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公钟随葬品>第10章

  “陛下,您看……”

  放下电话,操劳许久的助理又颤巍巍地转向了女王的方向。无故不去参与紧急会议怎么可能被随意的敷衍,看着她毫无表情的脸,喉结滚落了片刻,却又不知再说些什么。

  “公子大人,或许是真的有什么急事……”

  眼前的屏幕上正显示着达达利亚之前调查的监控录像,反复播放而后放大的面部正属于那个一直被金屋藏娇的——钟离。

  指尖在扶手上敲打了片刻,却始终未有决断,那些有节律的敲击声却让人的心跳不禁一寸一寸揪紧。

  达达利亚从未做过这么不计后果的莽撞决定,借职务之便寐掉一个实验品倒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后面瞒着她进入核心部门,甚至此刻为了这个人推掉重要的会议,却会不自觉地让人多想。

  是他不用抬头,都可以猜到的,呼之欲出的怒火。

  但若是纯粹的生气倒也罢了,女王却只是提着眉,反复观看这段录像,始终没有言语。这种不怒自威已然是上位者贴合好的面具,他猜不出决断,只能悄悄地为那位尚还年轻的执行官略作祈祷。

  “你做的很好,回去吧。”

  她显然不准备透露任何相关的情绪和想法,带着那熟悉的微笑,将人请出了门外。走出去时正好撞见了陛下身边时常随行的女仕,稍稍躬身后便转身离开。

  看见来人,女王的笑容不变,只是轻指了一下屏幕的方向。

  “你觉得这样的情况,我该怎么办?”

  虽然最终的决断依旧归由女王断下,但她的言语也往往能提供些许佐证,可保持中立不偏不倚更是重要的品行,她思忖片刻,而后回答道:“公子大人向来认真负责,这些年确实为您纾解了许多疑难。”

  并没有明显的倾向,仅仅供述事实,也是喜爱决断的女王喜爱的答案。

  “确实如此。”

  “小十一算是为数不多的,听话的孩子。”

  她放任执行官内部分裂,暗流涌动,让那些强大的力量不至集结而后威胁自身。

  “我的执行官们总是带着些把握不住的野心和谋算,这也总是让我觉得苦恼。”

  小十一现在能靠着那股热情忠实于自己、忠实于至冬的疆土,可若是等他见过了那些黑暗之后呢?当那些暗处的肮脏吞噬了热爱、吞噬了那些年轻气盛,他还会像如今这样无怨无悔地奉献于这些岗位之上吗?

  “这也许是一件好事?”

  她斟酌地表达出了自己的态度,毕竟自己也承载着家人的厚望,想要更近的靠近权力的中心,她也不知道该表现得更聪明还是更少言沉默,可收益往往跟随者无法预判的风险,她还是选择说了出来。

  女王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又一如既往地提起嘴角,温和地笑着,看不出其间的赞同或是排斥。

  “确实是一件好事呢。”

  “小十一终于也有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也为他感到高兴。”

  而接下来那句话却莫名让人背脊寒凉。

  “毕竟,人终将为其不可得之物困卒终生。”

  她扫过站得笔直的女仕,眼里却是如这座宫殿一样的深寒。她不知道这个不可得之物究竟为何,是公子,还是同样为那些欲望而奋斗的自己。那座华丽的宫殿建设在汗水与血肉之上,用锁链扣住了每一个其下为其耕耘的人类。

  女王不相信感情,不相信那些世人吹捧的爱恋与冲动,对于动物而言,只有欲望才是永远根植于心中的,不竭的驱动力。

  或是追逐于权力、或是追逐于肉欲,或是不可得的年少的幻想,或是受尽了穷苦后渴望的黄金与财富,还可以是不能得偿所愿的复仇,可以是不可追忆却拼命想要重建的旧国。

  她看着这位年轻的执行官冒冒失失地走出了宫殿,却更开心于自己终于握上了一根不可见的细绳。他将超越年轻的热情、冲动,在疲惫与辛劳之刻,也将催使人继续前行,是艺术家永远热忱的缪斯,是巴比伦不朽的空中花园,是圣徒的伊甸园,是可望不可即的水中洛神。

