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日无一人来找江盛牵线, 但他在路上行走时经常遇到下人偷看他的情况,可等他看过去,复又低下头不敢对视。

  莫非是害羞不敢提?

  江盛逮着一个擦肩而过的丫鬟, 套近乎:“你叫什么名儿?在哪做差事?”

  “禀王君, 奴婢巧儿, 是府里调香的丫鬟。”

  名叫巧儿的丫鬟低眉顺眼, 尾音发颤,被王君突然叫住,她心头惴惴不安,难道是在背后嚼人舌根被发现了,王君要处罚她?

  “调香师啊, 是个手艺人, ”江盛没发现,反而夸了一番, “前些日子我传下去的话你可听见了?”

  原来不是处罚,巧儿松了一口气。

  听是听见了,可王君亲自问是想做什么,巧儿飞速在听见和没听见中权衡,没胆子选择后者:“巧儿生是王府的人死是王府的鬼, 万万不敢有其他想法。”

  年轻的脸袋水嫩带有稚气,看着不大怎么有这么高的思想觉悟,不会是被上头管事、嬷嬷PUA了吧,江盛放软声音:“你年方几何?”

  “今年十七了。”

  十七岁就有这种想法了?他十七岁只想在海里自由玩耍……虽然他不提倡早婚早育,但让妙龄少女一辈子锁在王府自然枯萎是不是过分了。

  “真无任何成婚想法?”

  “奴婢不敢。”

  “是不是嬷嬷对你们吩咐的不准说敢, 否则会挨板子?有我在你放心, 没人敢欺负你,你说实话, 是否有意愿婚配……”

  话未说完,他脖子一勒,被人拎着衣领往后拽,直到撞上宽阔的胸膛才堪堪停下。

  “说什么靠这么近?”

  熟悉的声音凉凉的,与喷在他耳边温热的气息完全不同,江盛半仰起头去看魏游,正巧见魏游低下头一脸阴沉,蹙着眉头,视线落在之前宽慰巧儿而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上。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江盛隐隐觉得魏游心情不佳,要是他答的不好,下一秒魏游可能就会捏穿他的肩胛骨。

  江盛吓得缩了缩脖子。

  “就说给王府里的下人找找姻缘,刘管家说他们一生都只能在王府待着,多可怜,王府规矩没那么多,若是能找着真心实意对他们的,也无需一直待在府里伺候我俩。”

  魏游松了松手,他知道近期江盛在管府里的事,对此没意见:“你看着办就好,路上买了柿饼和香蕉酥,吃吗?”

  一说吃,江盛两眼放光,什么月老都顾不得了,屁颠屁颠跟着魏游进了房。

  魏游勾了勾唇:“明日林家设宴,庆祝第一批玻璃花瓶出窑,图个吉利。不过明日我还需去石村一趟,会晚些,你和刘和德先行即可。”

  “是水泥的事?”

  香蕉酥是现炸的烤食,江盛一口咬下去,夹心的香蕉甜甜软软的,中和外皮的油腻,味道香甜。他低头扒着香蕉酥,找了个个头大的塞进魏游嘴里,又舔舔嘴巴伸向柿饼。

  “嗯,你想去看吗?”

  “不去,到时候尘土飞溅一脸灰,你可要小心了。”

  魏游随口一问,去与不去倒是无所谓,炸山确实危险,硕石飞溅一不留神容易砸伤人。

  不去也好。

  选定的三座山位于石村西北角,较为偏僻,但魏游还是让村长交代下去,免得以为地动山摇是天神旨意,到处乱传。

  山上的炸药埋下去,有说有笑的陪同者终于开始坐立难安,其中就有乔知府。

  乔知府和他混熟了,脸皮日积月累厚实了点,听说他要开山取石,顾不得林家设宴的事,一大早蹲守王府像牛皮糖一样甩都甩不掉。

  “王爷,这做炮仗的玩意儿真有用?”

  他听说魏游用硫磺等做炸药,寻思着这不是过年用的炮仗吗?弹到皮肤是疼,但距离炸山还差了些。

  “看着吧,一会儿危险,我们站远些。”

  魏游又远离矿山走了几步,预估安全距离停下,炸药的比例出自他的反复试验,威力如何他最清楚,这点量只能炸个小开口,不至于山崩地裂,站这儿就差不多炸不到了。

  “王爷,都埋好了!”

