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 魏游时不时能捕捉到江盛偷看的视线。

  在又一次抓住时,他终于问出口:“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江盛理直气壮:“眼睛长了就是用来看人的,你长的好看多看两眼又不会掉一块肉, 你要是觉得不公平, 也可以看我。”

  江盛捧着脸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他, 魏游动了几下筷子, 目光如影随形,他无奈:“想要玻璃珠?”

  “好呀。”

  眼睛亮了一下,但没移开。

  猜错了?

  魏游:“再看也变不出花来。”

  “我又不看花,你怎么不看我,我长得歪瓜裂枣, 碍着你的眼了?”

  江盛澄澈的眼睛像是抹开水雾后的山溪, 让人忍不住停驻欣赏,在眉间嫣红的孕痣点缀下, 更加光彩夺目。

  要不是知道对方没这份心思,他都以为江盛喜欢他了。

  魏游错开眼:“没有,你长得很好看。”

  得了赞美,江盛“嗯”了一声低下头,魏游笑了笑。

  半大的孩子处于喜欢人赞美的年纪, 他刚想多夸两句,余光却瞥见耳尖一抹红,于是伸出的筷子拐了个弯,夹起一块麻糍递到他嘴边。

  刘和德进来就见王爷和王君恩爱的一幕,老大爷的心万分欣慰, 盘算着把小世子和小郡主的起居用品列在日常清单内, 指不定哪一日派上用场了。

  不过,眼前正事要紧:“王爷, 知府和八族到了。”

  “把他们带书房里,本王一会儿到。”

  林老爷在书房内来回走动,晃得人头晕目眩,晨起没多久又想打鼾睡觉了。

  “你歇一歇吧。”

  都是年过半百掌家的老头子,一点稳重样都没有,陈富这小辈看着呢,没做个榜样就算了,白给他们丢人。

  林老爷选择性装聋作哑:“露个底儿,你们到底怎么想的?水泥、玻璃、蚝油,做不做?”

  “你呢,你答不答应?”黄老爷反问。

  “这就没意思了,八族是一家哪分你我他,现在还瞒着这不是拿我当外人吗,咱现在利益一致,如若踏错一步,多个人分担风险少损失一些。”

  同一族内心思各异,更别说各不相干的八族了,一条心不过是利益所致,背地里你一脚我一脚踩的比谁都狠。

  他们八族各有所长。

  林家多是做玉石生意,陈家海运和食膳远近闻名,黄家出权贵文人,邱家……总而言之均有擅长领域。

  但不是说别家未涉及,他们之间多是暗相竞争,生意谁都能做,好坏的区别就是了。

  陈富探头加入:“您的意思是决定一起干了?”

  “听他胡吹,长得像个铁憨憨心黑着呢。忘记上回木料的事了?詹家木料生意被林家截胡,损失极大,朝廷交付建造的海船差点没法完工,若不是后来换了饶州和明州的木料铺子,今日就见不着詹家了。”

  除了不太清楚的乔知府,其他人心知肚明,这事当时记起轰动,也让原本的八族更加警惕。见一众目光投向一处,詹家老爷放下茶杯,无奈一笑。

  看着凄凄惨惨。

  “装什么,詹老头精明着呢,第二年就把我林家看中的玉石矿给抢了,如今建州玉石铺子我林家第一,詹家第二,他吃哪门子亏。”林老爷不屑。

  “多亏林家鞭策。”詹老爷笑眯眯的,也不多说。

  剑拔弩张的气氛在魏游踏进书房时散了。

  客套几句,魏游把他们单独叫书房商议,与他料想的所差无几,水利一事八族均参与,水泥和蚝油投资者少,除陈家外,八族从感兴趣的两项中取一项投,大约是怕血本无归。

  至于玻璃。

  书房内南窗半开,阳光落在玻璃珠上折射出一条光带,林老爷两眼放光,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的手去夺魏游手上的珠子。

  “王爷,这就是您前几日去砖窑厂做的玻璃珠?”