  这一切将把不安定的年轻人困卒于未得的遗憾里,而后终身都为追求这幻象而努力拼搏。

  她当然会包容这位优秀的执行官无伤大雅的小错误,也不会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只是为了让他们的爱情更加长久,让这根缰绳更加牢固,她需要为其那些热恋增添相会的距离。

  毕竟只有距离、留下幻想和回忆的空间,才能驻下永恒的追逐和永恒的美。

  “我还是很喜欢小十一这个孩子的,所以,这件事还是让那位钟离先生自己提出来为好。”

  “璃月是一个好地方,我想那位他也会喜欢吧。”

  她的脸就像附上了至冬的坚冰,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击穿宽仁和慈爱的面具,经年的习惯让女仕一瞬便明了了对方的含义。

  “这件事我不便出面,这么重要的任务,也只有你能担得起了。”

  那些夸赞就像是毒药,激励着她甚至豁出性命,也会将那些繁琐的事物处理好,可为了心中的目标,就算是火红的毒苹果,也只能一口咬下。

  “不会负您所托。”

  她深深地弯下腰,渴求着对方更多的垂青。

  

  虽然一刻也不敢离开家里,生怕一个走眼,对方便又消失于自己的视线,再也无法巡回,然而那些积压的工作也绝对不会等待自己,更何况,此前的缺席已然在挑战女王的权威,他无论如何也不可以再继续任性下去。

  在通讯器又一次震得不停地时刻,他还是没有办法的接通,透过对方拧得死紧的眉头,拧得死紧的指节,钟离也微末能明白,或许是拖不下去了。

  他们无言对视,这一次,却未有任何承诺。

  尽管堆积了成山的文件,但达达利亚却还是隔几分钟便会望一眼手机屏幕,而后调整那些摄像头的位置,以至于能随时捕捉到钟离的动静。

  这样下去效率并不高,但相较于看不见的不安定感,他宁愿承受这种折磨。

  中途钟离似乎听见了敲门声,而后准备去开门,或许是快递之类的,但达达利亚立刻隔着劝阻到。

  “别去。”

  “叫他放门口。”

  钟离这才知道,原来摄像头是可以出声的,但完全没理会他的指令,来人并不是曾经熟悉的快递员,虽然穿着一样的制服,愣神了一会儿后,还是接下了手中的东西。

  看见推门的那一刻,达达利亚简直心脏一窒,浑身汗毛倒竖便想起身离开。但看见对方拿着东西转身后,吐出的心又吞了回去。

  包裹里似乎有着什么神奇的东西,钟离看了好一会儿,又放了回去。

  等到达达利亚风一般卷回家的时候,他只是默不作声地坐在沙发前,等到人离得近一些时才开口。

  “我给你带了一个礼物。“

  ?

  什么?

  突然被这样一件未曾设想的事情敲击脑门,第一时间竟然不是喜悦,而是惊骇与不知所措。

  以至于都没有去深思过,一个做好准备赴死的人,怎么会给自己带礼物。

  “你别偷看。”

  他抱着那个快递盒子进去,出来时,手上多了一双筷子,筷头处刻着璃月传统的盘龙雕凤,纯金的质地,看起来确实价值不菲。

  达达利亚被这突然的惊喜冲昏了头脑,纠结了一整天的心好像突然飘在了天上,却又有一种不上不下的难受。

  “你送给我……”

  “不是。”

  “你是准备送给我一个念想然后离开吗?”

