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拿着张临医生刚刚开好的手续单,陈风坐在椅子上和苏沂修聊着天,他想念这人做的金针菇了,于是几番协商后决定今晚再加这么一道菜。

  他今晚一共点了四道,也不管吃不吃得完,左右苏沂修比他能吃,能帮他解决掉不少。

  陈青双目无神,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我参与的一个医疗项目,目前正在研究一种新药,对胃部恶性肿瘤效果还是不错的,尤其是你哥哥这种分型......”

  “但副作用也很明显,目前进行到第三期,治疗过程需要在国外进行,你好好考虑......”

  “可以的话,我会帮你提交申请。”

  陈青耳边还回响着张临医生的话,这是陈风最后的希望,她满口答应下来,却不知要如何开口告诉陈风。

  梁和刚忙完一阵,走至她的身边。

  “决定了,要出国?”

  陈青点点头,伸手抹去眼角的泪滴。

  “去。”

  “......什么时候走?”

  “等所有手续办妥了吧......一个月左右......”

  “你哥那边......”

  “我想办法告诉他。”

  还没说几句,护士站的呼叫铃响起,梁和拍了拍她的肩膀说:

  “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

  话音落下,她转身离去。

  陈青抬起眼,熟悉的走廊,熟悉的身影,手术专用的电梯里推出来一个又一个病人,她看着康复的人到护士站办出院手续,看病患的家属手捧着鲜花来迎接,羡慕,嫉妒,恼怒,又不得不面对现实,她拿出手机联系看店的伙计,结了工资,满口抱歉地说自己要关门一段时间。

  “你接活的话就去店里,我可能要很久不会回来,房租我来交......”

  临床试验,医疗的费用可以减免,但生活费仍然需要自己承担,这是今天唯一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我也不知道多久,回来之前我给你打电话。”

  她本想瞒着陈风,可办护照是一道坎,她没法再瞒下去,办下来最少需要十五天,时间不算充裕,陈青红着眼睛一步一步靠近输液的病房,脚下的每一步都变得沉重,周围的喧哗变成噪点,仿佛有人抽走了她周围的空气,眼前直冒黑烟,忽地腿上卸了力,晕倒在了病房前。

  她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到自己十四五岁,刚学会纹身的时候,第一个拿陈风练手,给人纹得嗷嗷叫,最后纹出来一个像兔子一样的老鼠,被笑话了一个月。

  后来她会洗纹身了,陈风却攥着不让,一直留到现在。

  “这是你的黑历史,我得留着。”

  陈青知道大抵不是如此,他哥怕疼,蹭破一点皮就乱咋呼,洗纹身的人大多面露痛色,陈风害怕罢了。

  梦里的她闯过不少祸,幼时比男孩子皮脸,她第一次知道打火机这个东西,烧别人家的对联,在对联上烧出三个窟窿当笑脸,被人家抓了包,最后还是陈风找了几块红纸糊了上去,骄傲地和她炫耀:

  “你哥什么都会,碰见麻烦,叫一声好哥哥,分分钟都能解决。”

  可如今呢?他叫一声好哥哥,还能解决吗......

  模糊的光晕将她从梦境中逐渐抽离,陈青眯了眯眼,梁和正站在病床边给她量血压。

  “低血糖,没事,挂点葡萄糖就好了。”

  “你这几天太忙了,睡会吧。”

  意识回笼,陈青忽而想起今天是来陪陈风化疗的,可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下了,手里的单子也不见,她心中慌乱,撑着胳膊要坐起身来。

  “我哥呢......”

  还没等她坐稳当,便被人一把按了回去,陈风手里端着一碗热水,点滴大概是已经挂完了,他坐在陈青的病床前,让她好好躺着休息。

  “哥......”

