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现代言情>日照金山【完结】>第71章 入瓮

  ◎我很庆幸你上了当。◎

  炽亮如羽的房间里, 静悄悄地只能听见装饰引渠潺潺流动的水声。

  盈亮水波如一个个碎片小点倒映在天花板上,冷不丁散出几抹碎芒划过液晶显示屏。

  如果周旋在场,就会发现屏幕上的主人公赫然是站在酒店大堂的自己。

  这是一份实时转播大堂的监控视频,经过画面截取, 镜头定格在她一人身上。

  唐遇礼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看了她一阵, 然后拿起桌面嗡嗡振动的手机, 望着来电显示的名字,长指划过, 俯于耳边,视线依旧透过屏幕直直看向她。

  紊乱的呼吸声被收入听筒徐徐传来,接通的第一时间那边并没有响起说话声,唐遇礼没说话,静静坐着,漆黑眼眸一动不动地看着屏幕里的人。

  高像素的清晰画面,周旋的一举一动、哪怕是一个细小的微表情, 他都能一寸不漏地尽收眼底。

  譬如此刻, 她明明给他打来语音电话, 也知道线路是接通状态, 表情却还是难掩震惊的愕然神情。

  她的默然不语,更像是一种酝酿的迟疑, 在沉默中试探与对峙。

  想逼地他先开口来确认最终的猜测。

  但他不可能总是无底线地配合她任性玩弄的行为。

  偶尔, 也要容许他反制。

  片刻, 周旋终于开口,九分肯定的语气里带着一分微不可察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期待,“唐遇礼, 是不是你?”

  她的心揪在一条越勒越紧的线里不上不下, 看着页面上显示的昵称:林, 更为这个突然被接通的语音电话。

  紧张感像是随时要在这种动荡不安的倾倒下摔下来,为接下来即将听到的回答。

  俄尔,她的呼吸随听筒传来轻慢的嗓音猛然一紧,甚至听到一声低淡的笑,“这么好奇的话,你亲眼上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周旋再迟钝,被人骗到这种地步也该昭然若揭地听明白,这无异于变相向她挑明,我就是唐遇礼。

  想到之前大半个月都被他玩地团团转,她深吸一口气,下意识握紧了房卡,“联合许应一起骗我,现在又把我坑到这里来,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唐遇礼又笑了一下,只是声音里听不出半点发自内心的愉悦,更像一种自嘲的讥讽。

  收了笑,用顿然冷沉下来的声音反问:“我有什么目的,你不清楚?”

  下一秒,没等周旋开口说话,他一贯平静的嗓音里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强硬,吐出两字,“上来。”

  周旋气地想笑,不遗余力地回击道:“让我上去我就一定得上去,你以为你是谁,我之前没听过你的话,现在也不会听,还真是新鲜,伪装身份玩网聊,你是真闲地没事干当匿名雷锋?!”

  比起她逐渐激烈的情绪,那边反而显得无比沉静,连气息都是规律性的节奏。

  一句句听她说完,唐遇礼像是完全没脾气似的温声开口:“你可以不来,也可以躲着我,但西京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无非动用人脉多花点时间,我要见你,就一定见得到你。”

  最后这句话,完全算得上是赤条条且势在必得的威胁。

  像是为了给足她权衡利弊的砝码,他继续说,“既然文明的方式行不通,我不介意采取强硬措施,你自己考虑。”

  “3609,拿着房卡上来找我。”

  话音刚落,冰冷冷“叮”一声,电话被挂断了。

  周旋不傻,几乎在发现他是唐遇礼后,此前一系列存疑的盲点迅速串联在一起,脑子里很快就有了定论。

  唐遇礼能喊得动许应,这就说明他最低水平绝对不会低于许应的实力,先不提他在连山缉毒警察的身份,仅仅通过刚才那番话,他在西京的势力可见一斑。

  或许连最开始许应打着帮助她的幌子接近她,都是授唐遇礼的意。

  她却还傻乎乎地跟着许应上了贼船,殊不知人家早就把她卖了个底掉。

  连山分开她和唐遇礼看似一刀两断,实则从回西京那天开始,她就掉入了唐遇礼精心编织的大网中。

  许应只是个例,来来往往结识这么多人,她身边到底有多少他的人,周旋想都不敢想。

  他是不是早就等着脱了羊皮以真面目和她坦诚相见的这天。

  所以才敢这么肆无忌惮用身份压她。

  想到这里,周旋冷嗤一声,捏紧房卡的力道几乎将手指变形,既然这么想见她,绕那么多弯子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她又怎么会让他失望。

