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海压竹枝>第102章

  玉回离他不过五步的距离,傅宴存能嗅到风吹来的他身上淡淡的熏香气味。

  他像程琉青吗?傅宴存不敢回答。

  玉回依旧倚在栏杆上,不咸不淡地看了傅宴存一眼,抬手理了理微乱的发便作势要离开。

  傅宴存眼疾手快地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他的指尖轻微地抖动着,“九皇子殿下,我有话同你说。”这句话说得这样顺畅,其实傅宴存自己也没想到。

  他的话落进玉回地耳中,让玉回不由得更贴近了背后的圆柱,别过头去避开他的眼神。

  “我并不认识你,你有什么话对我说。”玉回的声音冷冰冰的,说完便挥开傅宴存拦着手,冷言道,“你几次三番纠缠我是为如何?”

  玉回说话时眉间隐有厉色,他双眉蹙起,眼神锋利得似是要剜下傅宴存的肉。

  是为了什么呢?听见这话于是傅宴存又仔细看玉回,尽管他心里再一次告诫自己这并不是程琉青,可总有一丝情绪将他拉向玉回,总有声音在怀疑眼前都是伪装,让他去找到程琉青的所在。

  廷春台上的风一阵一阵地吹,身旁的人忍不住打了喷嚏,终是让傅宴存从沉湎中脱离出来。

  从前岱镇傍晚的风也是这样大,吹得绯红的云霞游动,吹得程琉青的衣袖飘飞,使得黄昏下的人都不舍。

  可惜京城的风从不是这样柔情蜜意的,它挟着暴风雨前的宁静,以凛冽的姿势席卷而来。

  半晌傅宴存嘴角勾动,无意识笑了笑,他知道这样的猜想实在可笑。

  他怎么没怀疑过眼前这人就是程琉青,可这是鄢朝的皇子,与程琉青是半分关系也没有,难道他仅凭着一张过分相似的面容就能别人当做是程琉青吗?未免太肆意了,若真是,程琉青又为何要如此。

  于是他一言不发地放下了手,再一次看着玉回从眼前离开,看着他的衣袍上暗线绣就的花纹是那样的精致,暗自想,这样的衣服很衬他的身份。

  玉回片刻犹豫也没有,快步离开傅宴存身边后略疾走了几步才停下来。

  他用余光打量过周遭人的目光,心底有一阵慌乱,不过须臾便他压制下去,又恢复冷静的模样。他缓步走到齐鸣则身边,带着歉意道:“齐公子,我忽感不适,今日怕是不能再同诸位作乐了。”

  齐鸣则先有些失落地看着他,但他是知道的前几日这位九皇子受了伤,想来身子怕也没这么快痊愈,一时倒也理解了。

  “无妨无妨,九皇子殿下既然身子不适便快些回去歇着吧,想必也是今日风大才会如此,宴会事小,误了殿下贵体安康才是大。”齐鸣则引着玉回往外走,一路上替玉回答了周围的问候声。

  眼见着齐鸣则是要送自己下去的模样,玉回开口婉拒道:“就不劳烦齐公子了,我自己下去便可,方才派随从去找四公主了,想来如今正在下面侯着呢。”

  “噢…我…我还是送您下去吧,这廷春台风大…我怕……”齐鸣则挠了挠头,似有些不知所措。

  玉回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却也实在不想让他跟着下去,连忙宽慰道:“实在是不必了,我自会向国公夫人致歉,现下这廷春台还有这样多的人,若齐公子你这位主家走了还是多有不便,还是请留步吧。”

  齐鸣则见他再三推辞便也不好再强求,喏喏连声,站在原地注视着玉回离开,等玉回身影都远了他才猛地拍了拍脑袋,“伞!眼瞧着快下雨了,怎么也忘了让他拿把伞走……”

  他话音落下就有一人拿过伞走了出去,齐鸣则垫脚看了看,只觉得背影熟悉,转头就看见徐汀也同他一样伸长了脖子看着,便问道:“徐大人,可认识那是何人?”

