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时是一头冷汗。

  这梦境虚假又掺着几分真实,陈风一时抽离不出,慌了神,他没曾想过的情况出现在了梦里,越是琢磨越觉得可怕。

  会治不好吗?

  不会吧。

  前几日在乡下时,陈青还说他情况已经在好转了,说今年秋天差不多就能痊愈,想来只是虚惊一场,他还那么年轻,怎么会有治不好这一说呢。

  陈风虽已经到了家,但仍然困倦得很,没有胃口,可为着病好,还必须吃点什么,陈青炖了白菜豆腐汤,他喝了两口就走,现下实在是吃不了,陈青厨艺又欠佳,他闻见饭味就饱。

  草草洗了个澡,陈风又钻进了被窝里,拿来两个靠枕垫在身后,默默算了下日期,还剩下两个星期左右的时间,是要加快点速度,于是又从床上下来坐到桌前,执笔画着什么,一张张按照顺序叠在一起。

  枕头下的电话铃声响起。

  “你在家吗?”

  “在,怎么了。”

  “开个门。”

  “啊......稍等......”

  不画了,撂下笔,先戴上了假发,套上帽子,吐槽道这人怎么说来就来,也不问问他,就不怕跑空,不怕他不在家?

  这要问陈青了。

  她十来分钟前发了条朋友圈,配了一张白菜豆腐汤的图,说:

  吃饱了就睡,谁把我猪哥带走。

  于是苏沂修收拾收拾东西,跟苏双州打了个招呼就来了。

  “你妹妹不在家?”

  “没,她做了饭就走了。”

  “吃得那么清淡,胃还没好?”

  陈风没听出这话里的毛病,苏沂修怎么一进门就知道他吃得清淡,可他只顾着担心自己脸色好不好,药有没有藏好,桌上的画有没有盖严实,假发有没有戴歪。

  “好多了。”

  “对了,”陈风刚从苏沂修的突然造访中缓过神来,“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事,”他脱下外套,“没事就不可以来吗?”

  陈风这几日回他信息的频率都低得可怜,昨天回来后微信仍旧毫无水花,陈青只说他哥在睡觉,可人没事怎么能一直睡觉呢,他有些拿不住劲,觉得还是亲眼看着比较放心。

  不过好在陈风看起来是好多了,至少不似昨日车站那般脸色苍白,他将手里的包裹放在茶几上,陈风好奇地打开看了几眼,苏沂修则溜进了厨房。

  他昨日学了好些菜,今天是要来尝试一番的。

  陈风打开包裹一看,银耳,梨,生菜,蘑菇,七八样菜品躺在里头,愣是没看见自己爱吃的东西。

  还真是挑菜的一把好手。

  “你们家的盐快没了,”苏沂修目光扫过厨台上的瓶瓶罐罐,好几个都快要见底,于是又返回到门关处穿上了外套,问道:

  “我去超市买些,一起吗?”

  “你要在我家做饭?”

  苏沂修勾了勾唇角,扣上了外套的纽扣。

  “不然呢......你去吗?”

  他嘴上询问着,心里是想要陈风答应的,而后者刚刚在塑料袋里瞅了半天也没看见几样自己爱吃的东西,再买点当然好。

  看不出来还会做饭呢,陈风想。

  希望不要搞砸,昨天看了好久的,苏沂修心道。

  尧青的大风四季不停,楼下的树叶子被吹得哗啦哗啦响,风力最盛的夏季,连学校里的树都能被吹倒,就因为这,陈风大学的时候还折进去两把伞和一辆自行车。

  超市门前的立牌被风吹得转圈,苏沂修一只手护在陈风身侧,预防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飞过来的异物,陈风却两只手护着自己的帽子,生怕假发被风吹走。

  吹走了定是要让那假发店给个说法,顺便再赔给他一个对象。

  豆皮,豆肠,小青菜,紫甘蓝,金针菇,陈风爱吃的就是这些东西,连放在哪里都门儿清,拿起来轻车熟路,苏沂修默默记下他的口味,那人又看着一排一排货架上爱吃的零食犹豫许久,最后拿走一包蔬菜饼干,暗暗发誓等自己康复以后要吃个够。

  “还买什么吗?”

  苏沂修掂着调料,让陈风再去里边拿一包味精,自己则推着车子到超市出口付了钱。

  “我说你怎么一扭头就找不到了,”陈风钻进后座,看了眼袋子里的小票。

  “我给你A一半行吧?”

  “不用,”苏沂修踩下油门,“下次你付钱。”

  陈风乐意至极,满口答应。

  下次是个好东西,他还能和苏沂修并肩走在超市的货架前,小声讨论哪个菜新鲜,哪个牌子的调料出味,猪肉是不是又涨价了,吐槽牛肉怎么还是那么贵。

  感觉......像一对寻常的夫妻。

  苏沂修也喜欢这种感觉吗?看见别的人两两挽着胳膊挑选菜品的时候,他会不会也有点向往?

  厨房里溢出饭香味,陈风想要进去打个下手,却被苏沂修严词拒绝,倒不是怕陈风给他搞砸,只是担心自己在他面前露了馅。

  苏沂修一边翻着手机做饭教程一边研究着陈风家的煤气灶怎么开,陈风则期待又愧疚地给陈青点了个华莱士的外卖。

  【臭画画的】:下午不用给哥做饭了,哥今天吃好的。

  【暴躁老妹】:?