  坐电梯上楼的时间,周旋正对电梯镜,望着面前这个面无表情的自己,回西京以后,和一群笑里藏刀的人打交道,她连衣着都似有若无地往正式化偏移,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麻木的无趣感。

  然而此时此刻,一身板正的白色正装搭配,严丝合缝地熨帖着身体,明明看起来无趣冷淡极了,可她却罕见的,眼瞳微微放大,为即将发生的事,感受到一丝绵蔓身体百骸、无比颤栗的兴奋感。

  或许这并不是一件太让人生气的事。

  卡槽发出亮光的同时传出好听的音效,在空无一人的廊道里,开门声显得格外厚重,仿佛打在悄无声息的每个人头顶。

  周旋站在入户过道,过分亮堂的灯光刺地她下意识眯起双眼,灌入鼻息的味道陌生冷冽,明晃晃昭示着归属性,无孔不入地侵袭着她这个外来者。

  很快,在偌大的房间里,她一眼看见了液晶屏幕中显示的内容,就停留在之前她站过的位置。

  周旋深深地拧了下眉眼,穿过入户花园,果不其然在内室的客厅看见了唐遇礼背对门口的身影。

  他看起来和之前没有任何变化,棱角分明的棘突锋锐顶着后颈,没入修整的衣领,只是背影对着她,都让周围的温度融入自身气质降下几分,流动的空气里裹挟着无比强烈的气场。

  面前摆着一台电脑,周旋随意扫过去一眼,大概内容映在脑海,是一份契约合同书。

  见人迟迟不动,周旋冷声嘲讽道,“你叫我过来就是为了看你工作?”

  男人闻声转过头来,漆黑视线重一度地直勾勾打量着她,情绪糅合在灯影下并不清明,或许是本身就不清白,昭示着不加掩藏的侵有欲,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

  像一把雾泠泠但依旧冒着寒光的软刃,每一寸光芒都无比明确地正对着她。

  “过来。”他看着她的眼睛低声说。

  莫不是心里记着被他和许应合伙骗的事,听到这话,周旋差点以为他是不是忘了刚才那通电话,觉得他们之间还和在连山时一样。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他,“我们已经结束了,这话和我说不合适。”

  “过来。”

  周旋点到即止地上前两步,手腕一沉,冷不丁被一股大力攥了过去,直接坐到了他腿上,唐遇礼熟练的扣住她不让动,手指搭在她腰侧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

  但这还不是结束,感知到唇上贴着温热的软和,周旋瞪大了眼睛,脑子一片空白,甚至忘了伸手推开他。

  下一秒,激烈的缠磨中,一阵尖锐的刺痛猛然荡开,湿热的腥血味双双黏腻在彼此紊乱的呼吸声。

  周旋疼地直皱眉,扬手就要打他,唐遇礼早已预料到她的行动,顺势一抬手,灵巧地抓住她的手腕,一把往下按在沙发上禁锢住。

  牙关被抵开,探进来的东西更加灵巧狂热,更像是磨/咬发泄,又换了位置下了一记重口,痛的她音不成音,话难成话,

  得以喘息说话的当口,周旋不管不顾地在他身上咬了一口,含着血肉厉声骂道:“你这个疯子。”

  “嗯。”唐遇礼扳正她的脸,手臂绕到她后颈,按住,神态自若地继续低吻上去,“我就是个疯子,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酣畅的撕咬换来淋漓的血肉缠缠,堆叠在落地窗的身影,一高一低,像两只交换毒液的毒蛇,在对方最脆弱敏感的地方攀扯绞杀,谁也不甘就此认输。

  到最后,周旋不仅喘不上来气,四肢也软绵绵地使不上力,半趴在唐遇礼胸口,潋滟水眸仍不褪戾意狠狠瞪着他,却没半点威胁力,像一只被提溜着后颈冒出利齿的猫。

  这家伙警校出身,肺活量简直不是一般的好,到现在都还是一副四平八稳的自在模样。

  “做吗?”唐遇礼俯就在周旋耳畔,唇齿间气息滚烫的不行,却依旧斯斯文文地询问她的意见。

  浓黑的眼底盘踞着明晃晃的企图,揉进视线里直白扫来,又烫又热。

  周旋扶着他的肩膀坐起来,人往旁边的空位倒,最后瞪他一眼,没好气地骂道:“滚。”