  徐汀说道:“那是从前监卫司挥庸指挥使,傅宴存。”

  “噢…是他呀……他竟也来了。”

  其实玉回的脚踝还是有些隐隐作痛,他不得不扶着墙慢慢地往下走,手抓着冰冷的墙体,冷不丁地一滴雨水砸在了手背上。

  他一怔,抬起头来看着天,就见雨丝针似得落了下来,打湿了他的眼睫和衣袍,这雨眼看着来势汹汹,他不得不抬手遮住头。

  就算下了廷春台离来的宫殿还有一段距离,没有树木遮挡也没有曲折的回廊遮挡,玉回不由得叹了口气,只觉得这雨来得这样不是时候,脚下更是加快了步子。

  身后突然一阵脚步声,玉回想或许是齐鸣则送伞来了,便依旧遮着头回身去看。

  台阶之上,傅宴存踏雨而来,打着伞站在他的身后,胸口似有轻微的起伏。

  其实强烈而迅疾的情绪下是往往是容不的人多加思索的,遑论他再三申诉过多次,只要看见那样相似的容貌被雨打湿得透彻,他便什么也不顾的跑来了。

  那一帘雨水仿佛一道跨不过的界限,二人隔着铺天盖地的雨相望,只是看一眼便默契地别过了眼。

  “下雨了,齐公子托我送伞来。”

  傅宴存的声音透过雨幕落进玉回的耳中,像是划过了一颗水珠一样,冰凉的,留下一串战栗。

  一把油纸伞遮住了雨,玉回拿下遮在头顶的手,伸手去拿傅宴存手中的伞,“多谢齐公子。”

  没有片刻的犹豫,傅宴存将伞递给了玉回,后退一步离开伞的庇护,于是顷刻他便被雨吞没了。

  雨水打在伞面上是嘈杂的声音,伞沿遮住了玉回的眼睛,所以他看不见傅宴存的神色的,转过身时玉回却依稀是听见了他的声音,有些缥缈和模糊。

  “齐公子说殿下腿伤初愈,雨天路滑,一定要当心。”

  接过伞时玉回手上沾了雨水,此时正湿泞泞地握着伞柄,他没有回头,只是小心地看着脚下的路。

  绵延雨幕中的廷春台更是高大巍峨,以一种睥睨万千的姿态耸立于层峦叠翠的山峦间。廷春台这样高,下着大雨的天又是这样的难行,玉回打着伞,扶着墙慢慢地走着。

  他的身后的不远处依旧站着一个身影,大雨已经将他浑身打得湿透,长发贴在额上,狼狈不堪,站在雨中他的目光终于不再那样固执了。

  傅宴存驻足看了良久,一切恍然是岱镇的模样,青石板路上,程琉青打着伞慢慢地走着,这是最后一次的相似,傅宴存又告诫自己。

  雨幕快要淹没了玉回,傅宴存忽而转身往回走去,拾阶而上,一步一步走得愈加坚定。

  京城的雨不似多情物,可在重压森严之下却能牵动情肠,只是由思念化的细雨极易碎,交缠落地,也是须臾后便再没了踪迹。

  等到他走回廷春台时,那道长长的阶梯上也早已没了玉回的身影。

  大雨渗透了万物也沾湿了玉回的衣摆,他看着急匆匆跑来的阿连,站定了没再继续往前走。

  “殿下怎么下来了,这雨下得大可有淋湿吗?”阿连虽打着伞,衣袖却还是被打湿了,他凑近了举着伞看着玉回。

  玉回换了一只手打着伞,他瞥了一眼湿漉漉的手心,低声说道:“无妨,齐公子送了伞来。”

  阿连点头,在前面引着玉回往殿内走去,玉回见了出声说道:“先去让人套马车吧,我只是同怀婵说几句话便走,头有些痛了。”

  听见玉回这样说阿连也不好耽误,又跟着他走了几步才转身往去了。

  玉回独自走到了殿门外,收伞了无意瞧了廷春台一眼,离得这样远他自然什么也看不见。

  “殿下怎么这时回来了?莫不是鸣则招待不周?”身后传来国公夫人狐疑的声音,她语气温柔依旧。

  玉回连转身过去,笑着答道:“齐公子很妥帖,只赖我自己吹了风头疼想着要回驿站歇下,便特意来谢过夫人今日的款待。”

  国公夫人顿生了紧张,忙打发人去请了怀婵过来,自己又关切地看着玉回说道:“殿下可有什么大碍?这雨下得这样大不若请在偏殿歇下,我自请大夫来替殿下瞧瞧。”

  闻言玉回赶忙谢绝了,“不必如此兴师动众,我自回去歇歇便好,今日已经是叨扰了也不好再劳动夫人了。”

  说话间怀婵也脚步匆匆地赶来了,身后跟着周仪之,她凑近瞧着玉回的脸色,又偏头看了眼外头的大雨,“皇兄头疼?是…淋了雨吗?”

  玉回摇摇头,将手里的伞往前递了递,“没淋着,许是方才吹了风有些头疼,我只回去歇着便好。”

  怀婵匆匆扫了一眼,“阿连呢?”