  他憋了很久,内心的不安依然涌动。钟离认真地看了会儿后,突然笑了出来。

  “怎么会。”

  钟离一般不会说谎,他微末放下心来,正当达达利亚忐忑不安地坐下的时候,对方又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达达利亚,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他本就努力在回避这些,这时更是想装聋作哑,但想到自己曾经因为做哑巴吃得亏,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回答。为了弄清钟离做这些的原因,他甚至与叶卡捷琳娜也沟通过一阵,毕竟也算是曾与他较为亲近之人,希望能在这样的对话里,去捕捉自己曾遗忘或忽略的蛛丝马迹。

  结果,也不出意外。

  那些独属于女性的细腻充实了自己未曾考虑的那部分,一方面庆幸自己终于明白了补偿的方式,一方面却又仍旧担心害怕。

  譬如会怀疑,钟离是否仍旧爱着自己,就像曾经担心的那样,那个夺目而优秀的人,是否会在拥抱那一切之后,坦然地离开自己。

  “再等一会儿好吗……”

  不论是现实手续方面要处理的问题,还是自己那患得患失的,需要克服的内心,他总还是需要点时间。

  又不自觉地往别人怀里拱,这一次脸竟然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刺滚滚的东西,小刺猬也惊诧地从怀里抬起头来,双方四目皆惊,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

  似是觉得自己被抢了位置,他立刻转移目标,拱到别人的脖颈附近,橙色的发丝在脸畔蹭来蹭去,一边拱还一边黏糊糊地说道。

  “我爱你。”

  认真地,好像想将过去落下的,那些忽略全部补齐,于是就一遍一遍地唤道。

  “我爱你。”

  “我很爱你,钟离先生。”

  最后在那些亲昵结束后,才悄悄补上一句。

  “所以能再宽限一点时间吗……”

  这些甜言蜜语确实会教人沉醉,脖颈的痒意让他不自觉将那蓬橙发推开些,最后在对方看不见的角落微微阖下眼睫。

  那双被烈酒与寒冬粹出的眼瞳依旧摄人心魄,连带着那不寻常的热切话语也让人心慌,继续的等待和藏于那个快递盒间的另一条通路。

  他已然有了答案。

  ——

  生活就是在无数的日常里碰撞出的意外,就像一如曾经相处模式的上下班,达达利亚不再整日的埋头于工作,而是一有时间便会通过摄像头来查看钟离的动静,也会时不时聊上几句话,每日都努力将一切提前处理完,赶回家。

  就算有突发的状况,也一定会想尽办法给钟离说清楚,在处理完那些案件后更是马不停蹄地赶回去,确认对方的行动。

  好在,不知道是不是那些细水长流的爱意还是起了些作用,钟离还是老老实实地待着,没有做出那些会让他心惊胆战的举动。

  但是,他也不会发现,毕竟太像了。他不会发现,钟离手中的手机不知何时换了一部,毕竟外壳和机型与曾经的一模一样,只是里面多了一串,他不可知的联系方式。

  所以,在又一次面对那空荡的房屋时,他只觉得心像掏空了一样,没有实感。一次一次寻过那些熟悉的角落,反复打开灯,甚至连床角柜子后都恨不能翻出,花了足足几小时的时光,才终于确认了家里没人的事实。

  监控录像在那个时刻突然断掉,而后留下的便是一片痕迹。那些新添的家具摆设具在,只是为他们留下使用痕迹的主人,已经彻底地消失于这一片空间里。

  为什么?

  膝盖与冰凉的地板触碰,却根本平息不了混乱的大脑,这种惊愕的感觉又一次腾上心头,只带来了无尽的惶恐。破冰的暗流喷涌而出,将好不容易弥合的洞给凿开,瘢痕被撕扯冲洗,最后泛出混着血泪的河。

  当意外重演,他发现自己不会习惯,只会更加痛不欲生,更加……无法接受。

  反复排查一切有嫌疑的人,从那些狡诈的同事、叶卡捷琳娜、到钟离那未知的可能在旅游中遇见的一切。

  想到这里又觉得绝望。

  如果是旅途中认识的人,他就真的毫无办法,讨厌这种无力感,讨厌这种脱离掌控的悲哀,最终只能留下颤抖的躯壳,和岌岌可危的精神。

  甚至会期盼,期盼对方是被抓走了,而不是又一次主动而执意地远离自己。

  别再这样了,头脑发胀得简直让人有些疯狂,那些血液呼之欲出要冲出血管。

  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迅速冲进了卧室,拉开了床头柜的柜门,那双筷子老老实实地待在里面,下面压着一张小小的纸条。

