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办公室。
“沈队，今天这么早？”罗佩兰刚打开门就看见空荡办公室里坐着个人，她略带惊讶看了眼手表，“现在才七点过。”
“嗯，早点过来看看。”
其实他是一宿没睡，和阮林聊完已经是凌晨两点，他婉拒了去阮林家留宿的邀请，给自己灌了杯咖啡便一脚油门开回嘉南。
到市局的时候还不到六点，他来不及休息，径直打开电脑登录内网，查到了张芳的户籍信息。
其实这样做是徒劳无用功，无非只是让沈祈年再次确认了前路漫漫，黎明前的黑暗确实太久了一点。
由于张芳和那个男人并没有事实婚姻，既没有照片也没有名字，要查到他的信息无异于大海捞针。
沈祈年靠在椅背上，盯着张芳早已被注销的户籍发呆，脑海中却不断重映昨晚阮林说的话。
“有的时候还是把话说开比较好。”临走前，阮林没由来说了一句。
沈祈年回头，眼神中带着几分疑惑。
“毕竟再怎么说，两个人的力量总好过一个人孤军奋战。尤其是你和宋医生本就势均力敌，你们合作只会加速破案进程。”
“越是困难的时候，就越要拧成一股绳，以保护的名义推开爱人，是愚蠢的做法。这句话也请帮我转告宋医生。”
旭日朝阳从百叶窗中透进，洒在办公桌的斑驳之上，沈祈年收回思绪，纠结几秒后摸出手机，点进被置顶的对话框，打了好几分钟的字又通通删除。
一声叹息融在寂静之中，和灿烂阳光相伴。
“沈队，向瑜的判决下来了。”罗佩兰冲了杯咖啡递给他，说道。
沈祈年抬头看她，直觉情况不太乐观。
果然，只听罗佩兰叹了口气：“九年。已经尽可能减刑了，这是最后的结果，不过如果她表现好的话，提前几年出来也不是不可能。毕竟那孩子很配合，人也挺文静，瘦瘦高高的，而且听说她还有个儿子吧，也不知道现在是谁在抚养……哎，真是可惜了。”
话说着说着就偏了方向，正好此时手机震动响起，沈祈年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短信上，屏幕上只有一句很简短的话：
“少爷，宋医生现在在嵩隐公墓。”
·
今天的阳光很大，刚值清晨，火红太阳就挂在了头顶，不过早上的温度还不算太高，暖风吹过时带动飘动的枝叶，刺眼光芒在这里透下阵阵斑驳。
宋允和站在墓碑前，静静凝视着女孩的照片。
“不知道你的喜好，擅自给你选在了这里，不喜欢的话还请多包涵。”他垂眸，长睫正好在白皙脸上落下阴影。“这里离市中心很远，没什么人，也很安静，我想你大概不喜欢过于热闹的地方。”
早晨的墓园里没有别人，只有偶尔飞来的青鸟作陪，鸟鸣声贯穿这片安静之地，片刻后又归于沉寂。
宋允和弯腰将白菊放在碑前，扯出一个很淡的笑：“睡个好觉，温言。”
他转身，朝着后面那片竹林喊话：“还有你们，跟着我这么多天没睡好觉吧？差不多可以回去了。”
见那群人没反应，他也不怒，只是轻飘飘说道：“未经允许跟踪他人算违法行为，只要我愿意追究，你们多多少少要去局里蹲五天。大家都是打工的，没必要为了老板一句话就让自己背案底吧？”
宋允和单手插兜，不疾不徐往竹林深处走去：“我们私底下解决，有些事情没必要闹到沈祈年那里去，不是吗？”
躲在丛林后的保镖头子冷汗直流，做这一行久了，难免遇上威胁挑衅，一般来说用武力采取强制措施就可以，但这人是少爷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受伤的人，要顺着哄着为他提供安全保障，不能干涉他去的地方，也不能给他造成困扰，于是几人只能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这边宋允和停下脚步，站在与他们一叶之隔的对面，昔日那副温文尔雅的面具终于撕破，他不动神色威胁着：“我不想动用省厅的人，也不想把你们牵扯进更复杂的案子里，所以趁我还在和你们好好商量的时候，自己离开吧。”
“要是再过三分钟你们还没走，可就真的走不了了。”
