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海压竹枝>第101章

  不少人已经注意到站在林思若身后的二人,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引得众人都朝亭台外投去了目光。

  “那是齐二公子吧?旁边那位是谁,怎么像是没见过的样子。”

  “正是这话,看着面生,可是哪家将军回朝了吗?”

  “边关战事吃紧哪里还会回来,这人瞧着倒像是…鄢朝来的皇子。”

  讨论声不算小,玉回置若无闻,只由着齐鸣则将他往里带去。

  殿内的人看了齐鸣则少不得奉承,皆说笑一两句,齐鸣则听了也一一笑纳,说着便自然而然地将话题引到了玉回身上。

  “诸位,这位是鄢朝的九皇子,今日特来与我们一乐,九皇子虽身份尊贵却也希望诸位切勿拘谨,只管吟诗作对,定要写出千古绝章来。”

  齐鸣则说完侧头看了玉回一眼,玉回微微摇了摇头,只站在他的旁边平静地接受周围无数道打量的视线。

  与此同时他的目光划过众人的人面容,状似无常的眼神在林思若脸上停了片刻,见她身边并没有熟悉的身影复又快速地别过了头。

  想来应该并未跟着一起来,玉回低头看了眼桌案上的瓜果,思忖片刻,想来也是,这样的宴会定然是带身边得力亲厚之人。

  玉回的眼神一移开,林思若便立刻慌乱地垂下了头,飞翘的眼睫垂下遮住眼中仓惶。

  “哥…哥哥,我想先回殿内去。”

  林思若的手死死地扣着桌沿,心底的惊恐久久挥之不去,磕磕绊绊地说着话。

  林如隽立刻将眼神从玉回身上收回来,一听这话便连连点头,道:“好好好,这里有有外男在,你也不好久留,带着人回去吧。”说罢连忙挥手叫来身边的人,嘱咐她们跟着林思若一起回去。

  闻言林思若也顾不得再说什么,站起身来却一时腿软,手乱地一把攥紧了侍女的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亭台。

  玉回偏头瞧了一眼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边噙着浅笑,侧头对着阿连道:“你也跟着去,就说去找四公主。”

  阿连迟疑地看了玉回一眼,悄声附耳道:“我若走了,殿下您……”

  “无妨,你且去。”

  玉回说罢收了嘴边的笑,稍稍整了整神色便转过头去同齐鸣则说话,阿连见状也只得连忙矮了身子快步出了亭台。

  阿连一直不近不远地跟在林思若身后,只见忽从殿内走出一个男子站在她面前,那男子身材高大,阿连只是觉得有些眼熟。

  见二人只是站在原地说着话,阿连离得远便是半声也听不见,他心一横便大着胆子往前走去。

  他错身经过二人时瞥见了那男人的面孔,肤色有些黑,轮廓清晰,额边散着碎发遮过了眼睛,鼻梁高挺,嘴唇抿成一条线,极不爽的模样。

  这人好是眼熟,阿连沉沉地想着,直到见着了怀婵才猛地记起了,这是那日追着公子喊的怪人。

  林思若攥着手里的帕子,心里咚咚地敲着鼓,看了眼站在面前的傅宴存,又惴惴不安地往亭台的方向瞧了一眼,缓了缓才渐渐开口道:“啊…傅大哥回京了…早便听闻了……”

  她说话有些语无伦次,傅宴存冷眼看着她,并不欲寒暄,直言道:“我有事问你。”

  闻言林思若瞬间咬紧了唇,虽瞧着傅宴存脸色不虞只是她心里尚还不安,便也不顾不上从何时生的嫌隙,抢先道:“我…我也正有事想问问傅大哥。”

  没等傅宴存回话她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那模样生怕会有人突然冲上来打断她。

  “两年前程公子确是溺毙了吧…”她先是绞了绞绢子,接着不自然地抚着耳后的发,“我知道实在是有些唐突,只是…这事想来傅大哥您最清楚了。”

  傅宴存眼神一凛,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抓紧了,见林思若频频朝廷春台的方向看去,心里划过一个念头,只是依旧持着冷静的模样,道:“有什么事吗?”

  “鄢朝的九皇子不知道傅大哥见过了没有……”她说话时打量着傅宴存的神色,“我方才见了很是吃了一惊,那模样与程公子似有七八分…哦不…活像一个人…”

  听着话便跟傅宴存心里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了,不过他依旧没说话,平静地听着林思若讲话,毫不在意的模样。

  林思若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她也从方才的惊愕从缓过来神,恢复了大家闺秀得体的模样,见傅宴存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便也收了方才紧迫的神色,只是缓缓道:“我知道此事听起来尤为荒谬,傅大哥若是不信大可亲去瞧一眼,此刻九皇子正在廷春台内。”

  见她意有所指的模样,傅宴存也配合地望了眼廷春台,不过看了一眼便转过了头。他其实也料到了玉回今日会来,只是与他无关,他也犯不着在意这许多。

  林思若见他并未言语一时有些讪讪,便引了其他话来说,“许是我看错眼了,方才…傅大哥是想说什么?”

