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
“出来吧，宋允和。”沈祈年站在卫生间门口，敲门声轻柔又坚定，“舅舅已经回去了，家里没别人了，你可以出来了。”
里面没反应。
沈祈年又敲了敲门：“你身体刚恢复，情绪起伏不能过大。”
“开门，我不说你。”
“再不开门我硬闯了。”
“宋允和。”
刷拉——
门开了。
宋允和眼眶通红，连带着鼻尖都被晕染。
他站在门这边，无措地看着沈祈年，一如十八年前。
沈祈年心脏瞬间被揪了一下，他刻意忍住翻涌情绪，尽量平稳道：“吃水果吗？我洗了点葡萄。”
宋允和点点头，却站在原地没动，半晌才开口：“……我不想谈这个问题。”
“好。”
“我不恨她。”
“我知道。”
宋允和紧紧抓在门把手上，用力到指间都泛白。他站在黑暗中，整个手臂都无意识地颤抖，和沈祈年所处的崭亮一步之遥。
“我给她打过电话了。”他声音都开始哽咽，却依旧倔强地抬着头，“那是她的选择，我不恨她。”
沈祈年静静听着：“我知道。”
“我只是找不到她了。”
眼泪顺着他脸颊滑落，顺着白皙脖颈流进衣领，直至再也看不见。
沈祈年站在原地深深凝视他，声音很轻：“宋允和，我不是说了，你可以多依赖我一点的吗？”
“……嗯。”
“去吃点水果吧。”沈祈年朝他伸出手。
他宽厚掌心向上，毫无顾忌给出宋允和他的所有。
没关系，什么都不说也没关系，想自己承受也没关系，我可以像小时候一样陪着你，我可以一直陪着你。
这是我给你的，单方面的，永远的承诺。
沈祈年这样想着。
手心并没有意料之中的微凉，宋允和没有牵住他的手。
沈祈年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闪过谁的身影，下一秒就被温热圈拢。
宋允和环腰抱住他，脸埋进沈祈年脖颈。
圈得很紧，紧到沈祈年能感觉到他脸上还没干的泪水，贴在他大动脉处，那是人体最铿锵有力，也是最柔弱的珍贵之地。
如今却感受着眼泪的冰凉和爱人唇齿的滚烫。
直到把宋允和哄睡着，两人都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宋允和对这些事很抗拒，除了刚刚情绪崩溃无意识的几句话外，就再也不肯说什么。
黑暗中沈祈年看着他睡颜，知道他心里一直渴望着见到张芳一面，但他不主动开口，自己也没资格替他做决定。
他轻叹一声，替宋允和盖好被子，蹑手蹑脚走出房门。
沈祈年本来是想去书房看看宋风案的详细卷宗，结果前脚刚出来，后脚就接到了魏知译的电话。
电话那头魏知译声音有点着急：“老大，医院来消息，两天前凌晨有人去过向瑜病房，还伪造了省厅的证件！”
·
市公安局。
“沈队！你终于来了！先跟我去趟局长办公室！”
孙宁宁一路从二楼小跑下来迎接，颇有种自家孩子找着家长的感觉：“李局他们都等着你呢！”
“李局？”沈祈年蹙眉，疾步跟在孙宁宁后边，“这么晚了他还没回去？”
“没呢，说有重要的事要跟你交代。”
重要的事？沈祈年心下一沉。
上次与李局的那通电话还历历在目，这半个月来沈祈年几乎没和宋允和聊过什么案子的事情。一是因为他身体确实需要修养，少操点心有利于恢复，二是因为沈祈年也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
他不敢直接去问宋允和为什么隐瞒，也不想在暗中调查他。
他相信他，他在等他自己说出实情。
“来了？”
李呈华翘着腿坐在真皮沙发上闭目养神，办公室里还有整个一队的成员，纷纷端坐着等待局长发话。
“已经很晚了，我也不耽误大家时间。”
李呈华坐起身，示意沈祈年坐过来：“长话短说，半个月前沈祈年宋允和与人/口/贩/卖组织交火的事情，相信大家应该都已经知道了。你们都是沈支队手底下的人，所以关于这个案子的具体细节，我应该不用再过多阐述了。”
