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无名诔【完结】>第39章 木桃之报(十二)

  崔灵仪听见外边传来田博安的声音,不禁看了癸娘一眼,又悄悄走到了窗边,从窗缝里向下一瞧。只见田博安正带着十几个道士和四五十个官兵,举着火把、打着灯笼,立在一楼大堂。而在那一群官兵身后,柳妈畏畏缩缩地站在那里,探头探脑,并没有上前。

  原来,是有龟公去汇报了柳妈,柳妈又忙去知会了田博安。田博安先前已被崔灵仪耍弄了一次,如今只当有人装神弄鬼,便带着人气势汹汹地来了。

  看着那群面目可憎的人在楼下张牙舞爪,崔灵仪转头看向许妙儿,问道:“许姑娘,那八十多个人,我一夕之间实在是解决不了。但眼前这几个,我可以帮忙。你不介意让他们今夜便死吧?”

  许妙儿听了,眯了眯眼睛:“自然不介意。不过……”许妙儿咬牙说道:“我更希望亲手杀了他。”

  “好。一会儿,姓田的落单,你便出手,”崔灵仪点了点头,又看向癸娘,轻声道了一句,“我知道,你有你的原则,不干预人间事。如今,这人间事就交给我。你,保护好自己……”崔灵仪说着,顿了一顿,又低下头,补了几个字:“和许姑娘。”

  崔灵仪说着,看了看癸娘,转身便握着剑,踏出了这房门。

  “田公子,还记得我吗?”崔灵仪从天而降,手持长剑稳稳地落在了大堂中央的舞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台下那群乌合之众。

  田博安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哦,是你。”他说着,握紧了拳头:“就是你在此,装神弄鬼吗?”

  崔灵仪轻轻抬起下巴:“是我,又如何?”她说着,将剑一指:“田公子,你不会以为,你带了这么些人,便能降伏我吧?”

  “臭婆娘,口气不小,”田博安又将腰一叉,“我可是太守的侄儿!”

  “呵,区区太守侄儿罢了,如今皇帝都三天换一个,谁怕你一个小小太守?”崔灵仪说着,眼里满是轻蔑,“你若真是个英雄好汉,便自己上来同我过上几招。以小小太守之名横行霸道,就算是个缩头乌龟,也是草丛间那一踩就碎壳的小王八,没什么意思。”

  田博安不屑一笑:“你以为本公子傻啊!”他说着,向后一退,又一摆手:“都给我上!”

  话音落下,那四五十个官兵尽数向崔灵仪冲来。崔灵仪当即拿出了拼命的架势,一招一式直冲要害,丝毫不留情。那些官兵本就是酒囊饭袋,在官府不过只为讨口饭吃,哪里见过这拼命的架势?因此,崔灵仪轻而易举地便将他们拖住了。见有人想逃,她还一个翻身挡住那人,硬生生将那人逼退回去,一顿暴揍,只下狠手。登时,鲜血四溅。

  这是她多年行走江湖积累下来的经验。打架,就看谁狠,谁狠谁赢。

  田博安见了,越发着急,连忙踹了身边龟公一脚:“愣着干什么?快上啊!”

  龟公们也惧怕田博安,抓着棍棒便向前冲。可这些人根本不够崔灵仪打的,很快,台子上便堆满了人,崔灵仪就踩在这人堆上,衣服上沾染了不少血迹,却威风凛凛。

  崔灵仪看着脚下这些人伤的伤、残的残,还有几个意外死亡,血腥气充斥了她的鼻腔,她不由得厌恶地皱了皱眉,却忽然又想起了癸娘来。她周围还有一些龟公,正拿着棍棒犹犹豫豫却不敢上前。

  “怕什么?”崔灵仪问着,回首看向那些龟公,“你们不是很厉害吗?死在你们手下的人,应该也不少吧?”她说着,怒目圆睁,高声喝道:“来啊!”

  一语刚落,一阵阴风吹过,所有的灯笼火把在一瞬间熄灭,醉春楼的大门也在这一阵风后重重关上。刹那间,醉春楼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所有人登时慌作一团,有人想将门打开,可费尽力气连个缝都没见;也有人急着将火点燃,可还没将火折子摸出来,便听到田博安惊恐的声音响起:“是你!”

  “是我,”许妙儿的声音响起,“我今日,便是来索你的命!”

