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无名诔【完结】>第30章 木桃之报(三)

  见癸娘被挟持着,崔灵仪便知大事不好。这次是她失算了,谁能想到这小小的青楼里也会藏着这许多刀斧手!当真是她小瞧这醉春楼了。

  崔灵仪想着,又看向癸娘,她欲与那些刀斧手拼命,却自知在这样的条件下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救出癸娘。而她的身后,那些脚步声也围了过来,让她进退两难。敌众我寡,情况不妙。

  “癸娘!”崔灵仪叫了一声,手持长剑立在原地,也不退,也不进,只是望着癸娘。现在只能看癸娘了,癸娘有道法傍身,或许癸娘可以以一己之力摆脱这些刀斧手,她也可以自己拼杀出去了。

  “癸娘!”她望着癸娘的眼睛,又叫了一声,“和我一起走!”她说着,心里却十分不安。癸娘在面对凡人的刁难时总是逆来顺受,从不主动反抗……不,或者说,她在鬼神面前也是逆来顺受的,她对待鬼神总是分外恭敬。

  显然,癸娘是看不到她的双眼的,也没有任何人能改变她的决定。“崔姑娘,”癸娘喊着,“你快走,别管我!”

  “还想走?谁都走不了!”柳妈嚷嚷起来,“都给我上啊!”她说着,还推了身边的刀斧手一把。

  刀斧手听了,登时蜂拥而上。所幸崔灵仪还未出走廊便发现了不对,就算对方人多,在此地也施展不开。崔灵仪看了癸娘一眼,只见她依旧没有动手的意思,更没有离开的意思,而如今也由不得崔灵仪犹豫了。她顾不得癸娘,只得吼了一声,挥着剑便向前狠狠一劈,又灵巧地躲过了身后刀剑,一个转身,剑尖划过对方的喉咙,当即了结了那人的性命。

  “癸娘,等我!”当崔灵仪在这醉春楼里杀出了一条血路的时候,她对着癸娘大声喊着。然而癸娘只是微微一笑,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她只是向着那木牌的方向,抬起了头。

  “臭瞎子,”可很快,她的后脑勺就挨了柳妈的一巴掌,“看田公子怎么收拾你吧!”柳妈说着,给身边的刀斧手使了个眼色:“带走,关柴房里,等田公子定夺!”

  癸娘倒是镇定自若,任由着那些人将她押送下去,推进了一间烟熏火燎的柴房。“如此也好。”她想。

  崔灵仪逃出去之后,绕了许多小路,才终于摆脱了追杀她的刀斧手。天已快黑了,崔灵仪缩在小巷深处的茅草垛里,方才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大意了大意了!”崔灵仪恨得狠狠地捶了几下墙。本想着自己混进去,却没想到那醉春楼竟是新仇人的老巢,如今姜惜容没找到,癸娘还搭进去了。

  想着,崔灵仪掏出了怀里的烧饼,顾不得一身的血腥气,狼吞虎咽几口就将饼下了肚,又抓起剑站起了身。如今那醉春楼里的人都认识她,再混进去怕是不易,她该想一想别的法子了。

  “田太守的侄儿……”崔灵仪想着,挪出草垛。她先用土将自己身上血迹蒙上,这才又溜到人多的地方。稍加打听,她才知道,那田公子名叫田博安,仗着自己是太守的侄儿,横行霸道惯了,又常常出入这烟花柳巷之地,挥金如土。因此,这城南不少青楼老板都上赶着巴结他,那醉春楼便是其中之一。听说醉春楼吃了田博安不少银钱,虽不是田家的产业,但也常帮田家做事,与田家产业无异了。

  “原来如此。”崔灵仪想着,便又飞跃上了屋檐,直冲田府方向而去。

  夜深人静,崔灵仪已摸到了田府的屋檐上。她小心翼翼匍匐前行,将每一间屋子都掀开了瓦片暗中查看,终于看到了那田博安的身影。他敞着胸膛躺在躺椅上,露出了脖子上拴着的护身符,他还翘了个二郎腿,手边上放着个酒瓶子。他身前立着个小厮,正和他汇报着今天在醉春楼里发生的一切。

  “那瞎子倒是老实,被抓住了之后根本不言语,柳妈把她关柴房了,等着公子处置。只是那疯子实在可恨,醉春楼里的人被她打死了六个,还有二十几个受了伤。柳妈方才还差人来问,说能不能……”

  柴房……崔灵仪听着,又看了一眼这田博安。

  “不能,”田博安当场否决,“又来要钱的?当老子的钱是大风刮来的,白给她啊!你告诉她,这个月的分成不用给我了,拿那个钱给那些人置办后事吧。小桃根小桃叶的事,老子还没跟她算账呢!她有什么脸面,来找老子要钱!”