话说到这份上，尽管再有少爷在背后撑腰，他们也不好得罪省厅的大佬，可毕竟是本职工作，干这行最忌讳的就是被威胁吓跑，毕竟保镖保镖，总归要顶着危险往上冲，逃跑算什么？
洞察人心的宋医生自然看出他们为难，他语气放缓，给了个台阶：“放心，沈祈年不是会怪罪别人的人，我会告诉他这件事和你们无关。”
微风拂过，吹散聚集的繁叶，阳光垂直落下，宋允和嘴角扯出一丝弧度，似自嘲似苦笑：“他只会怪自己。”
树林那边沉寂半晌，既不表态也不动作，就这么一直没有声息存在着，宋允和也不急，如同一尊长久伫立的雕塑，静静垂眸观望着。
终于，直到太阳攀升至顶，温度上升到空气中都是闷热，那边才传来动静，宋允和能听清脚步声——他们正在离开。
其中一人似乎走了几步又停下，只吐出几个字：“一切小心。”
这群保镖都是退伍的特种兵，接受过专业的训练，也真枪实弹上过战场，对于事件分析还算有敏感度。
这保镖头头一听和省厅挂钩，又想到自家少爷的嘱咐，思来想去不太放心，纠结几秒后还是给沈祈年报了个地址，这才跟着剩下几人上了车。
宋允和慢悠悠走回墓碑前，视线重新落回温言的照片，对于那边保镖的动作毫不知情。
“他查过来了。”
一直到余光中的车辆彻底消失，身后突然冒出谁的声音，那人似乎有点困，说话都不算清楚，脚步声也显得格外沉重。
宋允和没回头，也不太惊讶，问：“查到谁了？”
“唐勇。”
——那是十八年前宋允和母亲张芳带回来的男人。
宋允和回头，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阮林敏锐察觉到这人眼里的责怪意味，摊了摊手：“放心，他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连名字也不清楚。”
“你答应过我不会把他牵扯进来。”宋允和冷声道。
“我也不想的啊！”阮林声音大了点，似乎有点委屈，“你们家队长昨天半夜直接杀到省厅门口，我躲都没地方躲，害得我昨天根本没睡几小时，今天起了个大早赶过来，我还没抱怨呢。”
宋允和挑眉：“你有什么可抱怨的，你没睡他也没睡。”
阮林：“……”
我就多嘴提这茬。
他在心里扇了自己一巴掌，清了清嗓子，正经道：“联系到了吗？”
“嗯。”
“他没怀疑？”
“没有。”
阮林叹了口气，阳光刺得他不得不眯着眼，却没能遮住他眼眸中的担忧：“小心一点，不要放松警惕，就算你们认识很久了也不代表他不会下杀手。”
“我知道。”
宋允和视线重新落在温言的黑白照片上。除了录制的自己被侵犯的视频外，她生前没有留下任何照片，甚至连父母家里摆放的相框中都没有她的身影。现在看来，温良夫妻去游山玩水的旅行照，更有可能是为了进行人/口/贩/卖而去提前踩点所留下的痕迹。
不过这些都不再重要，刘胜红早已死亡，温良所有存在的痕迹也消失殆尽，这个家从一开始就破碎不堪。
宋允和不得不从温言的控诉视频中截取了一张照片，让人画了一张她的遗像。
墓碑上的少女眉眼很淡，眼神中没有任何攻击性，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一切。大概是交给画师的照片就是面无表情的，这张黑白照中的女孩嘴边也没有弧度。
宋允和久久注视着，竟发现两者间有微妙的区别。
现在的女孩更平和。
她终于可以休息了。
“说实在的，”阮林的声音将他思绪拉出，“他太小心谨慎了，我接触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证据，你确定你的那个计划可行？我觉得实在太危险了。”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盯着宋允和消瘦的背影：“要不我们还是换个方法吧。”
“不用。”宋允和只是淡淡吐出两个字。
阮林绕到他跟前：“那你起码也要给沈队通个气啊，你的计划不确定因素太多了，万一到时候——”