  在场众人听到这声音俱是脸色一变。“桃根……”柳妈的声音都哆嗦了起来,但这声音足以让在场众人都听到了,“是桃根!”

  “救我!”田博安开始呼救了,他听起来像是被人掐住了咽喉。只是,声音像是从上方传来的。

  火把在此时重新点燃,众人循声看去,只见田博安一人正在半空之中挣扎着,面目狰狞,手还在怀里摸索着什么。崔灵仪抬头看去,如今她也看不见许妙儿的身影,但她知道,许妙儿就在那里。

  只是……

  “不好!许姑娘,小心!”崔灵仪大叫一声。只见田博安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护身符来,护身符上金光一闪,直向他面前射去!

  许妙儿的魂魄已然虚弱无比,如何受得了这般打击?空中传来女子的凄厉尖叫,田博安终于挣脱了那无形的手,重重地摔在地上。恰在此时,一根木杖不知从何处飞来,稳稳地浮在了半空中,又轻轻地落在了地上。

  “鬼,有鬼!有鬼!”田博安叫嚷起来,楼里其他人也惊慌失措,想要出去,却根本无路可退。

  “鬼?鬼有什么可怕的?”癸娘的声音忽然响起,她睁着黑瞳,一步一步地向台前走来,最终立在了崔灵仪身前,俯身拾起了那木杖。

  崔灵仪见癸娘出现,瞬间安心了许多。她在台上的人堆上,垂眼看着台下的她,不禁微微一笑。

  “你来了,便好了。”她想着,又低头看了看脚下人堆。也不知这些人,够不够癸娘补的。可这想法稍纵即逝,崔灵仪很快便打消了这荒唐念头。

  “他们不配!”她想。

  “是你!”见癸娘来了,田博安越发慌张起来,却还强装镇定,“原来,竟是我小看你们了。”

  “对了,似乎还未曾通报姓名,”癸娘说着,轻轻抚摸着那木杖,面带笑意,“在下,单名一个癸字,人称癸娘。”说罢,木杖一转,许妙儿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她就立在癸娘身侧,与她同握一根木杖。

  “许姑娘,可好些了?”癸娘问道。

  许妙儿点了点头,却只恶狠狠地盯着田博安:“很好。”

  “好,这我便放心了。”癸娘微笑着说。

  “妖法!都是妖法!”田博安见状,他叫着,挣扎着站起身,又随手拉过一个道士,斥骂道:“废物!养你们千日,如今,该派上用场了吧!”说着,他还向那倒霉道士的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

  道士们见了,虽然怕,却无可奈何,只得挡在了田博安面前,扔出了符纸来。符纸在飞出的一瞬间,便散作点点金光向这一人一巫一鬼的方向而来。崔灵仪没见过这情形,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许妙儿害怕这金光,本能地向后一退;癸娘却在瞬间收敛了所有的微笑,又上前一步,一手抬起,指向那些道士,骂道:

  “不肖子孙,不敬鬼神!”

  说着,她手指猛然用力一点,崔灵仪仿佛看到了一阵猛浪忽然拍过去,将那些金光狠狠地拍在了地上,化为乌有。

  “许姑娘,”她听到癸娘如此说,“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了。其他人,伤不了你。”

  许妙儿飘在癸娘身侧,只盯着田博安:“可他身上还有个护身符。”

  “我来!”崔灵仪一个翻身,从台上跳了下来,直奔田博安而去。剩下那些人哪里是崔灵仪的对手,那些道士更是惊慌失措抱头鼠窜,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崔灵仪便到了田博安跟前。

  田博安还想反抗,顺手抢过了身边人的火把便要和崔灵仪对打。可他的三脚猫功夫如何打得过崔灵仪?只两招,崔灵仪便将他狠狠地打翻在地,那火把也从他手中脱出,飞出老远,不知落到了何处去,还燃起了缕缕黑烟。

  “起火了!起火了!”柳妈急着,叫嚷着。

  可崔灵仪根本没理会她,她只是看着田博安,又一脚踏上了他的胸膛,俯身一把拽下了他脖子上的护身符。可她却没有急着转身离开,反而掂量着手里的护身符,又对田博安道:“问你个事。”她说着,拿着护身符在田博安眼前晃了晃:“若是你如实回答,我说不定会放你一马。毕竟,你可是太守的侄儿。”

  许妙儿听见,似乎有些着急,刚要上前,却被癸娘一把拦住。“许姑娘,稍安勿躁。”癸娘轻声说道。

  田博安还想挣扎,却被崔灵仪死死踩住,根本起不来。他只得认命,选择暂且相信崔灵仪以博取最后求生机会。“你问吧。”他说。

  崔灵仪握住了那护身符,微微俯下身去,问道:“你可知扬州曾有个姜县令?”

