠你几分,把所有的赏赐都给你,你还……”

  啪!

  一语未落,她脸上便狠狠挨了一个巴掌。

  许妙儿甩了甩手,又冷脸背过身去:“今夜,你不许进房。不然,挨的便不止这一巴掌了。”

  新桃叶愣了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当场以帕捂脸哭哭啼啼地走了。许妙儿听着她离开,终于悄悄松了口气,而在此时,她终于看到了田博安的身影。

  “田公子!”她叫着,挤出来了一个笑容,忙上前迎了过去。田博安见她主动来迎,也颇为开怀。

  “田公子,”许妙儿眼巴巴地望着他,“今夜,还来奴家这里,可好?”

  “你主动相邀,我怎能不去呢?”田博安哈哈一笑,点了下她的鼻子,便揽着她上了楼去。

  许妙儿一进屋,便将屋门紧闭。田博安笑道:“桃叶呢?怎么未见她?”

  许妙儿只颔首说道:“公子一会儿便能见到了。”

  她说着,拉着田博安坐到了桌边,含着笑,点了灯,又将酒壶摆好了。田博安见她如此热情,不禁笑道:“你呀,如今越发温顺,当真是我教导有方。早知如此,真该早早吓一吓你。”

  “公子说笑了。”许妙儿笑着,拿起酒杯,给田博安斟了一杯酒。“公子请饮。”她将酒杯推了过去,说。

  “还饮什么啊,直接来吧!”田博安笑着,一把将她拉进了怀里。

  许妙儿却小小地挣扎了一下,又对着田博安笑道:“田公子,今夜若是不饮酒,便不许上床。”

  田博安听了,哈哈一笑,正要伸手去拿酒杯,床底却忽然传来一阵笑声。田博安一惊,忙松开了手,许妙儿也脸色一变,站起了身来,只见新桃叶正笑嘻嘻地从床底爬出来。

  “公子,妹妹,”她笑着,“可算被我等到你们了。”她说着,故意将自己挨打的半边脸给田博安看。

  田博安看了,不禁吃了一惊:“呀,怎么伤了?”

  “妹妹打的,”新桃叶说着,故意向田博安怀里靠,“妹妹想独占田公子呢,还特意警告我,今夜不许进房。”

  “哦?还有这种事?”田博安说着,斜眼看向许妙儿,“你如今,也会吃醋了?”

  许妙儿听着,只是垂眼不语。

  只听新桃叶继续说道:“不止呢!”她说着,指了指酒杯,笑道:“妹妹还特意准备了春药,我亲眼瞧见她偷偷去库房拿的。若是我不来,这好处不就被她独享了?”

  “哦,还有此事啊。”田博安听着,只看着许妙儿,又眯了眯眼睛。可许妙儿依旧一言不发。

  “当然!”新桃叶靠在了田博安怀里,“公子可不能偏心妹妹!要对我们姐妹二人,一视同仁啊!”

  “好!”田博安笑着,一拍桌子,又将酒杯递给新桃叶:“姐姐为长,那就姐姐先喝。稍后,我再来教训那小贱人!”

  新桃叶听了,抿唇一笑,拿起酒杯便要饮下。许妙儿见她酒杯已送到唇边,不由得开口叫了一声:“慢!”

  “如何?”田博安挑眉问着。

  许妙儿坐了下来:“此等好物,不如三人同饮,方得乐趣。”她说着,又倒了一杯酒,举起来,笑眼盈盈地看向田博安。

  田博安也笑着看着她,他接过了许妙儿递来的酒,却轻轻将酒泼在了地上。“贱人!”他骂着,站起身来,一个巴掌便打了过去。

  许妙儿的脸红肿了一半,她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又被田博安抓住了头发。“醉春楼里什么情况,我还不清楚吗,”田博安恶狠狠地问着,“从何时开始,一个春药也要你偷偷摸摸地去拿了?说,你这酒里放了什么?说!”

  许妙儿见他识破,却笑了笑,慢悠悠地说道:“这酒里放了什么,公子一尝,不就知道了?”她说着,又是一阵冷笑。

  “你!”田博安怒极,又狠狠踹了许妙儿一脚。许妙儿登时被踹出了老远,撞在墙上,连头发都被田博安生生拽下来一把。她口吐鲜血,倚在墙角,自知再不能为了。

  “田博安,”她不再伪装,直呼其名,“这次,是我疏忽了。”

  她知道田博安的力气比她大的多,她打不过他;她也知道田博安每每来此,必然要折腾一夜,她连趁他梦中下手的机会都没有。不得已,她只得一直伏低做小,以待时机。终于,她打探到了库房中鼠药的所在,在上巳节前两天时便偷偷拿了出来……却不想,竟被这新桃叶看到了,坏了她的事!

  如今,她知道,她此生报仇无望了。的确有些事比活着更重要,她在做下这个决定时,便想到了会有此刻。想及此处,许妙儿又是一阵苦笑。

  “这次疏忽了,难不成,本公子还会让你有下次吗?”田博安问着,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许妙儿望着他,眼中满是不加掩饰的恨意。她一边笑着,口中一边涌出鲜血来。“田博安,”她咬牙说,“此事,远未结束。我必要你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话音落下,田博安也到了近前。“贱人!”他一把掐住许妙儿的脖子,又带着她的头,发了疯一般、狠狠地向墙上撴去!

  只一下,她便头昏脑胀,几欲作呕。

  第二下,她只觉眼前一黑,呼吸困难。

  第三下,她隐隐约约听到一个声音从远处飘来,告诉她,该走了。

  走?不走!她不走!她大仇未报,她还不能走!

  第四下,她看见自己脑后一片鲜血淋漓,她的身体歪在墙角,再也动弹不得。

  哦,她死了。

  田博安松开手又拍了拍,长舒了一口气,却又对着她的尸体骂了一句:“小贱人!”

  “田博安,”她看着他的背影,眼神阴狠,“我们,血债血偿!”

  “新死的魂魄太过虚弱,一时间我也做不了什么,”许妙儿扶额说着,“直到今年,我才觉得自己好像可以做什么了。我知道,上巳节时,城里所有常逛青楼的富家公子都会来,便选在了那天动手。我附身到了一个龟公身上,备好了柴火,又定住了所有的富家公子,让他们动弹不得,想要将他们一网打尽……可谁曾想,田博安没有来,而我的灵力也不足以支撑我控制那许多人……最后,火是烧起来了,可人却没有烧死几个,我白白损耗了许多灵力,火也被扑灭,最终也未能报得大仇。”

  许妙儿说着,连声叹息。

  崔灵仪听着,刚想出言安慰她,却忽然觉得不对。“不好,”她猛然拔出了剑来,回头看向门的方向,“有人来了。”

  话音落下,只听田博安的声音在楼中响起:“三天两头闹鬼,本公子就不信了!今日本公子偏要将鬼捉出来,就算是鬼,也得让她再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