  “公子,柳妈还说了,上巳节有惊喜,定让公子满意!”小厮忙道。

  田博安听了,只摆了摆手:“她那一套我还不知道吗?新来的两位美人儿,可不一定能赶得上小桃根小桃叶。”田博安说着,来了精神,却闭上了眼睛:“小桃根那小蛮腰,我一只手就能抓住;而小桃叶那雪白胸脯更是一绝,啧啧……”

  “桃根桃叶……”崔灵仪听着,又想起了那木牌,还有那首童谣。癸娘留在醉春楼,也和这桃根桃叶有关。

  正想着,只见田博安坐直了身子,又气得念叨:“那疯子还真是不好招惹,下手忒狠!”想着,他又对小厮道:“你和柳妈说,让她只管去报官。这世上还有王法,让官府去捉拿那疯子,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只别提我的名字就好!”

  “是!”小厮听了,应了一声,转头便急忙走了。

  崔灵仪在房顶上听得真切,却并不当回事。看来这田公子并没有十分厉害,只是县衙会看在他是田太守侄儿的份上卖他几分薄面,不然只怕早明着动用官府了,还怕提自己的名字吗?更何况,如今乱世,官府也养了一堆闲差,有几个敢真去拼命?她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几个有用的官府。只是,她要尽快想办法救出癸娘,不然只怕这田博安会以癸娘为质做些什么事,那时候便麻烦了。

  当下,她唯有按兵不动,只静静观察着屋里的田博安,以寻破绽……可是田博安实在没什么看头,她便又将目光挪向了屋中陈设。

  田博安虽然是个浪荡公子,但这屋里陈设倒还布置得有模有样,像是个读书人的屋子,琴棋书画、笔墨纸砚,样样俱全。崔灵仪一样一样地看过去,却忽然一愣:她看到了一方铜雀瓦砚,瓦砚上刻有桃花一枝。

  她认得这瓦砚。当年姜家即将上任,她父亲便送了一方瓦砚给了姜家。崔灵仪是绝不会认错的,因为,那桃花图样,是她母亲亲手所画,又交付匠人雕刻的。而今,那瓦砚正安置在田博安的书桌上。

  癸娘所言果然不假,城南果然有线索。

  崔灵仪看着那瓦砚,眼泪忽地落了下来。她连忙坐起身子,又将这屋顶的瓦片盖好了。幼时的一切已渐渐远去,不曾想,今时今日,她竟还能见到旧物。只可惜,此时已然物是人非。姜家被问了罪,家中儿女下落不明,自家也只剩了她独身一人。天下,说乱也就乱了。儿时以为的天下太平,不过是风雨飘摇前最后的安宁,而孩童没有见识,竟错以为那才是天下本来的模样。当真是……无知。

  崔灵仪想着,将眼泪擦了又擦,这才又抱起剑,纵身一跃,向王五哥的宅子方向飞跃踏去。暮色沉沉,崔灵仪稳稳地落在了宅院中,而王五哥已等候了她多时了。

  “哎呀,崔姑娘,你怎么才回来,我听说城南那边死了好多人,担心了好久。癸娘没回来吗?”王五哥问着,又看了看崔灵仪身上混着尘土的血迹,猛然反应过来,“不会,是你……”

  “人是我杀的,”崔灵仪直截了当地承认了,“他们现在已经去报官了。不过你放心,按照官府的速度,他们不会这么快追查到这里。我不会拖累你,天亮我便会离开。只是这最后一夜,你怕是得帮我办些事情。”

  王五哥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又坚定地点了点头:“姑娘救命之恩,王某一直铭记在心。姑娘所有需要的,尽管说来。王某万死不辞!”他说着,竟对着崔灵仪行了一礼。

  崔灵仪无奈一笑:“万死不辞还是免了,我也用不着你拿命来报恩。我只是需要你帮我做些事情。”

  “姑娘请讲。”

  崔灵仪点了点头:“第一,我要一身干净衣裙……要男装。第二,帮我打听一下醉春楼里的桃根桃叶是何来历,有无仇家。第三,再打听一下田博安平时里的行踪。第四,我要你去一趟醉春楼……”

  “那可使不得!”王五哥一口回绝,又讪笑道,“崔姑娘,虽说我家娘子去得早,可我向她保证过,今生绝不踏入那等地方……人贵有信,我如何能失信于她呢?前三件事我都办得,只这最后一件,不好办啊。”

  崔灵仪听了,若有所思,又微笑道:“也好,你有自己的坚守,我不勉强你。”她说着,叹了口气:“我只是担心癸娘,想去探探醉春楼里的布局,好救她出来。可惜我如今分身乏术,而醉春楼的人怕是都认准了我的脸,再想混进去,怕是不易。”

  “这好办,”王五哥一拍手,“我让伙计去瞧瞧便好了!”王五哥说着,又赶紧回自己房里拿出了一套衣服来,递给了崔灵仪:“崔姑娘,这是我的衣服,可能不太合身,你且将就穿着。”

  “多谢。”崔灵仪说着,接过了衣服。只听王五哥又问着:“崔姑娘,之后我该到哪里去寻你呢?”

