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
宋允和回病房的时候沈祈年刚和医生聊完，他把营养餐摆好放在桌上：“先吃饭吧，医生说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宋允和站在门口没动：“你不好奇陈乔跟我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沈祈年一副看穿所有的样子，“从她进房间开始的表情就能知道，估计是看出咱俩哪里不对了。”
宋允和单手插兜，明知故问：“咱俩哪里不对啊？”
“宋允和，”沈祈年没回答，他一步步靠近他，压迫感顿时而来，“我都这么明显了，你看不出来？”
下一秒，他大手揽住宋允和腰，轻松把他带进房间。
砰——
关门声响起，房门隔绝外面一切吵闹。
宋允和心跳得厉害，他下意识想挣脱束缚，却被沈祈年搂得更紧：“怎么，你终于想谈这个问题了？”
周身充斥沈祈年气息，宋允和躲避不及，只能听他继续逼问：“陈乔跟你说什么了？向你表白了，还是劝你要直面自己内心？”
宋允和二话不说开始低头摸自己身上。
沈祈年挑眉：“找什么呢？”
“窃听器，”宋允和头也没抬，“你什么时候在我身上装了窃听器。”
“我跟你说正事呢，”沈祈年轻松圈住他不安分的手，“宋允和。”
“干嘛。”
沈祈年呼吸近在咫尺，带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宋允和被这熟悉的味道完全淹没，连呼吸都吃力，他推了推沈祈年肩膀：“离我远点，这是在医院。”
那力道其实很轻，宋允和手脚都是软的，根本用不了力，但沈祈年还真被这一下推开几步，他双手举至胸前，一副清者自清的模样，说出的话却模糊暧昧：“医院不可以，那家里就行？”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宋允和心乱如麻说不过他，只能脚下开溜转身就走，结果刚走没几步就被沈祈年拉住。
“宋允和，你不想跟我谈谈？”
“……谈什么？”
沈祈年手指顺着他掌心滑进，与宋允和十指相扣：“谈个恋爱？”
桌上营养餐还在冒着热气，房间里充斥电视里的新闻播报，天边最后一抹残阳隐去，持续的温热的风顺着亮月一起落进百叶窗。
一切都安静得刚好，天地万物都在等在宋允和回答。
他却只听见自己疯狂的心跳，某种再也无法抑制的情绪就要跟着他心脏一起爆发。
“我没开玩笑，”沈祈年抓着他的手抚上自己左边胸膛，一字一句道，“我也很紧张，我心跳和你一样快。”
宋允和沉默着没开口，向来冷淡的他脸上竟泛滥出不正常的红，他眼眸闪躲，那双被沈祈年直视过很多次的，如同枯井一般平静的死水，终于波涛汹涌。
“为什么不说话？”沈祈年纤长手指勾起他下巴，指间微微用力，逼迫他抬头看着自己。
“你不喜欢我？”沈祈年问。
宋允和眼神飘忽不定，半个身子都挂在沈祈年身上：“……没有。”
“什么没有？”
宋允和扭头试图躲避，却在无意中把他身体最柔软的地方献给沈祈年。
屋里还没来得及开灯，只有电视反射出的微弱光芒，照在宋允和白晃晃的脖颈处，连带着勾勒出他青筋的形状。
沈祈年喉咙发紧，强忍着某种冲动，只听宋允和小声道：“……没有不喜欢。”
话音刚落，宋允和就自己身上一轻，沈祈年松开了对他的束缚。
他还没彻底松口气，就只感觉滚烫大手抚上自己脖颈，扼住他下颌强行摆正他姿势。
沈祈年舔了舔干涩嘴唇，半威胁道：“下次再把你脖子露出来，我真的会咬上去的。”
宋允和有点不明所以，他大脑已经跟着沈祈年动作宕机了，仿佛失去智能芯片却依旧对某种特定指令有反应的机器人，而在这瞬间，沈祈年的声音就是他的启动开关，于是他只能机械地听从沈祈年的命令——
“闭眼。”
宋允和条件反射闭眼，温热触感比黑暗来得更快。
是第无数次被黑寂围绕，可这次明显不一样了。
没有无尽下坠的痛苦，也没有游离世间的执念，呼吸缠绕之间，宋允和清清楚楚感受到对方的体温，是所爱之人的滚烫。
·
另一边，私立医院住院部，单人病房内。
房间里是各种仪器运作的嘀嘀声，向瑜安静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身体呼吸起伏几乎微弱得看不见。