  唐遇礼闻言一笑,顺势带了她一把,将人妥帖地放在旁边坐下,“这是我的房间。”

  “那又怎样,不是你让我来的?”周旋不以为意,靠在一边平复体力。

  “我让你来你就肯来?”他开始翻旧账,嗓音冷冷清清的,却有一股抚慰的柔和,“刚才不是还颐指气使地骂我,现在就学乖知道听话了?”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周旋,她扶着沙发正坐起来,腰抵在背靠上,轻描淡写地和唐遇礼对视,“别五十步笑百步,你串通许应骗我,伪装身份,玩这出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阴谋诡计。”说着,她打开手机,翻到林的页面,“你比我好到哪儿去?”

  “林?”

  “还是唐遇礼,你到底有几个名字啊?”到最后,她冷笑一声,不忘一字一句地挖苦他,“我们的疯子先生,唐遇礼。”

  “名字有那么重要,你认识的无非就是我而已。”

  周旋反问,“既然名字不重要,你又为什么编一个假身份骗我?”

  说到这里,唐遇礼不太在意地抬起眼睫看过去,隐晦眼神里遍布深意,好像答案就在她这里。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林是我,你还会跟他保持联系到现在?”他一针见血指出后果,洞悉周旋的心思,“你不会,你只会单方面切断和我的所有联系,就跟现在一样,像拉黑我的号码一样拉黑林。”

  周旋被他说得一阵凝噎,落在男人投在灯影中稍显锐然犀利的视线下,扑簌簌迎来一片箭矢戳开假面,令她没来由感到心虚。

  “我承认我骗了你,这一点是我的错,但我不后悔。”唐遇礼理所当然地说,“欺骗只是一种达到目的的手段,我很庆幸你上了当。”

  最后这句没什么三观的话,周旋不敢相信是从唐遇礼口中听到的,她惊讶地看了他好一阵,对上那双毫无顾忌似乎就此坦诚相告的眼眸,莫名发笑。

  “你这算不算是知法犯法?”

  唐遇礼深深看了她一眼,彻底剥裂斯文儒雅的外壳,露出内里和周旋一般无二的真容,他淡淡道:“比起你对我做的,这点伎俩只能算以牙还牙。”

  周旋只觉得被他咬过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下意识舔了舔唇,半开玩笑地挑衅道:“所以你刚才像条疯狗一样咬我,也是在以牙还牙?”

  唐遇礼不答反问,眼底透出点笑来,撑着沙发微微倾身靠近她,“不疼了?”

  俨然从眼神里读出他的目的,周旋条件反射地往后躲了下,用手背捂住唇,“你属狗的吗?光想着怎么咬人。”

  “试试不就知道了。”他扣住周旋的手腕,没用力,指节虚搭在上面,低头在她掌心落下一个吻,目光始终看着她,“我到底是不是疯狗。”

  周旋一把推开他,嘴里轻轻骂道:“神经。”

  冷不防对上一面落地镜,看到自己被啃咬地不堪入目的嘴唇,周旋头皮一紧,抽了张纸擦了擦,“你就是条乱咬人的疯狗,啃成这样,我明天还要不要出去见人了。”

  唐遇礼闻言认真端详了几眼,视线在那里起起落落,像羽毛用最柔软的那一片扫过,旋即漫不经心笑着道:“被人看到不是很好,那些阿猫阿狗就不会再来烦你了。”

  一听这话,周旋心想果然,她在西京大大小小的事都有人跟唐遇礼汇报,所以他才知道地这么事无巨细。

  在脑海里迅速理出一份可疑人物名单,加上门口的监控视频,他现在已经完全不装了,像是根本不怕她知道一样光明正大。

  原本隐散下去的怒气再度卷土重来。

  她看着唐遇礼,脸色算不上好,“除了许应,你还派了谁在我身边当间谍?”

  “重要吗?”他低声反问,眉眼渐深,说出来话现实而尖刻,仿佛在教她认清现实,“就算我现在告诉你他们是谁,你能割断利益牵扯,再也不和他们来往?”