  开头是被划掉的“再见”,而后又是笔尖与纸业洇出的墨痕,应该是琢磨了许久才下笔。

  后面几个字写得应该有些犹豫,所以边角处有着毛毛刺刺的、不圆滑的痕迹,可最终却还是将它们写了下来。

  “Je t’aime”

  在异国的文字下,压得是一朵小小的蓝铃花。

  眼前的画面糊做一坨,连带着那张卡片,但头脑却越发清醒,他必须想尽办法找到任何可以抓到的线索,在这个没有月光的黑暗里,他不会允许这一场遗憾,顺着夜色晕开。

  让那些理智炸做无边的花火,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他会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他将卡片叠好,放回了自己口袋中。

  钟离留下的是“再见”,那一定就还会见面,一定会……

  他们必须再见面。

  ——

  “陛下,我犯了错。”

  他躬身在那位慈爱的女性身前,想要耗费如此大的人力物力去寻找那些蛛丝马迹不可能不惊动他人,与其被发现后阻止,不如他一开始便清除掉这些阻碍。

  女王或许不会同意这疯狂的举动,不过就算最后要奉献出生命也无所谓,只要能达成此刻的目的,他会尽己所能。

  冰之女王看见他那疲惫的模样,难得挂出了一幅忧心的表情。待到他一五一十地介绍清楚后,还故作宽慰的抚了抚他的肩头。

  “我知道不应该这样做,也没能将实验室的事情处理好。”

  “但是我……”

  “陛下,我必须找到他。”

  看着他俯身于身前的模样,那个谋划许久的棋盘终于被落下了棋子,这位年轻执行官的颈间也终于如自己所愿,牵上了名为爱情的红线。

  “没关系的,小十一。”

  她像过去一样,神色温柔。

  “你还年轻,而喜爱就是这样,就像一种理想,很难得到,也很容易错过。”

  “我怎么会因为这样的事情惩罚你呢。”

  “你向来是个好孩子,我也会努力帮你的。”

  他难以想象女王竟然如此温和地将此事带过,更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如此轻易地支持自己。坚毅的心脏就像被一汪潮水托起,于暗流中寻得一线希望,于是他未有丝毫的怀疑,只有不可置信的感激。

  “只要能找到他。”

  “陛下,我愿为您献出我的全部性命。”

  女王含笑目视他离开。

  待到身影消逝在门口后,一直立于一旁的女仕终于开口。

  “都办理好了。”

  “语言方面我们直接对接了璃月那边的学校,然后证件之类的全部都加急处理好了。钟离先生也在保密的文件上面签了字,同意我们对其网上讯息的监控。“

  “这些都不用担心。”看见对方谨慎地模样,她宽慰道。“其他的东西包括现场都处理地挺干净,既然这些事当时没能翻起什么水花,往后就算被提起,也不过被当做一桩怪谈。”

  “只是我的执行官们做事过分谨慎罢了。”

  当然,她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也正是因为这一贯的谨慎,让她可以在这一刻为其开上一盏小小的绿灯。

  “既然那些珍贵的实验数据已经得到,没有泄露出去,那么其他的事情倒也没什么威胁。”

  “不过,一定不能让那个人和璃月七星搭上任何联系。”

  “这些您可以放心。”女仕立刻回复。“我让他们只是当作普通人的出境处理,在房产等处理好后,估计能在五年左右得到永驻权。”

  “没有开任何绿灯,也没有优先处理,那边应该不会怀疑。”

  “他自己有意向的去处吗?”

  “这个……”女仕仔细回忆了一下,“他说去找一位叫’胡桃‘的小姑娘,背景倒是清白,由爷爷一手带大的,经营着一个名为’往生堂‘的殡葬馆,不久前爷爷去世,刚刚接下堂主的担子。”

  “哦?”女王倒是难得有了分好奇,“他竟然还有认识的璃月人?”

  “听说是旅游的时候认识的。”

  “是这样吗……”

  不过既然一切办妥,剩下的都不再重要了。接下来就需要等待一场偶然,在女王的全力搜捕下,他们终于发现了钟离赴往璃月的痕迹。

  再然后……

  —————

  “公子大人,有消息了。”

  盯着那些附近的摄像头画面看了整夜,顶着满眼鲜红的血丝,他转过了头。

  “什么?”