  瑞安王的动向几乎所有人都会关注,砖窑厂制作出玻璃珠的消息不胫而走,八族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未亲眼目睹前只是心痒痒,真正见了才压抑不住激动。

  这可是琉璃啊!

  大荆几百年想复刻都无法成功的琉璃!玻璃珠虽比不得琉璃透亮,但基本雏形已经有了。

  西域交易的琉璃价格昂贵,数量稀少,一旦到手几乎是马不停蹄供给皇室,他们八族也只有主家手里留有一两件小东西,再多的就没有了。

  昔日林家想用鲤州城两家玉石铺和邱家换,对方死活不答应,就说后来林家再加两间玉石铺子,对方也没心动,可见其稀罕程度。

  若真能烧制,那……

  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林老爷脸色涨红说不出话来,仅有颤抖的手指诉说着他内心的激动。

  “既然林家有意向,不妨看看这份股权合同,若是同意了,便签字画押吧。”

  股份合同一词新鲜,林老爷摁下迫切,沉下心细细阅读,这与契约书相似,只是大荆大多数铺子背后的东家几乎是一家,即使不是那也是兄弟合营,根本无外人参与。

  股权却把八族共同融了进来。

  瑞安王是个妙人。

  不知他从哪里来的奇思妙想,玻璃一事操作得当日后不怕生钱慢,只不过一家垄断的想法被一纸“股权”安排的明明白白,不会发生。股东投资拿分红,王府管事是话事人,其余成员若有不同点子可商议决定,不再是一人堂。

  翻到最后,看到詹老爷的名字,林老爷脸色一绿,不过现在显然不是私人恩怨时间,他先是夸了魏游一番,才询问不解之处:“王爷,若是林家多出一份钱可否多拿一些股份?”

  一万两拿百分之五的股权,每族是固定的,魏游不给他们加价的可能,除非:“你回头问问旁家是否愿意卖给你股份,私下可买卖,本王这头不再多增。”

  可惜了。

  “还有一事,”林老爷笑得眼尾褶皱,“水泥林家也想参与……”

  魏游看了他一眼,淡淡:“林老爷好记性,本王进门便问林老爷是否愿意出银,林老爷二话不说拒了,怎的现在又后悔了?”

  做生意的脸皮厚,浑然不觉尴尬:“王爷说笑,草民人老了记性不好,老糊涂咯,水泥可是能造福百姓的事,怎么能少的了我林家。”

  “是吗?”魏游手里的珠子打了个转,“行,交三万两。”

  “是是是……”林老爷陪笑到一半察觉不对,惊得顾不得装病弱,两脚一蹬从椅子上蹦起来,“企划案上说的可是一万两白银啊!”

  “林老爷记性又好了?”魏游一脸困惑。

  林老爷:“……”

  奸商!

  大奸商!

  装的像是自家几个纨绔,实际心黑如墨,狡诈的很!

  林老爷算是看想明白了,感情在这设套等着自己呢,他咬咬牙认了:“王爷说笑,大抵是草民记错了,您说的对,是三万。”

  魏游满意地笑了笑。

  依样画葫芦面了八个人,又与乔知府说起水利的事,修水库、挖渠引流、筑闸等,一一讨论了半宿,乔知府打满鸡血地拿着设计图气势汹汹走出门,连和八族打招呼都顾不上,直奔衙门。

  来时轻松自傲去时自叹弗如,林家老爷藏不住话,打开话匣子开始问:“你们投水泥了吗?”

  见所有人点头,他又问:“一开始就同意了吗?”

  詹家老爷本来还在沉浸在多花两万的冤屈中,一听林老头的话,心里顿时舒畅了。

  嘿,冤种不止他一个。

  “看来你也被王爷坑了?”

  “怎么会,我一开始就同意了。”林老爷死鸭子嘴硬,打死不承认。

  大家心照不宣,唯有陈富是真的不解其意:“坑什么了?”

