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公钟随葬品>第7章

  对于一个向来老实本分的职员,上班溜号可是一件极其需要勇气的事情。可他依然还是这么做了,在叶卡捷琳娜小姑娘的鼓励下,甚至为了不惊动达达利亚而提供了资金上的支持。

  不过这样的小额交易,或许他根本不会在乎吧……

  但是无论怎么说,总得万事俱备,在确保没有任何篓子的情况下,再待东风。

  他甚至在每日轮轴转的时间里挤出了零碎时间来挑选蛋糕的式样,最终敲定了一个蓝色的小鲸鱼欵,小鲸鱼可爱极了,蓝色而又灵动的身躯骄傲地压在三层蛋糕的顶上,骄傲而又神气。钟离甚至和店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还原美貌,最后在店家再三保证下才肯离开。

  受到东西那天,他甚至不敢自己提前去取,怕达达利亚发现端倪,而来得路上甚至故意装作不知道的任何事的样子蒙混过关,连祝福语都没有说。

  他认为自己应该装得很好,至少,心脏不停歇地高速搏动,但外表至少看起来毫无波澜。

  毫无……

  “啪。”

  莫名被达达利亚弹了一下脑门。

  “上班不要继续走神了。”

  而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便把耳朵烧得通红,但他强装镇定,捏了捏耳垂后还一本正经地挎好公文包,站直后才仔细回复。

  “向来不会。”

  达达利亚看着好笑,但也不会继续再戳别人,便也只能摆摆手,和对方分开。毕竟身份保密,两人总要早早分别,待钟离离开一阵子后,达达利亚再出发,

  进门时,叶卡捷琳娜已经帮忙把蛋糕取好了。两人如拆宝藏一般打开了包装盒,担心有任何晃动,甚至特意在文件间清开了一片天地,而后轻手轻脚如同对待文物。

  “放心,肯定没问题,老板送到楼下了,我可是双手托着上来的,直到放在这张桌子前,角度都没有改变过。”

  小姑娘拍着胸脯保证。

  “不过,你准备怎么写,方便透露一下吗?”

  可惜这八卦之心始终压抑不住,总想提前打听到些什么,甚至不由自主地开始期待结局。

  “总觉得公子大人这次一定会栽了。”

  “像钟离先生这么好看的人,你说他真是……”

  “可别瞎了眼。”

  她正准备继续,但身后的门开开合合,同事们都陆续走了进来,两人也再不敢多话,得抓紧时间把东西又给装好。

  他没告诉叶卡捷琳娜,首先是因为自己也没太想好,并且,表白心意的语句,传达给对方便已经需要鼓起许多的勇气,更何况将这些羞愧的心意再外露给他人。他在那个精心挑选许久地卡片上停驻了许久,笔尖抬起而又落下,本来日程很紧,但如此重要的东西,也值得倾尽些时光去好好雕琢。

  一个上午,能做的事情有许多,过去是成堆的卷牍文案,海量的数据信息,让人能在排山倒海的材料里清出一片空来。但能做的事情也很少,譬如说一张卡片,一支笔,几句话,愣是要琢磨整整这么久才堪堪下笔。没有那么炽热与热烈,经过北国的漂洗,那些骨子里的温婉依旧浸在基因里,最后在那含蓄的几句话中娓娓道来。

  “总是在平凡的日子里,反复想起你。

  不知道怎么描述这种情感,却还是想告诉你。”

  —————

  有的人说,眼神能传达出很多东西。视线的交汇、纠缠、碰撞,一下便将掩藏的心绪给牵带出来。

  但钟离又觉得,似乎不是这样。

  或许是自己不够聪明,经历的不够多。他明明从达达利亚的眼中曾捕捉到过微末的不同,可是,结果却并没有丝毫的改变。

  “你来干什么?”

  那双眼里不是惊喜,而是错愕。

  然而他并不想这么快把惊喜戳穿,于是就悄悄地往那人身边挪,手指尖小心地勾着身后的带子,让蛋糕不要四处摇晃,免得糕体碰到了盒子的边角。

  白色的蛋糕盒在行进间露出了漂亮的棱角,他努力维持住平静的外表,动作也要如计划中平稳落地,心跳声在这其间不断地攀升波动,连呼吸都变得黏腻而凝重。

  就在他将将要走过去时,面前人突然神色一凝。

  “出去。”

  他死死地盯着钟离的双眼。

  “谁让你过来的?”