  “我让他去套马车了。”玉回说完后又悄声问怀婵道,“你要跟我一起离开吗?这里人多我怕你不适应。”

  怀婵却是摇摇头,言语间很识大体,“皇兄身体不适自然要紧着身子,只是我既然是受了皇后的嘱托便不能随意,还是等结束了跟着周小姐一起走吧。”

  “你说的在理,是我疏忽了,那你在这里便一切当心。”玉回低声嘱咐她后又看着国公夫人笑了笑,只又说了两句便准备离开,只是突然一个温婉的女声传过来。

  “臣女林思若见过九皇子殿下。”她看着玉回率先行了礼。

  玉回不懂她怎么突然冒出来了,脸色一怔,却也没问出来,只是颔首,温言道:“林小姐有礼。”说完便也不再言语。

  林思若的眼神细致地扫过玉回,直到见他眉间蹙起,才连声致歉,“恕臣女唐突,臣女实在是太惊诧不过,这才无意冒犯了殿下。”

  一旁的怀婵打量着林思若,附耳悄声问玉回道:“皇兄认识她吗?”

  “廷春台见了一面。”他说的含糊,周围却也听出他的意思。

  国公夫人亦有些意外,却还是抱着得体的笑,只得使了眼色给一旁的周仪之,周仪之见了连忙打圆场道:“方才林小姐在诗会上大放异彩,文采斐然,想必应当是与九殿下见过了,见九殿下离席这才特来相送。”

  听见周仪之给了台阶,林思若一时臊了也红了脸,忙说道:“正是正是,方才诗会臣女一直惶恐不安,如今殿下要离开了,臣女想着若再是不说便更难心安了,这才斗胆自请来见殿下。”

  国公夫人见周仪之拦不住,只得开口提点林思若道:“林小姐纵使有事今日怕也是不巧,九殿下如今贵体抱恙,是不能再久留了,想必林小姐也不想误了殿下安康吧?”

  听出国公夫人言语间的阻拦,可林思若心急却也顾不上许多,只是赔笑道:“国公夫人说的是,只是思若心头的困惑实在是有不得不说的理由。”

  如今边关冲突频发,林思若的父亲很受陛下器重,见她话说到这个份上国公夫人也不好立时拉下脸来,只是勉强道:“既如此,便快些说了,也好不耽误了殿下。”

  听见国公夫人松了口林思若连连点头,她盯着玉回看得仔细,柔声道:“臣女觉得,殿下与臣女从前认识的一位故人实在是相似。”

  “嗯?”

  玉回的声音很低,和着雨声又快要听不见了。

  余下众人皆是一惊,殿内亦有不少人侧目,只见一小厮匆匆跑来,恭敬地站在国公夫人面前,小声说道:“夫人,诗会已经散了,二少爷正领着诸位公子往殿内来。”

  国公夫人一听不由得黑了脸,这位九皇子来历不明她也是有所耳闻的,只是无关于她,她也就不甚在意。只是现下这在她办的席会上,林思若要是揭了什么了不得了的事,惹得流言纷纷,那便是大祸临头了。

  周仪之连忙上前去拉住了林思若的衣袖,婉声劝道:“想必林小姐是眼花了,如今诗会结束了,不如我们先入席吧。”

  林思若却是不顾,任凭她抓着,依旧直勾勾地盯着玉回看,像是急切地在寻找什么的一样。

  怀婵站一旁听闻此言心里不由得一惊,玉回的身世绯闻她自然而然清楚,只怕林思若是真的认识玉回,她想起那日玉贤对自己说的话,纵使玉回从前确是在定朝生活过,也绝不能让他再与旧人产生瓜葛。

  怀婵立时站了出来,拉着玉回微微后退一步,神色倨傲地看着林思若,道:“林小姐怕是看走眼了,皇兄贵为鄢朝皇子,自然从小生活在鄢朝皇宫之内。”

  林思若转头去看怀婵,笑了笑却不没有退却的意思,“四公主不必如此担忧,此人两年前便不在京城了。”她说话时眼神一直紧紧地看着玉回。

  “林小姐!”国公夫人似是再也忍不了,厉声呵斥了一句,神色愠怒。

  一旁的玉回的神色却是轻松,丝毫不似众人如临大敌的模样,仿佛林思若话中说的人并不是他。

  他安抚似的拍了拍怀婵的手,与林思若四目相对,毫不露怯。

  “林小姐此言确实让我意外,异乡之地却也有如此缘分。”

  他不痛不痒地说了这句话,算是回答了林思若。

  只是林思若尚犹不满,依旧注视着他,还想说什么就见门口一群公子少爷正收了伞往殿内来,她瞥见傅宴存也在其中便也不顾周仪之的阻拦,猛地凑到玉回的身边低声道:“我知道你就是程琉青,傅宴存你也不认识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