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什么时候和宋允和联系上的？”
沈祈年俯身逼近她，眼眸中是一片望不到底的黑。
向瑜躲过他的眼神，没有回答。
沈祈年也不和她纠缠，转头吼道：“魏知译！”
那边瞬间回应：“在呢！”
“给市局的人打电话，把宋允和去探望向瑜那天的监控再调出来传给我。”
“是！”
向瑜无声笑了笑：“现在查监控还有什么意义吗？”
“只是为了证实我的猜测。”沈祈年掏出手机操作着什么，“那天他就发现了吧？窃听器。”
向瑜脸色微变。
“也就是说，我听到的内容只是他想让我听到的，你们真正的计划，他通过其他方式告诉你了，是吗？”
医院灯光霎时间变得惨白，远处已经隐约传来雷声，一场暴雨要来了。
向瑜死咬着嘴唇，手不停抓着衣摆。
“……这是宋医生的意思，”向瑜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他，“他不希望你参与。”
沈祈年垂眸看着她没说话，甚至连表情都没有，颇有种暴风雨前的极致平静之感。
不过那种窒息的压迫感没能存在多久就被向瑜的喊叫声打破了，魏知译闻声赶来时看到阮林正死命拦着挣扎的向瑜，她急得眼眶都泛红：“真的不能去！会没命的！”
沈祈年盯着手机上停留在晨辉公寓的红点，他现在无比庆幸自己多留了个心眼，给宋允和的新手机装了定位。
“照你这么说，我不是更应该去了？毕竟我的人还在那里。”沈祈年挑眉，似乎没把向瑜的威胁放在眼里。
向瑜拼命摇头：“……这不一样。”
她的表情太过悲戚，超越了普通的担忧情绪，倒更像是某种已经预知未来而产生的无力。
“他们需要他加入，”向瑜看着沈祈年，似乎有些不忍，“所以他们会想尽办法折磨他身边的人，彻底消磨他的意志和信念，让他变成行尸走肉，以此来控制他。”
“宋医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花了很大功夫想要保证你的安全，你不能——”
“魏知译，你亲自守着向瑜，在我回来之前都不能让她脱离你视线。”沈祈年打断她，二话不说就往电梯处走。
“老大！你去哪？”
闪电炸亮天穹的瞬间和沈祈年背景交叠，他身上又是那种不羁的狂傲：“去和人/贩/子抢人。”
轰隆——
巨雷轰响，一轮又一轮闪电将天空染得煞白，宋允和坐在电脑前心脏狂跳。
他将监控的sd卡拔出，找到温言留在床边的笔记本电脑。
时亮时暗的寂静中，只有电脑屏幕的光照映他脸庞。
监控里保存了两个月以来的实时画面，宋允和大致浏览，大部分视频镜头都只对着空荡房间，陷在黑暗孤寂之中。只有少数几个能从封面就看出不同，宋允和点开最初的视频，3月19号，是温言见过宋允和的后一天。
画面中是温言的脸，依旧是很重的黑眼圈，整个人瘦得不像话，仿佛风一吹就会跟着飘走。
她对着镜头，一开始还有些局促，随后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垂着头略带嘲讽地笑了笑。
“今天刚刚买回来的监控摄像头，卖家说可以保存最多三个月的录像。”她缓缓开口，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三个月，够了。”
“不知道谁能看见我的留言，不过不管那是谁，你能找到这里，就说明我多半已经不在了，可能进了监狱，可能远走高飞消失在人间，不过更大的可能，是我被处理了。”
“所以，看见我视频的人，”她停顿片刻，几秒后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宋医生，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轰隆——！
又一声惊雷，与闪电几乎同频，彻底照亮宋允和侧脸，又很快暗淡下去。
“不过反正那都是之后的事了，所以我就暂且把倾诉对象当成宋医生吧，毕竟嘉南最好的心理医生，咨询费用不便宜，我想在能说的时候和你多说一点。”
“周怡不是我杀的，谢江也不是，他们都被一个名叫张觉的人杀害。分尸周怡，我没有参与，这是张觉给我的惩罚，也是对警察的挑衅。”
她嘴角上扬，眼里却没有笑意，她起身，对着镜头掀起衣袖：“为了控制我，张觉给我注射了毒品。宋医生，我没有骗你，我失眠睡不着，是因为毒瘾发作。”