这是她昏迷的第14天，作为重点保护的证人，虽然没有任何苏醒迹象，但医生护士依旧每天来查房，门口是随时待命的便衣警察。
“哎哟哥，我不行了，肚子疼，我去上个厕所啊。”
凌晨，病房外只有两名值班便衣坐在走廊长椅上。这是两人连续盯夜班的第四天，日夜颠倒让他们都有点疲惫。
那位年长一点的警察打了个哈欠，眼泪朦胧朝他挥挥手：“去你的吧。”
“这一天天的，过的什么日子。”
他迷迷糊糊坐起来看了眼向瑜病房方向，随后又双手抱胸滑了下去，几秒后眼皮就开始打架。
这家私立医院是沈祈年自掏腰包把向瑜转过来的，保密性和隐私性都比普通三甲好一些，连人都少一半。
走廊里只留了几盏灯，虽然没有那么明亮但还不至于昏暗，护士台就在离这儿不远的转角处，那里有24小时值班的护士。
周围一片静悄悄，连平时那个总是开着外放看恐怖片的护士，今天也出奇安静。
“操，差点睡着了。”他一个激灵弹起来，下意识给了自己一巴掌。
也就是这么一下，正好让他看见转角处有谁走了过来。
一开始他以为是查房护士，但又马上觉得不对。那人身材魁梧高大，也没有推着查房车，看起来更不像是他那刚刚去厕所没多久的徒弟。
他瞬间警惕起来，眼神跟着那人挪动。
那人穿着白大褂，口罩遮住大半张脸。他像是没看见警察似的，不由分说就要进向瑜房间。
“等等，出示证件。”他站起来，朝那人靠近，“今天这么晚了还来查房？麻烦你取下口罩。”
那人点点头，不紧不慢从口袋里拿出类似证件的东西递给过去，警察接过来还没看清楚内容，只瞥见封面就顿时严肃：“省厅的领导！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
“上面不放心，派我过来看看。”那人打断他，“情况特殊，还请你配合我们工作。”
“是！”警察朝男人敬礼，非常上道，“保证做好保密工作！”
房内向瑜对外面发生的事一概不知，她还是保持着原本姿势平躺着，看起来陷入了永久沉睡。
加湿器缓慢无声地工作着，水雾洒在夜灯昏黄之前，干燥沉闷的空间中因此而多了些柔意。
男人取下口罩，垂眸看着病床上的人。
·
宋允和受伤这件事惊动了舅舅王寒松。
那天他正忙着收拾东西出院，王寒松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本来只是个日常关心电话，结果那时候他在换衣服，多了句嘴让沈祈年接了电话。
沈支队二话不说就把自己战友给出卖了，添油加醋绘声绘色讲述了宋医生住院过程，吓得王寒松直接一个飞的就从沪城回了嘉南。
其实沈祈年也不是故意的，但是他好像对着宋允和家里人没法撒谎。
在听见王寒松惊讶地：“怎么是沈队接的电话，小和呢？”
沈队脑子打铁直接一句：“他换衣服呢。”
把本来正常的事情弄得令人遐想连篇。
其实这句话也没那么奇怪，但是沈祈年做贼心虚，总觉得自己说话处处是破绽：“……不是舅舅，我们啥也没干，就是宋允和他出院了，在换衣服！”
对面王寒松来不及思考为什么沈队管自己也叫舅舅，啪一下拍案而起：“小和住院了？！”
于是才有现在沈祈年与宋允和面面相觑的场景。
“……我说沈队。”
宋允和嘴角抽搐，一边指挥沈祈年打扫卫生，一边跟在后面小嘴叭叭输出：“我记得你一开始不是这么不靠谱的人啊，怎么现在说话颠三倒四的，你还是我坚韧可靠的革命同胞吗？”
沈祈年默默擦着家具各个角落，差点和扫地机器人撞在一起，半晌才黑着脸憋出一句：“……我紧张！”
声音相当洪亮，把客厅的人工智障都叫醒了。
“我在呢。”
客厅一时间只回荡着人工智能的机械声。
宋允和沉默良久，几秒后肩膀开始颤抖，最终背过身子没去看沈祈年。
沈祈年：“…………”
王寒松风风火火到沈祈年家里的时候已经晚上了，沈祈年正逼着宋允和喝那碗他专门做的人参阿胶排骨汤，说是要给宋允和补气血。
“我真的不需要！”
宋允和虽然不是川渝人，但天生一副川渝胃，平时连零食都要吃辣的，哪儿能吃得下这种清汤寡淡的东西，此刻正拼命扭头，和恶势力做着最后的抵抗。
“我就想吃麻辣口水鸡！我保证吃了绝对脸色红润嘴唇粉嫩！还你一个健康好气色的宋允和！”
“废话！”
沈祈年一手轻松圈住他腰，另一手直接把碗端到他面前：“你那是被辣的！你先把这碗喝了，我保证等会儿给你去买，行了吧！”
宋允和还在挣扎：“我不信！你昨天就是这么说的！沈祈年你就是个骗子！你明明说了不会骗我！！”
这场闹剧最后以及时赶到现场的王寒松用辈分压制结束，宋允和含泪喝完那碗价值五位数的排骨汤。