  嗓音有些干哑,但还是在听见声音的一瞬回了头,身体立刻抬起。

  “陛下打开了出入境的查看权限,然后找到了今日凌晨的出境记录。

  今日凌晨……?

  是不是还可以……

  “可惜的是,人已经上了航班,这一趟人很多,且有不少政要,估计拦截是不够了。”

  “可以查到目的地吗?”

  “不对,他没有证件,怎么可能出境,璃月那边也不会让他过去。”

  “不,您先冷静一下……”

  “公子大人。”他看着眼前有些凌乱的某人,因为愧疚稍微滚落了一下喉头,但还是将那些隐情摁回心底。

  “应该还有些别的情况,陛下叫你过去确认一下。”

  “还能有什么情况……”

  他将头狠狠地磕向桌面,发出闷响。“他要走了,他怎么就走了……”

  “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是不是。”

  “再也不会见面了。”

  浑身无力而颓然,可他却有别无他法,只能再去女王那里寻求微末的希望。

  “小十一,他是通过非法出入境的组织办理的这些事情的,你知道这些组织一向善于潜伏,所以这些年来不论怎么努力,也没能让他们消停。“

  “陛下,他没有身份……您知道的,手续一定会有很多漏洞。”

  “只要我们提醒那边仔细核对,一定可以赶在入境前……”

  “可是,这个人。”她似乎有些为难,但还是将那些字条在屏幕前展露了出来。“他的态度十分坚定,执意要去往璃月,也执意要离开你。”

  “小十一,阻止他真的好吗?”

  【达达利亚,展信佳。

  你或许会看见这字条也或许不会,不过当你收到它之时,我应该已经离开了。

  没有强迫,也没有其他的意外,不必担心,我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如果除了死亡之外,还有什么其他方式可以改变眼前这些窘境,我想,或许也只有此路。

  我会试着在这个世界生存、立足,会试着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生活在与你一同站立的空间之上,既然突兀的有了这样的机会,便会努力试着走近那些与我分隔的风景。

  如果说这些是为了你,你不会相信,我亦有些违心,但我还是不由自主会想起那句话。

  这个世界若真的存在因缘,我想,他会指引我们又一次相见的,所以不必探寻。

  再见。

  祝好。】

  “这是从哪……”

  一切都像事先设计好的,可处处却又严丝合缝地扣紧,以至于都不知道这场谋划何时开始,而钟离何时选择走入局中,那些场外的执棋者太多,他也看不清楚。

  “在航空司的投诉箱里。”

  明明一切都透露着不合理,然而这份对方亲笔的信件又像现实拍击的一耳光,没有见到真实的人影,他当然不会相信,可接下来的景象却更深地烙在了心头。

  那是一段机场的录像。

  他看见钟离拖着一个小箱子,手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那些模糊的痕迹依稀可辨别是一个碗状物,指尖挂着的笼子里装着一只缩成一堆的小刺猬。

  没有丝毫退缩或犹疑地往前,就像身后没有任何可以阻碍和留恋之物,只是在投诉处略微停留了一会儿,再然后。

  便一步一步向前,笔直地消失在了这一段镜头里。

  踏出了达达利亚所属的空间,彻底地消失在了他的控制之外。

  “不可能的。”

  “他什么都没有的。”

  “一定有人在帮他,一定有人……”

  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然而正在他仍旧陷于这些情绪无法自拔时,女王的提醒却有如坚冰一样点醒了他。

  她难得叫出了他的名字,而不再以孩子一样的“小十一”,这样的口吻。

  “达达利亚,这些还重要吗?“

  这些还重要吗?

  这些还重要吗?