  “知道,”田博安忙道,“那人题了反诗,又拒不悔过,被问了罪,全家都遭了殃。”

  “反诗?”崔灵仪一愣,又连忙揪住这田博安的衣领,问道,“那你可知他有个女儿,名唤姜……”

  “姜惜容,是不是?”田博安竟然笑了,“你要找她?”他说着,明显轻松了许多:“那,你便只有站在我这边了。普天之下,恐怕只有我知道她在何处。”

  “哦?”崔灵仪闻言,不禁微微挑眉,又回头看向了立在癸娘身后的许妙儿。方才的火已经烧起来了,崔灵仪甚至能看到台后的火光。癸娘和许妙儿背光而立,她根本看不清她们的神情。

  “怎么样?考虑好了吗?”田博安问着,“只有我……呃!”话还没说完,他便被崔灵仪一拳打在了脸上。

  “你也配和我谈条件吗?”崔灵仪说着,又狠狠踹了田博安一脚,直将他踹到了门边,又反手将那护身符狠狠丢进了那越烧越旺的火里。

  “许姑娘,”崔灵仪说着,向她二人方向走去,“交给你了。”

  “多谢二位,”许妙儿点了点头,她从癸娘身后缓缓飘了出来,“火要烧起来了,你们可以离开了。那些道士也是无辜,未曾主动加害于我,我无意取他们性命,便暂且放过他们吧。”她说着,又看向了田博安和柳妈:“剩下的人,谁都别想逃。”

  崔灵仪听了这话,看向癸娘,只见癸娘点了点头。崔灵仪便放下心来,上前拉住了癸娘的手,又对许妙儿道:“许姑娘放心,我们就在外边。”她说着,拉着癸娘,便向大门方向走去。

  田博安早就被崔灵仪打到起都起不来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崔灵仪带着癸娘从他面前走过。那些道士见她二人过来,倒都眼巴巴地瞧着。甚至,柳妈和剩下的龟公也是看救星一般看向她二人,还不由自主地给她二人让出了路来。

  崔灵仪伸手,一把拉开了那扇门。柳妈和龟公见门开了,赶忙就想钻缝出去,却被崔灵仪一剑拦住。“让你走了吗?”她问着,先将癸娘让了出去。

  天已经快亮了,天边隐隐浮现些红光,醉春楼里的黑烟也更浓了一些,伴随着木头烧裂的噼啪声。柳妈带着龟公连忙哀求,可根本无济于事。那些道士见状,连忙趁此机会,接连向外溜。柳妈见了,带着龟公便要硬闯,却被崔灵仪一脚踹回又连忙将门关上,还从外将门闩上了。

  可一个门闩,如何拦得住楼里发疯般求生的人呢?没几下,那门框便有些松动了。崔灵仪正寻思着该如何拦住里面的人时,癸娘却忽然拉住了她的手。

  “崔姑娘,不用忧心了,”她说,“我们该出城了。”占据了她双眼的黑瞳又消失了。

  “那此处……”崔灵仪还有些犹疑,生怕让里面的恶人跑了,未能完成许妙儿的愿望。

  “不必担忧,”癸娘说着,指了指身后,“有她们。”

  “她们?”崔灵仪正疑惑着,回头一看,只见她身后正屈膝坐着一群妓女,在墙根底下瑟缩着、观望着这里的情况。里面已经烧了大火,所有的龟公也被带进了楼里。她们本有机会离开,可出于畏惧,竟在无人看管的情况下也老老实实地守在了这里。

  “这……”崔灵仪看着她们,颇为不忍。

  “走吧,”癸娘催促着,“我们该出城了。一会儿,官兵若是得信来此,我们便走不掉了。”

  楼里已然传来了凄厉惨叫之声,甚至还有血光闪过。崔灵仪知道癸娘言之有理,不可再耽搁,便点了点头,拉着癸娘的手便钻进了小巷里。只是,在离开前,她似乎听见那些妓女在小声议论着:

  “他们为什么不能出来?”

  “难道你想让他们出来吗?”