  众人这才想起来陈富那小子上回就说全部参与,林老爷也顾不得嘲笑詹家了,看他的眼睛顿时不善起来,在陈富莫名其妙的眼神中,其他七人格外团结,甩袖就走。

  啧,晦气。

  多花两万啊!都能再造一艘海船了!

  老陈那个阴险的,仗着运送王爷入东岭占得先机,让小辈来套近乎,臭不要脸!

  乔知府这人怂是怂,但办事效率没得说,上午谈完下午划地招工,还邀请魏游前去走一圈细细商讨枝枝末节,等他们回城,居民处大部分人家都暗了灯火歇息了。

  房间内灯火摇曳,魏游推门进房后寻找江盛的身影,却见他半趴在床上呼吸平缓。

  已经睡着了。

  熟睡的江盛脸上多了份柔和,魏游悬空的指尖划过空气,临摹着眉间的线条,卷翘的长睫遮盖了一双生动的眼睛,像是秋日的阳光,不灼人。

  只是,叫人不敢多看。

  指尖一点点往下,划过精致的鼻梁,悬停在小巧润泽的唇瓣上空,温热的鼻息扑打在指腹,烫的魏游回了神。

  他收回手,打算把人叫醒脱了衣再睡,还未碰到人肩头却眼尖江盛手里拿着东西。

  凑近一看,发现是一根泛着冷光的绣花针和即将绣完的香囊。

  手指钉出好几个血窟窿了,花还绣得歪歪扭扭,属于鬼见鬼愁的类型,就这样还给自己找罪受。

  魏游小心把针取出,免得伤人手,又取下另一手的香囊,江盛下意识握紧,下一秒就醒了。

  他呆呆地看着离他方寸之间的脸,好半天才缓过来。

  “你回来了啊。”

  喜悦的声音化为心底的暖流,魏游松开香囊,轻轻“嗯”了一声:“天越发冷了,别这样睡,容易生病。”

  “哦,知道了,你吃了吗?”江盛把香囊藏在枕头底下。

  魏游看着他动作,解释道:“在外头和乔知府一起吃的,修建水库和堤坝的事儿不能耽搁,早日开工城外的灾民问题早日解决。”

  江盛还记得八族先前也来了:“那水泥和玻璃的事儿呢?”

  “也办妥了,蚝油厂和肥皂厂日后多招些哥儿、女子,能解决一部分生计,若是夫郎有什么其他法子也可说一说。”

  女子、哥儿手巧灵活,做苦力不划算,但如今天气日渐转寒不适合养蚕织布,空出来的人手便多了。

  “我想到了!”

  江盛兴奋地从床上跳起来,手舞足蹈的,魏游怕他摔下来撑开双臂护着,床上的人蹦哒太欢乐,被被褥一绊,压在他的肩头。

  咯咯笑不停。

  “差点摔了还笑,”魏游收紧手责备道,“下来坐好。”

  江盛不在意,听话坐好后兴奋道:“你看让灾民光吃白粥和馒头没力气干活,要不要做个腐乳试试,反正豆腐便宜,你正好要做玻璃瓶,多余的还能运出去卖!”

  “你会做?”

  “会啊,我妈……我娘以前做过的。”

  豆腐乳确实是百姓能消费得起的,就着白粥和馒头都行,江盛小吃货也非毫无用处。

  “还有还有,北方即将入冬天气寒冷,鸭子的毛可做羽绒服穿起来暖和,东岭不冷能养鸭,还能从江南收些鸭毛,便宜,不是犯愁哥儿女子生计吗?缝制羽绒服恰巧适合会做农活的女子哥儿。”

  “然后,脱了毛的鸭子就成了摆盘上各式各样的烤鸭?”魏游接道。

  还在畅想美味老北京烤鸭的江盛蓦地一僵,一脸惊悚:“你怎么知道!”