  就算是真的有人在背后帮助,这也说明了,他所心心念念的对方,根本就不愿意留下。所以才会在有一点风吹草动的、在有一线希望的帮助下,都会逃离那个牢笼。

  是的。

  牢笼。

  他把他像宠物一样,关在自己的空间里,为他安排自以为可以的一切,却从未真正聆听对方的意愿。

  不去承认那些正常人应有的权益,将他从地底救了出来,又冒失地推向缤纷的人类世界。

  逼着他接受那些不合理的合约,在见识过其他人的精彩后,又强迫着对方回到那个房间。

  他不是一个物件,可以随意摆弄而后不闻不问的物件。在那些努力吞咽的情绪填满后,不会像瓶子一样将多余的部分泄出来,而是会让自己被淹没,被压抑,最后从内而外地撑满、粉碎。

  是他亲手造就了这一切,是那一场错误的开始,注定倒向了这场必将分道扬镳的悲剧。

  他好像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钟离如此执着地想要这一切重来,因为只有彻底打破这不公平的一切,才能在一个正常的位置上去寻求平等,寻求一个正常的未来。

  “你真的觉得,将他带回来,是正确的拯救吗?”

  不是,他无比清楚这个答案。

  那会是又一场烈焰,将一切焚毁,连记忆都蚕食殆尽。

  “璃月……”他喃喃着这个陌生的国度,想到那个初见时让人移不开眼的异国皮囊,一切就像命运的齿轮一样,终会走向正确的轨道。

  看见对方如此颓唐的模样,女王终于抓紧了手中的缰绳,撒下了诱饵。

  “也不是没有希望了。”

  “其他的执行官都在各国有自己的业务了,这些年,我也一直筹划着与璃月开展更多的业务。”

  “小十一,五年内,我们预计会将北国银行的业务往那边拓展,如果你能够将国内这边的事情处理好,我想……”

  “你应该会是那份职务的一个优先人选。”

  他看见那双蓝眸中又氤氲了一线希望。

  五年,时间不长不短,若是加紧写能够将国内的许多病骨扫全。若是没有这样的激励,或许还要更长的时光,可他相信,在那块求而不得的肉骨头的诱惑下,这位年轻的执行官一定会使劲浑身解数,提前结束这一切。

  人终将为其不可得之物困卒终生。她并非不可以给钟离一个身份,甚至可以让他们间的羁绊得到如愿的公证。

  可是,情义是不可靠的,人心易变,那些不稳定的东西不知何时便会结束,在得到甜头后,那位执行官或许会努力一段时日,可终究会为工作的辛劳退缩,不再那么为自己尽心竭力。所以,一味的奖励并不能收拢人心。

  唯有不可得的欲念,唯有求而不得地渴望,才会永远激励着人前行,为了那些占有和获得的欲望奉献出自己有的一切。

  至于得到之后他们会如何。

  女王并不关心。

  因为他们为自己统治打牢地基石已然筑下,她已经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一切了。

  “至冬新历216年,6月21日,开始新的人生。”

  停摆的齿轮突然开始转动,本来停摆的指针又一次划出弧度。

  ——

  五年的光阴飞逝,他并未放弃过寻找,虽然人在异国,他所能采取的手段不多,但只要有机会都会见缝插针地去握住。

  并不是说要将人握回来,但至少,必须要能认清对方尚还存在的现实。毕竟,他还是无法相信对方会如此人间蒸发,不留一丝音讯和留恋的离去。

  只有两张信条,和一朵被达达利亚夹在纸页间保存完好的干花。

  每当他有些克制不住的时候,便会翻开,蓝铃花的有道歉的花语,可也有另一层,更温柔的意涵,便是——永远的羁绊。

  他不知道钟离想表达的含义,便只能一次又一次去品读那已然翻阅过千百遍的卡片,去一寸寸磨痧上面的文字。

  去思考因缘……

  不,不会是因缘,他不会等待那些渺茫的因缘际会,只会拼尽全力,去赴往那个陌生的国度,去将那条断掉的丝线给牵连回来。

  那个写上了“Je t’aime”的卡片则塞在胸前的小兜里,贴近心的方向,就像一个美好的祝愿,期盼着二人能够再见。

  他也不是未曾怀疑过,毕竟不论何种努力,得到的讯息都如大海捞针,但冥冥之中又有某种力量,每次在他快要放弃之时,又会悄悄丢出一些诱饵,让他又忍不住继续探寻。

  在这一次一次失望与追寻中,他度过了艰难的五年,将那些盘根错节的污秽清理,将那些隐于暗处的不安分势力揪起。

  一次出任务时,兴许是夜里的寒风太过喧嚣,躬身的动作让卡片不自觉地滑落,而后又被风卷向了身旁的同事,那位枫丹人迅速地将卡片接住,却在看到的那瞬间微微咂舌。

  “执行官大人,有恋人吗?”