  就算没有这一问,周旋也知道不可能,这是个非常现实的问题,由不得个人意愿。

  她在全无所知的情况下,借着唐遇礼的人情搭上了这趟东风,自愿回西京淌了这趟浑水,就不能再明哲保身。

  如今话已经说开,很多问题血淋淋地摆在眼前,他们帮她,绝大部分都是卖唐遇礼面子。

  “你在拿他们威胁我?”周旋心绪一顿,看向唐遇礼。

  唐遇礼听到这话没什么反应,瞥见周旋干巴巴的唇,起身走到料理台给她倒了一杯水,手背贴在杯壁探了下温度,才慢悠悠端给她。

  他既没承认也没否定,看起来还是那副好说话的清越模样,“谈判不是你这么说话的,不要把你的弱点暴露给对手,因为他只会利用它谋取最大的利益。”

  “本来我并不想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强迫你,但你向我提供了你最致命的弱点。”唐遇礼盯着她看了一阵,笑容淡漠,野心和手段昭然显露,“你说,我要不要利用呢?”

  蛇打七寸,就能捉住命脉。

  唐遇礼以前从来不屑把从小耳濡目染学到的争夺利益的手段用在生活上,更别提感情,那种唯利是图的覆灭方法太残忍绝情,很容易令人丧失人性。

  但周旋的外壳太硬了,不用非常手段敲不开,反而会被她撞地鲜血淋漓。

  他吃过一次亏,教训令他终生难忘,所以并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第二次。

  对周旋来说,与其做一个贴心温顺的爱人,她更欣赏旗鼓相当的对手在厮杀中获得的征服欲和成就感。

  温水煮青蛙的时间大法对她没用,她需要的是能源源不断刺激感官和心理双重兴奋的对手。

  既然这样,他不介意做一回与她以汲取情感为目的、撕咬交锋的恶人。

  她会明白,他是唯一不可替代的那个。

  周旋听到这话笑出了声,她的确感到很兴奋,深入四肢百骸那种激烈的兴奋让她忍不住毛孔收缩,心跳加快。

  这种针锋相对的感觉,简直比做/爱还带劲。

  因为她明明白白知道制约唐遇礼的筹码。

  他说她不懂如何谈判,其实他也没强到哪儿去。

  哪有人在准备谈条件时,就先把底牌亮了出来。

  跟提前认输有什么区别。

  她看着即将沦为预想境地的手下败将,缓缓低腰朝他靠近,却在打破最后一厘距离时猛地停住。

  野心与欲望交织的四目相对中,周旋伸手抚住唐遇礼的脸,望着他剔透澄澈的眼睛,说出的话如平地惊雷。

  “说了这么多,你不就是想做我的情人?”她刻意用难听的词汇折辱他,想在唐遇礼脸上看到有悖清冷的扭曲和狰狞,但一丝变化的预兆也无。

  他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因为距离近,周旋反而从他眼里看到了收不住笑的自己。

  “欺骗、作假、威胁、交易。”她一字一句地道。

  “不惜花费这么大代价跟我见一面,不就是为了这个。”

  “我答应你。”

  周旋脸不红心不跳地给他开口头支票,尽挑些漂亮好听的话哄人,说得跟真的似的,“你知道我没有建立名正言顺亲密关系的习惯,我没谈过恋爱,也没交给男朋友,连山那段时间也是唯一一次,你觉得没过瘾,我可以配合,也许处地好,就此定下来也是可能的,但只能基于这个程度。”

  她顿了顿,对上男人逐渐深邃下来的眸光,佯装视而不见地平静道,“唐遇礼,这是我能够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说完,周旋也没看唐遇礼什么表情,其实她也说不准他会不会上当,毕竟先决条件是他占上风,她只是耍了点小聪明先把条件定下来。

  既然逃不掉,那就合理利用资源谋求最大的利益和快意。

  这一点,唐遇礼和她无比契合,简直就是踩在她兴奋点上的男人。

  周旋隐约明白,为什么在西京见到每一个男人,她都会不由自主地拿他们和唐遇礼对比,最后得到无比失望的结果。

  而是他比任何人都懂她,还会利用这些点来制造兴奋点。

  不是男朋友而是情人,也是为了确保她在这段关系拥有决定掌控权的地位。

  就像他说的,欺骗是达到目的一种手段,我很庆幸你上了当。

  现在她有样学样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唐遇礼看着她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他当然知道她这番话之下涌动的见不得人的企图,也明白她提出的条件对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好处,但他就是动摇了。

  或许是因为她那句“处得好也可能定下来”明知是哄人的谎话。

  抑或是她此刻流淌在那双狐狸眼里、灯光下满目狡黠的细碎光芒太具蒙蔽性。

  明知道她又在骗人,唐遇礼放任这次不平等的交易。

  就着她前倾靠近的动作,微微张嘴,将那碗含在口中渡来的毒鸩酒喝了下去。

  “好。”他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