  傅宴存沉沉地看着她,转了念头并不愿直接说出来了,摇了摇头,“无事了。”

  见他如此林思若也只能颔首应下,垂了眼又轻声说道:“我听闻阿玥…离了曹家,如今生了病,不知道……”她言语犹豫,说话时也并不看着傅宴存,像是为难的模样。

  听她的语气颇为不过意,想必她也是知道从前傅玥的遭遇,傅宴存却也只是淡淡道:“劳你挂心,如今傅玥已无大碍。”

  “没事…没事就好。”林思若闻言垂首喃喃了几句。

  二人一时相顾无言,傅宴存抬脚准备离开就见屋内施施然走出一人,对着二人福了福,轻声道:“林小姐,国公夫人想同您说说话呢,请吧。”

  听闻国公夫人主动邀请,林思若脸上不甚高兴的神色一扫而空,大喜过望,依旧稳着礼节回话道:“有劳,我这就去。”说罢便转头辞了傅宴存。

  林思若走后傅宴存又抬眼往廷春台看去,他凝眉瞧了许久,瞥见了外头阴沉沉的天,像是快要下起雨来。

  傅宴存转身往外走去,没走几步后背便被人用力地拍了拍,回过头去才见到了熟人,户部侍郎徐汀。

  原先他在监卫司当差时,便常与户部的人来往,最熟悉的就是徐汀。

  “傅兄!怎么回了京城了?”徐汀笑得放肆,用力地兑了傅宴存一拳,“怎的也不同我只会一声?”

  傅宴存见他也觉得难得,拍着他的肩头笑道:“也就是前几日的工夫,怎么你今日竟也会来?”

  从前徐汀只一心扑在公务上,从来也不参加这些宴会,因此今日傅宴存见了他才觉得奇怪。

  “母亲有令不得不从,你…你怎么来了?”徐汀一向心直口快,心里有困惑便也不搞什么弯弯绕绕,“你不是辞官了吗?怎么还给你下了帖子?”

  傅宴存颔首道:“是辞官了,国公府自然也没同我帖子,只是眼下是为陛下做事,这是我这是强要来的。”

  “原是如此,既然…既然这样,你就跟着我一起去。”徐汀一把拉傅宴存就往廷春台走去,也不顾他的挣扎,“走走走,据说那鄢朝的九皇子也在,你也去见识见识。”说罢便扯着傅宴存往廷春台去。

  傅宴存拗不过他,只被他拽着走,一路上好说歹说都没用。

  二人拉拉扯扯地走上了廷春台,高台上风吹得越发大,远远便瞧见了黑压压的一群身影。

  徐汀说的是实话,他与这些人确实不相熟,他环视其间也未见几个熟人。忽然瞧见远处的亭台边站着一个削瘦欣长的身影,低声对着傅宴存说道:“瞧见了没,那个…就是那个,那就是鄢朝的九皇子。”

  傅宴存朝他指的方向看去,玉回似是倚在栏杆上,碧玉石衣衫与远处的青山一样悠远,他似乎看起来比上次还要瘦,宽大的衣袖被风吹得张狂,也吹得莹白玉冠束不住的几丝碎发飞舞,垂下来与眼睫纠缠。

  他远远地站在那里,神色淡然地看着殿内的众人,疏离的眼神在他们中间游走却也从不驻足,直到对上了傅宴存的目光。

  诚然,两个说起来素未相识的人即使看过一眼又能如何呢?不过略一点头也就算了。

  傅宴存状似镇定地看向玉回,玉回的眼神亦是平静如旧,再是淡然不过了。可他们明明前几日还见过,彼此都知道这样陌生的眼神是早就练习好的。

  玉回转过头去,伸手将被吹乱的发拢到耳后,露出了手上戴的玉镯,这是临走时容妃送的,说是玉质极好。今早被阿连翻了出来,他见了也觉得喜欢便戴上了。

  其实玉镯的颜色并不相近,碧绿的颜色,周身剔透,一点也不像。

  可此刻傅宴存并做不到细致地端详,顷刻脑海便觉得一片混沌,激动异常的情绪猛烈地冲击着他。

  这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至少在傅宴存前二十多年的时光里从未有它的影子,直到今日傅宴存才发觉它埋藏得这样深,是这样的扭曲和自私。

  或许他只是想要这一瞬能是程琉青。

  实则前几日傅宴存已千万叮嘱自己玉回并不是程琉青,其实他也想若无其事地面对他,可如今真见了一眼,脑海中便再也想不起那些繁琐而沉重的话语。

  想不起对自己反复的告诫,也听不清徐汀急促的话语,他只是看着那张从前熟悉而数度回想的面容,便只想走到他身边去。

  傅宴存的步子迈得又快又急,他只盯着玉回挪不开眼,周遭的人群于他只乱做了一团光影,不安地耸动着,越是模糊便越让玉回更清晰。

  玉回看着逐步朝自己走来的傅宴存,心底升一股难言的畏惧,他不动声色只后退了一步,背后便抵在了微凉的圆柱上,微微侧目才发现高台之上已是退无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