  ?

  这位枫丹人刚调来这里不久,不知为何会有这种猜测,他将纸条收好后,却还是鬼使神差地问了句。

  “为什么这么觉得。”

  “啊……”

  他似是不明白这样的事实为何还需解释,但还是认真回答。

  “这个上面的字条,难道不是某人的告白吗?”

  “这是……告白?”

  达达利亚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地事情,明明应该离开的动作却生生顿住,而后执着地立在雪地中问道。

  “什么告白,不是再见吗?”

  “再见?”那位枫丹人更有些二丈摸不着头脑,却又不敢明面上指责自己的上司是文盲,只好将纸条借过来又仔细端详了一阵,可惜,那些不流畅地线条无论如何,也不会辨认成其他的字眼。

  “至少在我的家乡那边。”他努力说得客观一些,“这几个字符应该代表的是‘我爱你’。”

  那个划去的再见,以及洇在字符后的笔墨,因为思索而有些磕磕绊绊的字符边缘。就像一块核心的拼图,将那些回忆里的细节拼凑。

  “因为准备去枫丹,所以提前学了一句枫丹语,是再见的意思。”

  “Je t’aime。”

  那双漂亮的眼眸带着留恋,一寸一寸地消失在墙壁后,他们在川流不息地人潮中,鹦鹉学舌般重复这两句话时,钟离是什么感受呢?

  是不是因为觉得再也等不到回应了,所以才会那么自欺欺人般的,一遍遍听着毫无所知地自己给出那些想要的答案呢?

  尽管知道,那些东西源于一场无伤大雅的欺骗,却还是选择带着那些回忆赴死。

  是暴雨中的重逢,他带着那一双盛不下落雨的眼眸看向自己。

  “你怎么会这样想。“

  “我回答过你。”

  “很多很多次。”

  很多很多次。

  “达达利亚,为什么我看见你时,总觉得心跳得很快呢?”

  那双眼曾如此精亮地看着自己,最后却又带着黯淡收回。

  “我,对不起,很抱歉,我……”

  “我不会再说了。”

  “原谅我吧,达达利亚。”

  可他还是说了,尽管如此,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

  我爱你。

  但是他不知道啊。

  为什么现在才明白呢?

  为什么偏偏要在这种时候,让无尽的寒风送去北国的思念,只是不知那些带着歉意的雪花,是否能吹向温柔的南国。

  ——

  璃月港即将迎来一位重要的客人。

  装修华丽的北国银行自建起便已经扣动了璃月人的心弦,他们财大气粗地租下了二楼整个门廊,还是少见的由异国人来经营。

  从前台的职员、到幕后周转的人员尽数到期,连那些运作在暗处的讨债人们都小有名气,可这座银行的负责人却迟迟未有露面。有人说其实对方已经来了,只是未让人知道,也有人说,这处的负责人尚在定夺中。

  那些漫天飞舞的小道消息们却在蔓延,在或真或假地议论中,一颗重磅却悄悄落下。

  “他”要来了。

  钟离也逐渐有些好奇,特别是面对那些熟悉的异国面容,几乎是见面的那一刻,便知道这些人来自至冬。

  这不短的时光里,在那些亲热的邻坊们的帮助下,亦有基因加持的缘故,他将璃月语用得醇熟。再添上那亲善的性格,无论是话痨或是脾气火爆的街坊,也总愿意为这个沉静的青年人分享些奇闻轶事。