  那里面是不熟悉的冷厉和愤怒。

  隐约觉着有些不对劲,于是他琢磨着小声问了问。

  “有人……?”

  “别再说话了,出去。”他抬头,蓝眸中却蕴含着一股未见的冷厉。

  然而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总不甘心轻易地泄气,钟离不太明白对方为什么不能给自己一些提醒,他努力在空荡的房间里又看了看,却还是未见得任何人的踪迹。

  于是他想着要不就将蛋糕轻轻放下便离开。

  达达利亚却立刻抬手制止,他直直地逼视自己,可这一刻才恍然发觉,原来眼神传达的东西并不多,钟离不解,停在半空中的手又缩了回去。

  内心只觉得有些茫然,为何如此?这里并没有可怕的洪水猛兽,而他也不过是送来一块蛋糕,如果还是有所担心,大不了在自己走后,将他们藏起来。

  他甚至可以不发出任何声音,将那些想好的祝福都忘却,东西放下便离开。

  只是难得的一次勇气罢了。

  “我仔细观察过,这个时候不会有人过来。”钟离的声音很轻,甚至生怕泄出半点声响,他努力将自己放得很轻很轻,不要有任何存在感。

  但这样的解释仍然没有打动对方。

  达达利亚已经迅速转身过去打开了门。

  意识到自己接下来可能会被强制性地带出去,他索性不再犹豫,在他走向自己的时候抓紧时间说重点。

  “达达利亚,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准备好的贺词突然变得干巴巴起来,但眼里却仍然晕着没有退却的期盼,本想再接近些,但眼下只能努力伸直手将盒子给递出去。

  “我选了……”很久。

  那句希望你能满意,甚至未有机会说出口。

  “走吧。”

  “别让我自己来。”

  精致的白盒子碰到了对方遮挡的手臂,而后晃动起来,明明此前,他格外小心,就是为了让他努力保持最好的形状。

  但既然事已至此,也不能改变,他不知道对方现在抗拒的究竟是什么,但这个礼物总归是无辜的,于是弯腰将东西稳稳地放在地上,立刻转身出门。

  然而,一切都像电影的慢放镜头,他精心保护了许久的东西又一次被提起,对方的动作有些着急,提起来后的东西像一艘小船一样摇摆着,他甚至还有闲心去担心,那只神气的小鲸鱼是否还能骄傲地坐在顶上,那些精心绘制波浪与漩涡是否粘在了坚实的外壁上,汇成了混合与泥泞的色彩,但此刻只能跟着怔怔地转过头。

  只是在等待,等待看看,究竟最后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可是马上,就不用担心了。

  因为他们掉在了地上,跟着一些碎裂的东西一起,“砰嗵——”一声,直直地砸在了地上,毕竟原初的丝带被他解开过,或许后面再补上的这个,并没有那么牢固。是的,这应该怪自己,他这样想着。但大脑却还是在那一瞬间停滞,思绪从头脑转向指尖的末端,而后凝滞成肢端间无可严明的麻,就像被电击了一样茫然。

  毕竟,还是期待了一段时间的。

  达达利亚似乎也没想到这回事,顿了片刻,但理智立刻回笼,将掉在地上的东西往外推,直到彻底离开内部那片空间,抵到钟离的脚尖。

  然后,在它终于不会阻拦到后面的动作时,他阖上了门。

  没有对视,连视线的接触都没有了,所以钟离再怎么努力也看不透、揣摩不动了。

  想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却只是呆呆的看着,肢体也跟着一起茫然无措,喉咙像被什么东西摁住了。

  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做呢?