“他用这种方法控制了多少人，我不清楚，但我可以肯定，不止我一个受害者。”
“不过我和他们一样虚伪，过去几年里我为了自保，半只脚踏入了创世教，源源不断为他们输送新鲜血液，周怡是我要带回的人之一。”
“这地方就像又臭又恶心的沼泽，哪怕你只是站在边上旁观，都会被他们拉下去，永远不得翻身。”
“他们把人群绝望的嘶吼压在泥泞之下，无所不用其极，他们涉毒涉赌，五毒俱全，任何高风险高回报的事情他们都会干。”
“可是我没有证据，也不知道他们背后究竟有怎样的势力，操纵这一切的人又是谁。”
“我只知道，他们叫他‘先生’。”
“卧室衣柜里最右边的抽屉里有一个u盘，里面保存着过去几年里我搜集到的证据，其中有我被献祭的详细视频，清晰到每个人的脸。”
“在我老家的房间里，还有我很早之前写的，参与正明村献祭活动的人员名单。有了这两样证据，应该够摧毁这个村里的人了吧？”
视频里温言垂着头沉默几秒：“——现在就去看看吧。”
暴雨声久久围绕在这片天地之中，宋允和强行压住心里的翻涌，在卧室衣柜中找到了温言所说的u盘。
其实不止那个u盘，里面还有一个很厚的信封，宋允和小心翼翼拆开，只见那是温言洗出来的，对她实施侵犯的所有村民的照片！
“——宋医生。”
突然，不远处电脑里传来温言的声音，宋允和回头，正好对上屏幕中温言的眼神：“我已经尽我所有能力做到这一步了，剩下的我实在没办法再查了。”
“接下来的所有，就真的拜托你了。不要让他们逍遥法外，不要让他们湮灭所有真相，不要再让无辜的人们付出血肉代价了。”
窗外雨声越来越清晰，隔音玻璃都无法阻止上苍的悲鸣，温言诚挚的恳求和凄风冷雨融在一起，砸在宋允和心底，掷地有声。
温言以生命为代价完成这场跨越时空的对话，视频播放结束，一切回归寂静，宋允和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平静。
·
雨不是突然落下的。透亮水珠从挡风玻璃处滑落，从出现到消失不过短短一瞬，存在感微乎其微。
可是几秒后，无数个微乎其微的细雨降落，洒在车窗前，逐渐汇聚成暴雨的模样。
沈祈年打开雨刮器，车速一降再降。
已是深夜，加上突如其来的暴雨，街上根本没有行人的踪迹，连马路上都见不到多少车的影子。
天地上下是安静的喧闹，他被困在这一隅之地，只有雨声作陪。
这边离晨辉小区还有一段距离，饶是沈祈年已经心急如焚，却也只能坐在车里干着急。
冷静，冷静。
他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开始往身上摸。
操，没烟。
他不耐烦往方向盘上拍了下，洪亮喇叭声短暂加入雨夜的鸣奏。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沈祈年都要对这句话ptsd了，他憋着一股劲没处使，在车里抓耳挠腮。
冷静，冷静。
他又在心里默念，眼神死死盯着手机上很久没移动过的红点，瞬间警铃大作。
这么久没动，这小子不会又把手机扔了吧？
不，不可能，他不可能发现。
拿到新手机后，沈祈年第一时间去了趟技术队，让他们队长帮忙做了个实时定位插件，那人还跟自己拍着胸脯保证：“神不知鬼不觉，CIA来了都发现不了！”
可是宋允和为什么要去晨辉公寓，还待了这么久？
向瑜……晨辉公寓……温言……
他手指轻轻敲打在方向盘上，缓缓跟着暴雨的指引前行。
晨辉公寓一定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在，所以宋允和才会想方设法甩掉警察独自过去。
证据。沈祈年脑海中瞬间划过这两字个。
他几乎确信，晨辉公寓里一定有温言留下来的证据。
恶劣天气反而为他清空了很多不必要的障碍，牧马人在宽阔空荡的马路上行驶着，沈祈年混乱的思绪也逐渐清晰了然。
可是按照前几次和创世教交手的经验，他们消息灵通，势力范围庞大，晨辉公寓藏着证据这件事，向瑜能够知道，难道创世教的人会完全不清楚？
不，他们清楚的，他们一定会想办法弄清楚的。
向瑜24小时被沈祈年的人亲自看着，他们已经没有办法从她身上入手，那么就只剩下宋允和了。
就像是古时候猎人会跟着独狼找到狼窝那样，他们等的就是这个时候，等宋允和落单，等他去找证据。
原来根本就不用再保护向瑜，他们早就把所有目光都放在宋允和身上了！