  魏游指挥:“行,点吧。”

  山腰处火引子点燃,引爆者快速往山背跑,躲到安全藏身处捂住耳朵。

  一声轰得巨响,地动山摇,山腰爆破处灰烟四起,乱石滚落卷起更多泥土,从远处看像是灰白色的云烟,遮住山腰,果真如江盛所说,很脏。

  冲击波到来的晚,巨大的风力抵达身前时只剩下轻量的尘埃和微风了,魏游用衣袖挥散尘土,想着下回炸山得先做个防护工具,口罩和护目罩必须备一些。

  灰雾散了。

  魏游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土,正要前去查看,抬脚却觉得被人牢牢抱住,低头一看是乔知府一把鼻涕一把泪抢地痛哭,念叨着不该联合八族装穷骗王爷东岭没钱扣扣索索……

  魏游黑着脸听完。

  本想着坑了水泥厂的钱良心受到谴责,准备等日后建水泥路和水利完工立碑建亭表彰一番,现在想想有点破费,出钱的事还是让八族自己来吧。

  “差不多行了,还有两个山头没炸,你们难道准备把自己底裤都说给我听?”

  后头跟着的来福脸一红,想起刚才慌不择言袒露后悔小时候八岁尿床的事,恨不得把自己跳进炸开的坑里埋了算了。

  好在王爷没有多说,径直走向山头。

  山上的几块碎石滚到山脚,来福揉了揉微软的腿,见状不由跟在身后喊:“王爷,您慢着些。”

  缩在上瑟瑟发抖的村民和官差哆嗦着擦了擦汗,面面相觑。吓死他们了,还以为王爷挖山掘石惹怒了山神,惩罚他们一众人,他们心有余悸,暗道王爷弄出的炸药可真可怕。

  眼见着王爷的身影越拉越远,他们赶紧跟上,看看到底能不能出王爷需要的石头。

  没出,但第二座山不出意外出了。

  “王爷好像早知会出铁矿?”乔知府观察入微,发现魏游似乎对此没有太多惊讶。

  “山头荒草难生,山石裸露部分成灰黑色,铁矿的几率大。”

  他当初选的时候留意过,不过这事他没提。

  水泥需要的熟料全了,魏游脚边的炸药还剩三分之一没用,来了都来了,索性把最后一座山也采了看看,或许有意外惊喜。

  “王爷,是石头,不是铁矿。”

  石村的村长面容复杂:“怪不得山头种不了菜,地下全是石头,可不就跟公鸡下蛋难上加难吗?”

  魏游蹲下身仔细翻看,就在乔知府怀疑又是一种罕见石头时,魏游起身拍拍手上的灰土,开始往外走:“第一座和第三座山的开口埋起来,免得山石滚落砸伤人,采铁矿、石灰的事和兴修水利一样,征调一批灾民来采集,顾一日三餐。”

  依照石料的外观纹路,他怀疑底下有大理石。

  不过,事情一件一件来,目前建州安排的差不多足够,过犹不及,大理石的事不急于一时,反正三座山的地契全在他手上,没脚跑不了路。

  “回头下官派人守着铁矿。”乔知府上道。

  炸山动静大,总有胆大的村民好奇偷溜上来,他们人在还知道收敛着手脚,一走,村长一人之力怕是拦不住。

  “不用太多人手,传下去,偷铁者一律和贩卖私盐同罪。”魏游说。

  古代盐铁全部集中在朝廷手里,私有是犯法的,就算是他,开出了铁矿也得向上头回报。正好炸药和水泥的事也瞒不住,一块儿上奏朝廷,把配方交上去,免得有人穿小鞋,说他开采铁矿准备建造武器另起炉灶造反。

  小心点准没错。

  要造反也得先把东岭富起来。

  钱、材料、人都齐了,天气鲜少下雨,开工的开工,种田的种田,一项一项落实下去,元气大伤的东岭中心府城建州灾后重新运转,忙碌繁久的魏游也能歇口气,稍稍休息一阵。

  远在王府,魏游开山时,江盛才刚睡醒。

  枕头下的香囊露出一角,大约是昨日睡相差跑出来了,他眼疾手快拽住香囊缩进被子里,小心翼翼环顾四周,确认没人看才大胆拉下被褥,拿出香囊。

  只一眼,鱼尾巴又颓萎下去。

  绣花讲究施针匀细,虚实合度,他仅仅是把线往面上挤,针法杂乱无章不说,绣的花红红一坨毫无美感可言,别说送魏游了,他自己都嫌弃。

  一想到魏游可能嘲笑他……

  他撇了撇嘴,魏游若是敢嫌弃就一尾巴抽上去,尝尝被打的滋味,哼哼。

  “主子,该起了。”

  云哥儿在外头催促,江盛心里一虚,把香囊藏进贴身衣物里,装作整理衣物的样子。

  “主子……”

  江盛闻言转身。

  云哥儿动嘴想说什么,却被一旁静候的锦哥儿拉扯一把,到嘴的话吞咽回去,“主子想吃什么我们吩咐后厨去做些。”

  “你们看着办吧。”

  魏游不在胃口都不好了。

  出了门,锦哥儿赶紧把云哥儿拉一旁,轻声责备:“流言蜚语你还想让主子听了伤心?”

  “眼见着主子对王爷日渐亲昵,我若不提此事日后伤身伤神的必定是主子。”一想到那些伤害主子流言,他就气得发抖。

  “瞎说的你也信,我们听听就行了,拿这说给主子听不是给人添堵吗?”