  【臭画画的】:外卖五点半到,别忘了接电话。

  【暴躁老妹】:......多给我要一袋番茄酱。

  好一顿霹雳乓啷响,烟雾从没关严的门缝里飘出来,一道一道菜被陈风目送着摆上餐桌。

  “鱼汤怎么......灰色的?”

  “没买白菜,我切了点紫甘蓝......”

  苏沂修心道,也没人说紫甘蓝煮久了这个色啊。

  陈风硬着头皮尝了一口,还好还好,虽然颜色不对,味道还是可以的。

  苏沂修坐在餐桌对面有些紧张地等待着反馈。

  “金针菇炒的不错。”

  陈风将四道菜尝了一遍,这菜谱还挺对他的胃口,虽说是清淡了些,可鱼汤够鲜,只是要闭着眼睛喝,金针菇挂着一点芡汁儿,苏沂修少放了些酱油,将辣椒换成了蒜汁,豆肠吸满了汤,陈风满意地竖起了大拇指。

  “好吃。”

  汉堡也好吃。

  陈青嘴里叼着鸡块,将桌子上的画稿放到一边,她这几日接的活又多了,陈风不清楚自己的病情,她瞒得严实,可不能装糊涂,换方案还是出国治疗,哪一个不要钱,她从前不做的那些纹身图,现在也开始做了,已经不是她能挑挑拣拣的时候,那个爹给的万把块钱,陈风都交给她了,加上她这些年兄妹俩攒的钱,真要出国,按照国外的物价,支撑不了一个月就得光着屁股回家。

  爷爷已经走了,奶奶也年事已高,她在这世间的依靠只剩下陈风一人,这病无论如何都是要治的。

  陈风没敢吃太饱,怕撑着胃了回头又不舒服,剩下的饭菜被苏沂修又解决掉大半。

  要是天天都能吃上这一口就好了,那日子不滋润得很。

  他做着美梦,往床上一躺,厨房里传来洗碗的水声,陈风脑子里又浮现出苏沂修让他赶紧去休息,主动刷碗时的帅气模样,没几分钟,竟就那么睡着了。

  自从化疗开始之后他便有了嗜睡的毛病,明明每天都睡得很早,白天还是要补好几个小时的觉。

  等他再次睁开眼时,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下,不知是谁给他盖上了被子,苏沂修正坐在他的床边,浏览着陈风书架上的画册。

  有些画册里还夹着陈风的临摹,他小心地翻看着,像是从泛黄的纸张中窥探他的过去。

  一张老头蹲着筛糠的照片旁,陈风还批注着一句话。

  [这张太难,跳过。]

  苏沂修看着有趣,继续向后翻,没有注意到床上的陈风悄悄睁开了眼睛。

  “我画的好看吗?”

  坐着的那人低下头,轻笑着小声说了句好看。

  “几点了?”

  “快八点。”

  竟然睡了快两个小时了。

  “陈青还没回来?”

  “没有。”

  陈风打开手机,十几分钟前有人给他发来了信息。

  【张百桥】:苏沂修是不是在你那?

  【陈风】:是的,有什么事吗?

  【张百桥】:妈的。

  【陈风】:他妈怎么了?

  【张百桥】:。。。。。。

  【张百桥】:没事,他妈挺好的。

  张百桥已经连着两天跑空,兄弟翅膀硬了,估计也不用他三天两头往店里来了,苏沂修已经不要他了,这人现在不是三十脚踹不出来屁的孤家寡人了,于是推开店门愤愤离去并发誓再也不主动找苏沂修出去吃饭了。

  月上树梢,九点多的时间。

  陈青卷帘门拉下来一半,冷气往脖子里钻,于是回店里拿了件陈风的外套,背着自己的吉他开着小车去了扇桥广场。

  她还是要直播的,回家以后是一毛钱都进不了兜里,直播两小时还能赚点。

  陈青本是不愿意去人多的地方,觉得过路的人都要瞧她几眼,她脸皮子薄得很,可如今也不管那么多,未雨绸缪,她只要钱。

  半个多小时,直播间里五六十个人,陈青如今也摸索出了些门道,播的时间越久,进来的人便越多,公屏上评论的人多起来,有人问她打眉钉疼不疼,有人问她脖子上的黑色线条是不是纹身,陈青嗅到一丝商机,一曲唱罢,她将锁骨上的纹身露出来,说:

  “这是我自己纹的,大家有喜欢纹身的,可以私信问我价格。”

  [好看,小姐姐好酷。]

  [已私。]

  陈青暗自高兴,看来互联网确实是个好东西。

  [纹身那么好看,怎么不脱了外套播?]

  [主播在海边啊,很冷的]

  [想赚钱还怕冷?脱五分钟,哥给你刷一千]

  陈青看着那条评论,犹豫片刻后拉开了拉链,将外套脱下来放到了一边。

  五分钟而已。

  白给的钱怎么能不要。

  不过海边确实是蛮冷的,陈青有点打哆嗦,五分钟一到马上就把外套穿到了身上。

  刚才那网友也没有食言,屏幕上的礼物特效一个接一个,不一会就刷了一千多。

  正唱着,面前的木阶上坐了个人,手里头还掂着两杯奶茶,见陈青的视线投来,伸手打了个招呼。

  心一乱便按错了和弦,十几分钟的光景,陈青便关掉了直播,坐到了梁和的旁边。

  “冷不冷?”

  “有一点。”

  “你最近......急着用钱吗?”

  作者有话说:

  张百桥:我真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