再次和王寒松相见，沈祈年多了点不可说的紧张。
开玩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平平无奇暂时借住在自己家里的普通朋友，这没到一个月就摇身一变，成了人宝贝外甥的男朋友。
想想就刺激。
好在王寒松并没对两人的关系产生什么疑问，在再三确认宋允和身体状况并无大碍之后才放下心。
“沈队长，我过几天不在嘉南，这段时间还需要你再费心照顾照顾小和了。”
宋允和给王寒松端来一杯凉茶，跟着坐在沈祈年身边：“舅舅，你要出差了吗？”
“嗯，本来这次去沪城就是要见客户，结果你这边出了事我就临时改了时间。”
像是知道宋允和下一秒就要自责，王寒松接着说：“和你没关系，我本来也打算这几天来看你。”
宋允和抿了抿嘴，表情有点低落：“抱歉……”
“行了，没有受伤的人还要道歉这回事。”
客厅灯光很亮，沈祈年坐在王寒松斜对面，恰好能看清他伸手端起茶杯时，指关节处大面积的茧。
但那仅仅是一瞬间的事，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听王寒松略带责怪的嗓音：“不过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你都不告诉我，你是不是又要像小时候一样逞强了？”
自知理亏，宋允和罕见地没有反驳，平时那股在外人面前总是无所畏惧的假象也被撕破，老老实实垂着脑袋被教训。
“不让人省心。”王寒松越说越气，眉头皱得很紧，说话也开始不过大脑。
“我都说了遇上问题一定要量力而行，不要自己扛着。你是警察吗？你经受过专业训练吗？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沈队长没及时赶过去你怎么办，万一你真出事了，你还让你妈怎么生活？”
砰嗒——
沈祈年手上一个没拿稳，茶杯瞬间滑倒，掉落在茶几上发出清脆响声。
凉茶汩汩倾洒，又顺着流到地毯上，最终回归平静。
宋允和始终没抬头。
他头埋得很低，刘海挡住他表情。没有说话，也能有动作。
只有揪着衣角的手越攥越紧。
王寒松这才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深深叹气：“小和……抱歉。”
“没关系舅舅，”宋允和依旧低着头，说话的声音都很闷。“是我没过多考虑，让你担心了。”
他没回应沈祈年握过来的手，只是紧咬着嘴唇，直到痛楚开始蔓延才蹭一下站起来：“……我先去上个厕所。”
“抱歉沈队，”王寒松目光跟随宋允和，直到后者消失在转角才回过神。“让你看笑话了。”
“没有的事，”沈祈年替宋允和解释道，“我们平时在家也不会聊这些，他对父母的事比较抵触，也不太愿意细说。”
王寒松点点头：“他小时候在你们家里住过一段时间，那个时候他也不爱说话吗？”
“是，宋允和好像从来没跟我提起过他家的事，”沈祈年无奈道，“我妈妈也是一直嘱咐我，让我不要多问什么，怕勾起他的伤心事。”
王寒松靠在沙发上，似乎有点疲惫：“小和是经历太多了，他还没生出来的时候我就在国外留学了，直到家里出事我才回来。”
“那个时候我也忙，总以为他还小，不懂事，想着等他长大一点再和他聊聊。可惜没想到，日子越往后，这孩子的心理就越封闭，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晚了。”
“他妈妈做出的选择……”王寒松叹气，“我也不能过多干涉什么，我知道他打从心里恨他妈妈，现在我只希望他能尽量放过自己，早点从过去的阴霾里走出来。”
万籁俱寂下，沈祈年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宋允和还躲在厕所里没出来，他思绪飘远，不由得想起十八年前的某一天。
年幼的宋允和哭着把手机扔到地上，力度大得当场就黑了屏。
也是像现在这样一言不发就去了厕所，在里面呆了很长时间才出来。
出来的时候眼睛肿得厉害。
“舅舅，”沈祈年缓缓开口，似乎思绪还在遥远的过去，“他应该是不恨的。”
“他不恨他妈妈，只恨自己没能再打个电话过去。”
沈祈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