“现在，经过省厅开会讨论决定，把5.13荣成湾码头枪击案定为重特大刑事案件，要求全力抓捕犯罪分子，给受害家属及群众一个交代。”
“特此成立专案小组，由沈祈年全权指挥，除了一队队员外，可以任意从其他队里挑选小组成员。”
“所有人打起十二分精神，任何细节都不能放过，知道了吗！”
“是！”
“明白！”
刑侦大楼灯火通明，走廊上飞奔而过的倒映是无数守护正义与真相的战士。
他们不屈服于黑暗，以熊熊烈火之心燃烧整片城市上空。
“小年。”
办公室内已回归寂静，李呈华叫住沈祈年：“小宋最近身体怎么样？”
还是来了。
沈祈年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四目相对间，空气都凝固。沈祈年按兵不动，等着李呈华主动问什么。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没事就好，让他好好休息。”
“接下来是一场硬仗。”李呈华说。
“李叔叔……”
“小沈，”李呈华打断他，“不管以后遇到怎样的事，我希望你们都能优先保住自己的安全。尤其是小宋，他太心急，也没有你沉稳，你要多看着他。”
明晃晃的白炽灯下，沈祈年这才发现李呈华的鬓角已经全部花白，那双总是锐利的双眸也染上了浑浊。
那是苍老的痕迹。
“去忙吧。”李呈华轻拍他肩膀，仿佛长辈对待小辈般温和。
沈祈年临出门前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两人眼里皆是心知肚明。
直到关门声响起，李呈华才从桌子里掏出那台大哥大，拨了个号码。
“那边什么情况？”他问。
“她还没醒。”
“嗯，看紧点。你去医院的事被沈祈年他们知道了，可能过不了多久就要找到你那儿去。”
对面沉默良久，才小心翼翼开口：“但是李局，我们真的不用告诉沈队吗？”
“不用，危险的事我来承担。确认完向瑜情况以后你就不用再跟进其他的了，太危险。”
“可是——”
“阮林，”李呈华面对办公桌，头顶是巨大的警徽标识。“你不是还想尽快升职，好回老家相亲吗？”
“准备收尾吧，剩下的我来处理。”
二楼办公室。
脚步声混合电脑敲击声充斥在房间里，魏副已经简短做了情况说明，一组队员全部进入工作状态。
“沈队，医院那边的监控。”
孙宁宁抱着笔记本电脑，双腿一蹬就滑着椅子滑到沈祈年面前：“走廊的摄像头没拍到正脸，不过从医院大门和停车场监控发现了阮林乔装前的侧脸，是他本人。”
沈祈年低头看了一眼：“向瑜目前情况如何？”
“还没苏醒迹象，”魏知译答，“当时值班民警越想越觉得不对，当晚就找了医生去做全面检查，没发现异常。房间里没有找到任何窃听设备，也没有做手脚的痕迹。”
“冒着这么大风险进去，他什么也没干？”杜子铭插嘴道。
孙宁宁说：“而且总共也就进去了三分钟，三分钟时间能干嘛？”
“够他传话了。”沈祈年冷不丁开口。
“什么意思？向瑜不是没醒吗，他给谁传话？”魏知译一脸懵。
“沈队，你让我查的那四个马仔的信息出来了！”李青和罗佩兰一起从门口进来，捧着一大堆a4纸。
“那几个马仔年纪不大，16岁到20岁之间，是一个村的留守儿童，早早辍学出来打工，结果应该听信了高工资的说法被骗到组织里面当打手了。”
“没有从他们身上查到毒品吸食史，”罗佩兰补充，“查了他们银行卡流水，每个月15号每人账户上都有一笔2300元的收入，转账开户人的名字是张觉。”
“至于张觉那边，他在事发一个月前就辞了中介的工作，并且名下的全部资产都已经转移，应该是早就想到了这一天。”
“还有王楠，她的所有履历都正常，人际关系也不算复杂，从资产和银行流水来看也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这就是目前我们了解到的情况了，沈队。”