  “你不必寻我,我来找你,”崔灵仪将那衣服展开看了看,又挂在了自己手臂上,“只是官府若追查到此,你免不了同他们周旋了。”

  “姑娘放心吧,”王五哥自信地拍了拍胸膛,“我们经商之人走南闯北的,最擅长同人打交道了。”

  “那便好,多谢你了。”崔灵仪说着,对着王五哥行了个礼,然后便转身进了屋子去换衣服。再出门时,她已是男装,梳了男子发式,还把她的旧衣服也拿了出来,直接扔进了厨房灶台里。

  “明日你们做饭时,可要好好烧一烧柴火了。”崔灵仪对王五哥说着,看了看天色,道:“告辞了。”说着,她又抱着剑,灵巧地翻过了墙去。她要给自己找个好一点的安身之处了。

  而这安身之处,便是扬州府衙。忙活了一天,崔灵仪总算在扬州府衙的房顶上小憩了一会儿。所幸如今天气不算冷,夜里虽有风吹着,但可比寒凛冬日好多了。

  只是崔灵仪依旧没怎么睡。她心里一时记挂着癸娘,恨自己的失察,又顺着癸娘的主意,以至于她身陷囹圄;一时又想着姜惜容,怨自己那时心灰意冷竟没有及时赶来。若那时她便赶来,只怕早就找到姜惜容了。

  胡思乱想了一夜,天总算亮了。崔灵仪睁开眼,又等了片刻,便听见有人击鼓鸣冤。探头一看,果然是醉春楼柳妈。

  “可算等到了。”崔灵仪想着,在屋顶翻身坐起,乐呵呵地看着柳妈哭哭啼啼地进了衙门。听着柳妈在公堂上控诉自己罪行,崔灵仪却在屋顶晒起了太阳。等到府衙派了一队小吏去查案,崔灵仪才终于打起了精神。她环顾四周,挑了个清静所在,盯住了一个落单小吏。她一跃而下,背后偷袭,手起落下,这小吏竟被她一掌打晕。

  “借你这身皮一用。”崔灵仪说着,转身拖着这小吏进了间没人的屋子,又上手扒下了这身衣服。再出门时,她已然是这府衙中最寻常的一个小吏。

  醉春楼认准了她的脸,这扬州府衙可没有。整个扬州城都不会想到,昨日里在醉春楼行凶伤人的大恶人,今日竟在扬州府衙里如入无人之境。

  崔灵仪想着,四下张望了一下,便坚定地朝着一间房走去,那是存放档案之处——昨夜来时,她已把这里摸透了。

  并且,崔灵仪清楚地知道,在这种地方做事的人,平日里也见不到什么人,能活动的所在只有这一亩三分地。更何况,近年来连年战乱,各地府衙早就对保管文书一事不再上心,这份差事,也就成了一个闲的不能再闲的闲差。

  她想着,来到门前,推门不开,她便绕到了窗边,一推窗,窗果然开了。眼前所见,是无数积满了灰尘的书简纸张,乱糟糟地放在架子上。

  “好吧。”情况比崔灵仪所想略好一些,最起码有灰尘,还能看出时间先后。于是,崔灵仪敏捷地翻窗而入,又迅速地关上了窗子。

  “癸娘,”她想,“你等着,我会想办法帮你。”想着,崔灵仪在这些档案中一顿翻找,如她所想,很快,她便看到了醉春楼三个字。

  “醉春楼、醉春楼、醉春楼……”崔灵仪念着,不觉眼睛一红。这醉春楼出现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些,背后又有多少人因此受苦呢?

  “……八月,醉春楼有妓桃叶私逃,”崔灵仪又看到了这熟悉的名字,不觉更留心了几分,可读下去,她却越发心寒,“失踪。”

  这已是前年的事了。

  “你来了,”另一边醉春楼的柴房中,癸娘在一阵阴风中睁开了眼睛,黑瞳迅速占领了她的眼眶,“我一直在等你。”

  可这阴风很快便消失了,外边又传来了小女孩儿的哭声。癸娘叹了口气,瞳孔恢复了正常,却又虚弱地捂住了心口。

  这一夜,她试了太多次,可那位仅仅是突然现身、又突然消失,怎么都不肯相见。癸娘知道,这是因为她还没有信任自己。可灵力消耗太快,她实在有些撑不住了。

  “若你仅仅是滞留阳间也就罢了,可你偏偏还做了那许多错事,长此以往,损人害己……”癸娘想着,不觉摸上了腰间龟甲,却又很快收回了手,“你不信任我,就算我强请你现身,你也未必肯以实相告。到时我帮不了你,还白白损耗灵力,得不偿失。罢了,罢了……只是,我该如何才能得到你的信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