  “他们都在里面了吗?”

  “若是没有他们,我们是不是就能逃了?”

  “若是逃了,还要被抓回来打死。”

  “可若是,他们死了呢?”

  “他们,不能出来!”

  终于,在崔灵仪即将拉着癸娘转过弯时,她看见那些弱质女子纷纷站了起来。她们不畏楼中大火,自发地去寻着木条钉子、拖来一切能找到的重物,齐心协力、不顾一切地要封住楼里逃生的路……

  崔灵仪从未见过这场景。火光下,每一个纤弱女子都奔走起来,奋力地堵住了那扇让她们受苦受难的门。

  “姐妹们,”她隐隐约约听到了许妙儿的声音,这声音似是在笑,又似是在哭,穿过了无数院墙,在扬州城漆黑的夜里回荡着,“我给你们……报仇了!”

  ……

  崔灵仪带着癸娘在城外躲了旬日,才终于又改了装扮,进了扬州城。她们先是悄悄地向王五哥的宅子里递了一封真情实感的道歉信,又放了些银两,这才又去了城南醉春楼。

  经了一场大火,醉春楼已然被夷为平地。听附近的人说,那夜的火烧得奇怪。虽然火势极大,但竟然没有牵连到其他人家,仿佛被什么东西罩住一般,有个屏障,根本烧不过来。于是,楼里的人尽皆死去,尸体在火中化为飞灰,楼外的姑娘们却安然无恙。

  还有人看到了大火熄灭后,楼外的姑娘们又进了楼里,找出了不少还没有烧毁的金银财宝。没有人知道那些姑娘具体的下落,但他们想,有那许多钱财傍身,她们日后应当不会过得太艰难。

  官府也来查了好几次,可醉春楼里已什么都没有了。他们倒是听说有两个姑娘比较可疑,可再去找时,又哪里找得到呢?加之附近邻舍孩童莫名其妙地哭嚷起来,都说自己见了鬼,醉春楼里有女鬼作祟的传言也在几日间便传扬开来……人们不得不相信,一切都是鬼神所为。

  崔灵仪踩在醉春楼的废墟上时,天已经黑了。醉春楼墙上原先挂着的木牌如今都成了黑炭,散落在地上,难辨字迹,根本分不清哪个是哪个。而癸娘依旧默默持杖立在一边,若有所思。

  “癸娘,”崔灵仪回头问她,“她真的会来吗?”

  “我猜,会的。”癸娘回答着。

  崔灵仪听了,没再说话,只是拉着癸娘坐了下来,又从怀里掏出了个饼子给她。“吃吧。”她说。

  癸娘一笑:“你最近,似乎比从前还要有钱。”

  “不只是钱,”崔灵仪说着,从怀里小心掏出了一方砚台来,“还有这个。”她说着,将砚台递给了癸娘:“上巳节前,我去田府装神弄鬼送信恐吓他时,顺手拿了些东西,便一直随身带着了。我想,若有朝一日我又见到了姜家妹妹,这砚台也算物归原主了。只是不知,如今她身在何处。”

  她说到此处,不禁有些失落,却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让癸娘多想,便又连忙说道:“我不是要你卜算的意思……你身子弱,我以后不会……我会自己找……”她一时语无伦次起来,终于放弃,唯有抬头看向月亮。

  可癸娘却忽然握住了她的手。“我明白你的意思,”她轻声说,“你担心我。”她说着,拍了拍崔灵仪的手背,又叹了口气:“先前,我的确有意克制,在卜算时未曾多问。自那日灵力恢复许多后,我便有心问个明白……可,或许是我这些年退步太多,竟连个人间事也卜算不明白了。实在是,对不住你。”

  崔灵仪一愣,又连忙道:“你没有对不住我……”她正说着,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你们两个,倒是有些意思。”

  崔灵仪回头一看,只见许妙儿不知何时现了身,正在一块烧焦了的木头上坐着,笑吟吟地看着她们。

  “许姑娘!”崔灵仪叫了一声,连忙站起身来。她没来由地有些慌乱,如同做了坏事被人抓了个正着一般。但癸娘闻声,却只是睁开了黑眸,扶着木杖,徐徐站起。

  “我知道,你们会来的。”许妙儿笑了笑,也从那块木头上站了起来。崔灵仪看着她,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她看起来,似乎更加虚弱了几分。

  “多谢你们出手相助,若非你们,我恐怕都报不了仇。”许妙儿说着,缓缓向两人面前飘去,又微微颔首行礼:“多谢二位!”