牧马人疾驰在街道，轮胎飞闪而过的瞬间炸起地上积水，形成见不得人的污浊水花。
意识到这一点，沈祈年握着方向盘的手越来越紧，连后槽牙都在发力，思绪已经理清楚，可他的心却越来越乱。
内鬼……警察的内鬼……到底是谁……是谁……
距离晨辉公寓还有十多分钟，宋允和还在那儿没动过。
到底有什么，能够让你停留那么久？
沈祈年眉头紧蹙，下一秒拨通了魏知译电话，那边刚接通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只听沈祈年的怒吼：“现在谁没在局里！”
魏知译有瞬间的愣怔，紧接着就回过神：“……除了请假的李青，现在大家都在。”
嗞——！
轮胎猝不及防在地面上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脆响。
沈祈年一脚急刹车，牧马人停在瓢泼大雨中，他顾不上其他，心底逐渐冒出某种猜想。
“魏知译，”他开口，声音里是一贯的沉着，“现在就去查李青的银行账户交易，如果他最近一年里有大笔转账记录，第一时间告诉我。”
魏知译显然没想到有一天会查到自己朋友身上，他一时间没了语言，只能听见市局办公室里的忙碌。
沈祈年也没再开口，他耐心等待着，两人都在各自的喧嚣中沉默。
良久，魏知译才强行打起精神：“……我知道了。”
“沈队，”他赶在挂电话前喊住沈祈年，声音听不出情绪，“李青他，还会回来的吧？”
沈祈年手打方向盘重新上路，以狂风呼啸的暴雨当作回答。
·
视频早已放完，屏幕上是温言定格的微笑，她的眼神在视频最后终于有了生的气息，一如那晚天台上的解脱。
宋允和小心翼翼取出sd卡，和温言提供的所有证件放在一起。
电脑自动进入睡眠模式，宋允和却依旧站在原地，视线落在那堆照片里。
那些照片太过清晰，清晰到宋允和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个人是十八年前自己母亲带回来的男人！
不会错的，他不会认错的。
宋允和抓着那照片确认，半边身子不停颤抖。
是他，就是那个男人！
怎么会，那个和自己妈妈结婚的男人参与了犯罪，那妈妈呢，她知道吗？
妈妈……
“——宋允和，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各自过好自己的生活吧。”
轰隆！
电闪雷鸣中，宋允和仿佛又回到了十八年前的那晚。他呼吸开始急促，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发抖。
不行，现在不行！
他拼命掐着自己手心，闪回与剧痛同时到达，刹那间，他就又站在自家天台上。
叮、叮、叮——
那声音又凭空冒出来，混合着温言的嘶喊，凄厉如索命厉鬼。
瞬间，天台上又出现那具无名女尸，四肢扭曲如断臂娃娃，干瘪地挂在晾衣架上。
现实和回忆融在一起，宋允和能听见暴雨的声音，却看不见真实的痕迹。
“宋医生……宋医生……”
他听见有谁在叫他，但他却只能杵在原地，整个人天旋地转。
“宋医生！”
那女尸猛然抬头，与现实中的雷声同步，闪电照亮她血迹斑斑的脸——那是温言！
“怎么会……”
宋允和腿软得几乎站不住，指甲深深嵌进肉里，鲜血很快染红他整个掌心。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盯着温言面目全非的脸，太阳穴上的血窟窿早已没有渗血，她整个人都失去了生的色彩。
恍惚中宋允和又闻到了血腥味，他胃里开始灼烧，眼前画面如同幻灯片般快速闪动着。
临走前的母亲，天台上的无名女尸，噩梦中时常出现的父亲，好心收留他的叔叔阿姨，替他热牛奶的哥哥，深海、暴雪、天台、壁炉、钢琴，所有场景一一切换，生动地重现总结宋允和的过去。
“宋医生！醒过来！”
忽地，面前景象瞬间破碎，他回到晨辉公寓的天台上，眼前是温言焦急的喊叫。
“醒过来！你身后！”
轰隆——！
闪电与巨雷同时抵达，白光照亮客厅的瞬间，宋允和猛然回神，余光落在电脑黑屏上，只见他身后竟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正高举着什么东西要向他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