“我说过不能把他牵扯进来。”宋允和打断他，低头看了眼手机，转身向公墓大门走去，“就是因为不确定因素多，我才不能让他冒险，而且……”
他微微叹了口气，声线明显沉了下来：“我害怕他会受伤，各种方面的。”
“行吧，”阮林一挥手，颇有种由你们折腾去吧的无奈，“反正该说的我都说了，至于具体怎么办，就看造化吧！”
宋允和敏锐捕捉到这句话中的其他意味，他挑眉看过去，带着点逼迫的审视：“你给他说什么了？”
阮林：“……没什么啊。”
“阮林，不该说的别说，否则合作立即终止，我以后不会再给你们共享我的情报。”宋允和最后警告了一次，随即加快步伐。
阮林噔噔噔跟在他身后，喊道：“知道了知道了！”
工作日的上午没什么人，尤其是这里还很安静，一时间辽阔天地中都只有阮林的声音回荡。阳光大片大片洒下，让他不得不抬手挡在额前，亦步亦趋跟在宋允和身后。
突然，前面的人停了脚步，后者一个没刹住车，差点撞上宋允和后背。
“你开车来的？”宋允和问。
“是啊，怎么，你要搭便车？”
宋允和很显然非常善于用问题回答问题：“在哪？”
阮林边往大门侧边走边掏钥匙，自然而然走到驾驶座旁，一手撑在车上：“去哪，市局？”
马路上正缓缓驶来一辆白色奥迪，宋允和眯着眼看了几秒，没急着回答。
“宋医生！”陈乔从奥迪车下来，朝他挥挥手算是打招呼，“我没来晚吧？”
“刚刚好，辛苦你了。”宋允和礼貌一笑，指了指旁边一脸懵的人，“这位是阮林阮警官。”
“你好，我姓陈，是宋医生的同事。”
陈乔朝他伸手，心理医生特有的亲切随和感完全拿捏住阮林，他赶紧回握：“你好你好……”
一边用余光瞥了一眼宋允和。
怎么都是同一个职业，人与人的差别就那么大呢？
不过这话他完全没敢说，就连个眼神都不敢给，生怕宋允和这个人精又看出端倪。
但这人好像没把心思放在他身上，阮林看见宋允和给陈乔交换了手机，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下一秒就觉得手里一空——
卧槽这人抢了我车钥匙！
下一个瞬间，阮林只觉得腰部被用力推了一把，他一时掌握不住平衡，直冲冲往陈乔那边冲去。
完了，要撞上了！
砰。
狂风吹拂一瞬间，带起周围林荫阵阵晃动，宽阔马路上飞驰而过的车辆带起短暂喧嚣，阮林在撞上陈乔之前及时刹住车，正好与宋允和的关门声重叠。
这一切都是同时发生的，快到他完全没反应过来，等他回过头时，只能看见宋允和脑袋从车窗里探出：“车我先借一下，你记得送陈医生回去，谢谢。”
陈乔似乎也没想到这一出，她有些着急：“宋医生，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抱歉，”宋允和朝她淡淡一笑，“跟着我太冒险了，还是让阮警官送你回去吧，谢谢你的手机。”
说完他便熟练启动车辆，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再次探出脑袋：“如果沈祈年找到你，你知道该怎么做。”
“宋——”
轮胎在柏油路上压过，掀起地上微不可见的尘埃，陈乔看着扬长而去的车尾，欲言又止。
“放心吧，他心里有数。”阮林这才反应过来，替她拉开副驾驶的门，“他擅自行动是出了名的，走吧，我送你回去。”
早上十点的温度已经很高了，市公安局内的中央空调一刻不停地工作着，大厅走廊皆是人来人往，脚步声与交谈声交织，在这闹嚷中没人注意到在大厅里不安挪动的瘦小女孩。
空调气温很低，她一进大厅便打了个寒颤，身上套着的那件松垮短袖盖住她瘦得出奇的躯体，视线下移，还能看见她左手手腕上带着的手环。
那是住院时才会戴的手腕带。也许是她出发得过于匆忙，竟忘记取下，于是她的名字就如此暴露出来——
李语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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