  “口水都流出来了。”

  魏游佯装替他擦拭的手触碰到江盛舔唇的舌尖,两人皆知一愣,魏游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这两主意挺好,我让人安排下去。时候不早了,我先去洗漱。”

  魏游说完就走,留江盛一人在床上托腮,听着里头的水声悄悄蒙上被褥。

  等洗漱完躺床上,江盛往里挪了挪身体,把热乎的地儿给魏游,拍拍床示意他上来。魏游只是迟疑了一下,上床躺下,随后自然地把圈着他胳膊取暖的人捞怀里,阖上了眼。

  起步阶段,一些事还需魏游掌眼,每日早出晚归,他一个王爷成了王府最忙的大忙人,连管家都自叹弗如。

  江盛则把白腐乳和红腐乳教给腐乳作坊后闲了下来,绣香囊。可香囊绣完了魏游还没结束忙碌,于是他又无聊了。

  “王君要不要试试看账本?”

  “行啊,拿来瞧瞧。”

  刘管事见他无事可做,征求魏游同意后,把王府的账目交给江盛。王君既然是王爷明媒正娶的嫡妻,掌家权本该交由他来管,以前刘和德见王爷一直未提是不喜王君,现在想想,或许是王爷不想让王君操心。

  “这么多账目啊,我还以为王府一穷二白。”

  后院无侧室,已经少了好几本了。

  “魏游居然有官山和官田田租,不是……整个东岭的税都是他的了,他好富有啊,如果古代也有高富帅排名,他肯定能排的上前三。”

  “我这算不算傍大款?”

  刘和德虽然听不懂一些词,但不妨碍他联想猜测。

  “……咱王府人怎么这么多,原来下人也有月俸,不对啊,那我呢?”江盛来来回回翻查,没见着他的,嘟着嘴碎碎念,“魏游太小气了,一两都不给我留,亏我当初以为他没钱还为他省了一顿甜食,说起来他到现在都没陪我去吃过,骗子。”

  刘和德欲言又止,眼见着王君把王爷从头骂到尾,终于插了话:“王爷说王府的钱您尽管拿,才不定具体俸禄,不是不给您。”

  “哦。”

  嘴上无所谓,心里甜滋滋,江盛偷笑的唇角怎么也下不去。

  翻到人员一栏,江盛坐起身八卦味四起,一打开顿时失望了:“王府净是未成婚的哥儿丫鬟,他们出不了府以后如何婚配?”

  他记得大荆女子十六岁成婚算晚了,若过了十八,是要拉官配或者罚钱的。

  “王府除匠人护卫外,所有朝廷派发的下人一律不得成婚。”刘和德道。

  “他们不想成婚吗?”

  “想也是无用功。”

  好残忍,全是单身狗。

  江盛想了想:“可身契在王府手中,若魏游或者我答应就可以了吧?”

  刘和德思索片刻:“是,但若有人成婚,须得逐出府,不得再侍奉了。”

  怕心怀不轨之人趁机收买下人,这条法令江盛还是懂的,他吩咐刘和德传下去,说是有婚配意愿的人都可来找他,他帮忙牵线。

  王府出来的人怎么说也配得上个小官正室,与教导公主郡主的嬷嬷可是同一批,见识过的大场面可比身处深闺后院的女子哥儿强的多。

  办个宴会,找个伴应该不难。

  江盛想牵红线当月老,但别人不领情。

  “王君真这么说?”

  “莫不是成婚多月无子,怕咱被王爷看上,所以变着法子逐我们出府?”原先就看不起王君的库房香月恶意猜测。

  “香月,你还惦记着当夫人呢,上回可因嘴碎被王爷罚了,还不长记性!”

  “你们存着什么心你们自己心知肚明,如今王爷浪子回头,对下人不再随意打骂,一个个胆子大了,巴不得往上爬,我看不出来?”

  “行了行了,别吵,那王君说的怎么办,当作没听见?”

  香月冷笑一声,拉着几个人耳语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