  渐渐地,就像滚雪球一番,他本来记性不差,在那一遍遍走街串巷间,那些故事越积越多,有古籍旧闻、亦有人情世故,竟生生将这么一位外人填成了一位出名的先生。

  许多时候遇上些家长里短地矛盾,人们也愿意请他来讨论定夺。

  “钟离先生,我说过吧。”胡桃挤着熟悉地笑容,看着这位远道而来的故人。

  “有缘之人自会相聚。”

  或许在初来之时,这里的人还曾以为,这样的年轻人绝不会那么早地安定于这一方天地,定是还会游览那大好河山,待到朝气渐歇,才会选择停驻。

  但他没有。

  几乎在学院的学业进行之时,他便已然开始寻觅此处的工作,当然,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便很自然地投靠了那位古灵精怪的小丫头。

  说是投靠或许并不准确。失去了至亲的爷爷后,便开始学会与他人共同撑起“往生堂”这份家业,所以也不过是两位略显孤独的人,自然而然地凑在了一起。

  不过,并不凄凉或是可怜。

  乐观的小姑娘每天总有说不完地趣事,使不尽的鬼点子,还有一只见过大风大浪所以不怕人的刺猬在其间乱窜,堂内亦少有安静的时刻。

  “客卿先生,要认认真真地做好本职工作。”

  “以后可就要来日方长咯。”

  来日方长……

  金黄的梧桐,洒满砖石路,橘色的大猫在红色的房梁上拉长脊背,偶有路过的行人悠闲而又自在地巡游。

  岁月静好,他看着池间的涟漪渐渐拨开,终于在呼吸间明白了。

  原来这就是此间的生活。

  “确实会,来日方长。”

  他不自觉地回复道。

  二楼与一楼景致不同,兴许是窗户的朝向影响,拉开窗前地撑杆,能看见通向港口的最繁华的街市,每天都有着来往不尽的旅客,小商贩们的吆喝声甚至能卷上天边的浮云。到了傍晚,河面处的灯火会带着夜风袭来,而后催促整个街市升起明灯。

  古老而又悠长的港湾,却又有着不眠的夜。

  今日不知为何,暮间的风有些大,推开的窗帷不时晃动,约莫有些担心堂主的财产蒙受无妄之灾,他半倚着窗台,将它们又扶稳了些。

  不知何处的银杏叶,竟然被风卷上高楼,金黄色的扇形树叶在眼前晃荡着,让人不自觉地想伸手握住。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枯萎的蓝铃花顺着暮色摇落,忘却的羁绊终于寻到了赴往的方向,他不过低头,却撞上了一双阔别已久的蓝眸。

  他立于岁月悠久的青石街巷,却跨越了至冬的烈酒与风寒,揉碎了那些漫长无言的时光,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因缘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明明是久别重逢,却在对视的那一瞬间,又熟悉地好像从未分别。银杏仍在自由地吹落,旅客依旧忙碌地来往,静好的时光依然自由地流淌。

  他们看了很久,直到晨光跌落,华灯初期,明亮在眼眶里折射出瑰丽的斑斓,身后的一切光景停滞、缩小、而后坠落,最后只剩下二人渺远,却又好像能够相触的呼吸。

  “你好。”

  他的嗓音一如往昔,蜜色的眼瞳仍会向外淌着光,就像璃月不灭的灯火。

  “在等人吗?”

  “这个店已经打烊了。”

  红棕色的头发依旧柔软而光滑的下落,顺过窗台,浅浅地扫下翻红的发尾。一切似乎一如往昔,却又好像有些不同。

  因为那个人已然能平和自然地立于这喧嚣地人海,而自己也添上了许多不熟悉的粗粝瘢痕。

  “至冬新历221年,9月23日,相遇。”

  至冬的蓝铃花或许永远吹不向璃月的方向,但总会有人翻山越岭,带着经年的花种子,跨江河而来。

  “……是的。”

  许久未言的嗓子有些干涩,也不知是站了多久,声音也被晒得嘶哑。

  “在等人。”

  “等了…很久很久。”

  枯死的蓝铃花是否能在四季的轮转中获得新生?

  或许会吧。

  因为它牵挂着久经风雨的爱人们未曾割舍的,久违却又永恒的羁绊。

  —随葬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