房间里萦绕着经久不散的沉默，沈祈年抓着手里的一叠资料开始无意识来回踱步。
他能感觉有什么东西还没浮出水面，有什么更加危险，更加难以令人接受的东西。
“不对……”他自语道，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我们还在跟着他们的脚步走。”
“怎么了沈队？”杜子铭问。
沈祈年略带审视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所有人，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再筛查一遍三姐和张觉的身份信息，着重调查他们的人际关系，通话记录和金钱来往，不管是明面上的还是暗地里的，全部都给我挖出来。去一趟禁毒队，所有在三姐那儿买过货的，全部抓来问话。同时，联系国际刑警，发布红色通缉令。给中缅和中泰边境的兄弟们也打声招呼，让他们帮忙留意着。记住，任何细节都不能放过，都给我仔细点。”
众人各司其职：“是！”
·
昨晚沈祈年在局里熬了个通宵，直到天刚朦朦亮才回家。
他迷迷糊糊爬上床的时候宋允和已经醒了：“沈祈年？你刚回来？”
“嗯。”
沈队累得澡都没洗，身上黏黏的都是汗，脱了衣服就往宋允和身上搂，还不忘在他后脖颈处亲一口：“困死我了，撑不住我先睡了。”
宋允和没嫌弃，在他怀里安静呆了五分钟，直到听见身后传来平缓的呼吸声才慢吞吞挪下床。
他洗了个澡，把沈祈年的脏衣服扔进洗衣机，又简单给他做了个早饭，最后打了辆车直奔某私立医院而去。
向瑜病房门口的人已经换了一组，经过上次的事情后，这里的戒备明显更严了一点，从一开始的两人一组变为四人一组，统一戴着耳麦，分散在走廊的不同角落。
宋允和大摇大摆穿过走廊，目标明确，径直走到向瑜病房。
“宋医生？怎么过来了？”
警员们聚在房间门口，看似和宋允和闲聊，实则用肢体语言挡住了他的去路。
其实他们都认识宋允和，就算不认识也是脸熟的面孔，但现在就算是魏副来了也得有沈队的同意才能放行，这一个编外人士他们是怎么也不敢随便让他进去的，毕竟要真出了事谁也担不起这责任。
但是编外人士并没有自觉，他非常淡定：“来给向瑜做心理治疗。”
“这……人还没醒呢，也能做治疗？”
“催眠。”宋允和睁眼说瞎话，嘴边的弧度敷衍得很得体，“为了让她尽快醒过来做的心理暗示，是沈支队长让我过来的。”
警员们面面相觑：“啊？没听说啊……”
有个和宋允和说过几句话的警员解释道：“宋医生，不是针对你，主要是现在情况很复杂，我们一时半会儿……”
“理解，”宋允和微笑，“那麻烦警官你自己联系沈祈年确认吧，我只是看他昨晚累了一晚上，现在刚睡下就又要被吵醒，所以才不麻烦他而已。不过公事公办，我绝不走后门。”
“呃……”
这话说得相当有水平，毕竟谁也不想得罪支队老大，于是一众干警们为难得抓耳挠腮，其中某个目睹沈祈年英雄救美全过程的警员更是开始发散思维，和旁边同事咬耳朵。
“宋医生和沈队关系好像挺好的……他进去的话，沈队应该不会有意见吧……？”
“你疯了！魏副来都要沈队点头的好吗，你怎么敢——”
“你怎么敢！魏副能和宋医生比吗？你看看那天沈队的表现，那是真的着急啊！”
没在现场的开始好奇：“哪天啊？”
“荣成湾码头那天啊！卧槽我给你说那天沈队的脸色真的太吓人了，我甚至产生了如果当时宋医生不醒，我也要跟着去陪葬的错觉……”
“神经病啊你！你自己听听你说的什么！”
“卧槽，你那天又不在，你懂个屁！不信你问小刘，那次沈队……”
这群人越来越激动，说话声音也开始不受控，宋允和面不改色听完所有吃瓜群众的猜测，最终顺利进入向瑜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