  “使不得,”癸娘忙道,“自古以来只有人拜鬼神的道理,许姑娘你如何拜得我们?”

  许妙儿微微一笑,又站直了身子:“我这一生,鲜少有人对我好。生前算来算去,能说出来的竟只有她;死后,能遇到你们,也是我难得的福气。你们,又何必计较这区区一礼呢?”

  癸娘闻言,也只得罢了。只听许妙儿又道:“如今,我是来向你们辞行的。如你们所见,我如今魂魄越来越虚弱,怕是在阳间待不了太久了。或许,我也到了投胎转世的时候了。”许妙儿说着,看向崔灵仪,又问:“那日,听到你向田博安打听一个人。是什么人?我在这醉春楼里待了这许多年,也知道了不少事,或许,我能帮一下你。”

  崔灵仪看了癸娘一眼,连忙说道:“是我的表妹,名叫姜惜容,比我小一岁,她若还活着,今年应是二十一了。她的父亲曾是扬州某地的县令,五年前,哦不,是六年前,他犯了事牵连了全家,她也被没为官奴婢。哦,她的左手腕上有一块红色胎记……”崔灵仪边说边想,很快便没了词。毕竟数年未见,她也所知不多。

  “胎记?”却不想许妙儿将眉一挑。

  “怎么?你知道?”崔灵仪忙问。

  许妙儿想了想,笑了:“这世上,曾待我好之人,不多。那年我在醉春楼被关进小黑屋之时,曾遇见一个同样被关押的姐姐给我绿豆糕吃。我当时留心了她的手,她手腕上,正有一块红色胎记。算算时间,也正是六年前。”

  “那她如何了?”崔灵仪追问着。

  许妙儿叹了口气:“逃了。”

  “逃了?”崔灵仪心知不好。在醉春楼私逃,还有活路吗?

  “但你莫要担心,我记得她很聪明,”许妙儿微笑说道,“她能在被关押之时偷偷留下一块绿豆糕,这于我而言已是不可能的事了。”她说着,敛了所有的笑容,又垂眸说道:“况且,醉春楼里私逃之人都要被当众乱棍打死。她私逃后的那段时间里,我并未见到有人被拖回来处刑。以田博安在扬州城的势力都未能做到这一点,我想,她应该是真的逃掉了。”

  “多谢,”崔灵仪稍稍安心了些,连声说道,“多谢。”

  许妙儿见了,微微一笑:“这便是我最后能回报的了。”她说着,抬头望了望月亮,又看向癸娘,问着:“癸娘,我知你有些神通。你可知道,人在投胎转世之时,要如何才能记得前世之事吗?”

  “这怕是难。”癸娘说。

  许妙儿叹了口气:“其实,今生之事,我也不想记得。什么醉春楼,什么桃根桃叶,我都想忘个一干二净!我甚至不想再入轮回,不想再受为人之苦!可是、可是她……”

  许妙儿说着,摇了摇头:“可是,我还放不下她,我想……记得她。她和我一样,受了一辈子的苦。这一世,我没能保护她,若有来世,我希望我还能守在她身边,护她一世安宁……最起码,要比这一世好些。”

  “缘分有定,无法强求,”癸娘颔首说着,“只盼上苍能听到你的祈求,圆了你的心愿。”

  许妙儿听了这话,愣了一愣,又苦笑一声:“唉,罢了,今生,上苍便从未听到我的祈求,我又如何能奢求来生呢?”她说着,转过身去,闭上了眼睛。

  “崔姑娘,癸娘,多谢你们相助,”许妙儿说着,声音越来越轻,“我们,后会无期了。”

  话音落下,她的身形也消失了。崔灵仪还没反应过来,许妙儿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崔灵仪不由得有些怅然,又回头问癸娘:“她是去投胎了吗?”

  癸娘又藏起了她的黑眸。“或许吧,”她闭了眼,“或许吧。”说着,她卸下了腰间龟甲,以手覆盖,指缝里竟透出了点点黑气。

  “可怜你苦了一生,到头来竟是如此结局,”癸娘低声喃喃,“今,以天之名,为汝作诔。龟甲不灭,汝名——长存——”

  月光下,两人立在醉春楼的废墟中,默默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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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个故事更完了,之后会休息一段时间攒攒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