  “我就是气不过,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若王爷真有这个想法……”

  锦哥儿总觉得不对:“万一无中生有呢?”

  “什么无中生有?”

  空无一人的窗台前忽然响起一道声音,江盛托着腮靠在窗台上,见他们慌乱的模样更加好奇了。

  “主子!”

  “府里传什么?说出来让我听听。”

  锦哥儿咬紧牙关闭口不谈,云哥儿这个大嘴巴耐不住,憋到现在已经是他的极限,江盛一问,他克制不住怒气立刻一股脑倒了出来。

  原来王府内近日有两则传言。

  一是王爷因成婚多时无所出准备纳一两房小妾,所以王君才急着把府里的哥儿女子婚配送出府,明晃晃说王君无子又善妒。

  二是王爷有意向与八族联姻,填充后院开枝散叶。

  江盛的关注点不在魏游纳妾,而是想魏游在王府眼中不是个阳痿吗?怎么又能生子了。又细想,他以为众所周知的事约莫下人是不知道的:“无需理会,流言罢了。”

  云哥儿还想说几句王爷的坏话,被锦哥儿暗地里踢了一脚,撇撇嘴,不说了。

  林府。

  宴内觥筹交错,又有歌舞助兴,热闹非凡。

  江盛却有些心不在焉。

  他托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戳动面前色泽翠绿的绿豆糕,听一旁的几人恭维客套。

  ……一点食欲都没有。

  他魏游真要纳妾?

  同床共枕多日,他最了解魏游身体,那方面绝对没问题,古代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但一想到魏游会纳妾,会对别人笑,会给别人买糕点喂食,他心里就闷的慌。

  以前不是这样的。

  魏游有十三房小妾他都不在意,现在想想就觉得难受。

  江盛摸了摸怀里的香囊,拾起一块绿豆糕塞入嘴里,味同嚼蜡,没有魏游买的好吃。

  开宴许久,魏游迟迟未到。江盛顺着出恭的借口偷偷溜出去,一个人往大门外走,心里想着一会儿要不要找个无人地把香囊给魏游。

  东岭即将入冬,但也有虫对吧?

  那给香囊也不奇怪,要是问起来就说珍妃让他做的,没有别的意思。

  给的时候怎么措辞呢?

  说珍妃让我绣给你的香囊绣好了?还是上回说给你看香囊的成品,喏,你看看?

  不行不行。

  海王要霸气,扭扭捏捏不符合他身份,让他说就直接硬气地挂上去,取下来就一尾巴抽死那种。

  哼,看他敢不敢嫌弃。

  打定主意,江盛往外走的脚步实了不少,他手里拿着香囊,心底哼着歌,生怕旁人不知道他心情愉悦似的。

  出了后院拐进前堂,就瞧见不远处有一男子向南而立,身姿挺拔,一身劲装勾得肩宽腰细,两腿修长,光是背影就很熟悉。

  他说怎么一直没见人,原来在这儿躲着。

  江盛屏住呼吸,加快脚步。

  前堂内仅有秋风簌簌的声响,江盛没有放轻的脚步在安静的环境中清晰可闻。

  江盛按下怦怦的心跳缓缓靠近,恰巧,对方听见响动转过身,只一眼,江盛猛的收住脚步,停在原地动不了。

  魏游不是一个人。

  转身的同时他身前露出一位额点红痣,脸色羞红的哥儿,两人并肩而立,无人不夸句样貌登对。

  注视下,江盛泛红的脸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浑身茫然无措,他看着眼前两个人,慌乱地想,他可能打扰了好事。

  魏游迟迟不来,他以为只是去石村所以来的晚,想着一会儿给他一个惊喜欢迎,感动他顺利送出香囊,现在看来并不需要。

  视线往下,先前小哥儿抽回手的地方,横放着一个绣花精致的囊袋,被魏游珍惜地拿在手里。见到他,魏游脸上明显划过讶异,随后自然地拿着囊袋朝他走来。

  语气依旧关切:“怎么不在宴会上等着?”

  江盛也想知道他为什么要出来等,显得那么多余。

  他像是卸了气的皮球,一路积攒送森*晚*整*理香囊的气势一扫而空。

  “是、是啊,就出来透透气,啊……不好意思打扰了,我先回去了。”脚却不听使唤地固定在原地。

  想起手上的香囊,他悄悄背过手,把自己的劣质香囊藏到身后,冲魏游扯开一个笑,唯有因用力而攥得发白的手指泄露了此刻的心情。

  来人唇角勾着与平日一般无二的浅笑,江盛心口却蓦地一酸。

  原来啊,王府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书中魏游滥杀无辜的场景不会出现,从始至终他的监督都毫无意义,如今对方有了自己喜欢的人,那他是不是……也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