  陈风低头不语,先前陈青取来的单子被他拿在手里,黑纸白字写得清楚,他却是第一次认真瞧。

  之前的单子,陈青取来了从不给他,都是直接塞进包里,嘴上说着没事,说比上一次好多了,说肿瘤小了,让他放宽心。

  他笑自己是个傻帽,什么都不知道,陈青说他要康复了,他还真信了,明明症状在加重,却还不以为意,理所应当的认为自己是那个一切顺利的幸运儿。

  本以为苦难要到头了,没想到才刚刚开始。

  他拿着护照申请表,指尖却控制不住地颤抖,梁和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他的时候,他站在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前,一只手举着点滴。愤怒,不甘,恐惧,惊慌,复杂的情绪将他裹挟,他向下望去,红了眼眶,又自责,又心疼,他恨陈青什么都不说,又恨自己什么都不在乎。

  泪滴落到大理石地板上,他掩面哭了,没有声音,只是指缝间逐渐溢满了咸涩的泪水。

  偌大的医院里,天南地北的人用各种手段重获新生,他被孤立在外,成为那个治不好的外星人。

  “哥,你知道了......”

  “嗯。”

  陈风轻轻拍了拍陈青的脑袋,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陈青总会让他滚远点,或者移开他的猪爪子,这次却不动了,“呜”的一声哭了,旁边床上的大叔打开隔帘看了一眼,她就又把声音憋了回去。

  “哥,你去治好不好......”

  陈风面上笑着,却噙着泪,他不敢治了,浪费这个钱受罪,万一人财两空,他撒手去了,陈青怎么办?

  “咱还有多少钱,你还要嫁人呢,彩礼钱不要了......”

  “我不嫁人......哥......咱去吧......”

  她看着陈风,语气近乎哀求,出现幻觉般,甚至觉得陈风点头了,她什么都可以不要,钱没了再挣就是,唯独这个哥哥,没了就真的没了。

  “哥......求你了......”

  陈青说着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张脸憋的通红,陈风将她扶坐起来,伸手帮她顺了顺气。

  “治不好怎么办?”

  “能治好......咳咳......一定能的......”

  “去吧,哥,去吧......”

  她像个撒泼的小孩拉着陈风的胳膊,没辙了,心软了,陈风只好答应下来,他也想活,他才二十四岁,就这么死了,说出去丢死了人。

  要是他有花不完的钱就好了,多少钱都行,再苦再难他都愿意尝试,换做以前,他肯定撂挑子不干了,能活几个月是几个月,把攒的钱往陈青卡里一存,走了也洒脱,可如今不一样,他在这世间挂念的人又多了一个,亲人和爱人,都拴着他的念想。

  他摸了摸手指上的素戒,闭上了眼,泪滴无声滑落。

  试试吧,那就再试试吧......

  苏沂修在门前敲了许久都没有人,明明说好今天晚上七点到家,陈风却没了消息。

  “嘟------”

  又是一阵等待音过后,电话终于被人接通。

  “喂,陈风?你去哪里了,打你电话七八个都没有接。”

  “我今天有点事......回不去了......”

  陈风的声音很不对劲,苏沂修立刻警惕起来。

  “怎么了?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我,很快......很快就回去了,我在路上了......”

  背景音里响起地铁报站点的声音,苏沂修稍微放下了心,陈青扶着陈风下了地铁,他们刚办完护照回来,本来算着能在七点前到家,路上的时候吐了一次,直不起腰,坐椅子上歇了好一会儿,错过了两班地铁。

  陈风哭过,眼睛肿着,他默默看着站在家门口的身影,躲在了不远处的屋檐下。

  他不敢见苏沂修,他是个骗子,骗走了人家的心,偷来了几个月的欢愉,他害怕。

  “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很久才能到......”

  “没事,我在这等你。”

  “别等了......”

  他说着,眼神却不拐弯地瞧着,分明想要走上前去,走到那人的身边。苏沂修叹了口气,表情略显无奈,将买好的菜挂在了门把手上。

  “那好吧,回来注意安全。”

  作者有话说:

  真的不虐,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