  不知道。

  没有示范的做法,没有前人的经验,最终只能凭借本能。

  “……”

  “对不起,好像。”

  “可能是我又弄错了什么。”

  或许是因为你不喜欢蓝色,不喜欢那只小鲸鱼,或许是不喜欢今天的天气,这个奇怪的时间点,或许是因为今天出门时自己愣了神,慌慌张张地弄错了什么事宜。也或许是,知道了这个蛋糕里暗藏的心意,所以还未收到时便要拒绝。

  其实在这一刻之前一切都挺好的。

  是自己,辨不清那些心底里无耻的欲望,不仅浪费了他人的时光,最后还打破了两人相处已久的宁静。甚至开始担心,这一块单薄的玻璃碎裂后,是否还能弥合回去。

  “可能是我又弄错了什么规定。”

  这种絮絮叨叨的声音总算是激怒了里面那个人,他终于又把紧闭的门拉了一条缝。

  “你,”看见来人,他本来想努力做出熟悉的,与过去一致的表情。“能把这些都忘了吗?”

  既然热烈而放肆地表达是一种错误,那么能否再给犯错之人一个机会,让一切如前?

  “说够了吗?”

  他没有回答问题,语气也只剩下凌厉。

  随后,迎接他的却是一阵坚定的关门声,迎面的风击碎的不是红棕色的额发,而是一个岌岌可危的魂灵。

  ——————

  “总是在平凡的日子里,反复想起你。

  不知道怎么描述这种情感,但还是想告诉你。”

  揭开盖子的时候,那张漂亮的、贴满了白桦叶的卡片蓦然掉了下来。他看了一会儿,指间在边角摁出了浅浅的痕迹。本来不知道如何处理,正准备又放进去,没想到一阵清风带过,卡片竟像吹落的桦树叶一样振翅飞出了窗外。

  他静静看了许久,而后又将那个奶油微塌的蛋糕给盖好。

  被收起的蛋糕盒子放在了脚边,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钟离这一刻却不太想让其他人看见。上午的日程落下了许多,下午又有新的任务。他努力打起精神继续录入数据,却发现敲打间不知为何,总是出错。

  经久的疲惫好像在这一刻终于展现了他的獠牙,只觉得浑身上下无处不叫嚣着累,密密麻麻的文字看得人头脑发晕,而仍在增加的日程更像是一柄高悬着的达摩克列斯之剑在不断地催促着。他像一个机器一样,仍然保持着微笑去面对那些前来交递材料的同事,却只觉得从内心深处蔓延着一种虚妄和累。

  不知何起、不知何归。无论是寻求帮助的同事、或是其他工位上轻声的议论和谈笑,和那些,之前以为不在意的关于自己的议论。这一刻却蓦然像一座山一样的压在了心头。

  他突然想到了自己曾说的那句话。

  “也希望能得到大家同样的喜欢。”

  可是喜欢似乎太沉重了,沉重疲惫到躯体再也不能区分,究竟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分不清什么是自愿的付出,什么是刻意迎合。最终分不清,什么是想要,而什么是被迫。举手间一片空茫,就像握住了一滩水,想要用力时反而会让一切滑落。

  兜兜转转,又好像回到了原处。

  要是能,就停在这里就好了。

  就在他还在发愣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喧闹,是外出的同事们终于回来了,这次倒是有些声势浩大,不知道是不是议论着什么有趣的事情。

  “我说,又是谁想不通想给公子大人表白来着?”

  “卡片都飞到大门口去了。”

  “写得什么,我看看?”沙威有些好奇地往前凑,平日工作太忙了,好不容易办完了事,又遇见了这样的八卦消息,大伙都显得有些跃跃欲试。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叶卡捷琳娜突然望向了钟离的方向,然而对方此刻却只是对着屏幕,似乎还在录着什么复杂的数据,只留下了一个挺直的背影。

  其实不消对视,她也立刻恍然。

  “有什么好看的?”她突然大声反驳。

  “怎么这么大的火气?”雅科夫有点奇怪,但想到她一贯地作风,又立刻调侃道,“难道又是你写的?”

  “什么叫‘又’!”然而叶卡捷琳娜的脱线与不羁在同事间早已出了名,大家听说是她的笑话,立刻都挤上前来,毫无顾忌地开始朗读。

  “这次又写得什么?”

  “什么‘平凡的日子,总是想起你‘。”

  “’不知道怎么描述‘……”雅科夫故意做出夸张地动作,“’但还是想告诉你。‘”

  “亲爱的,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还不如上次写得’我不能没有你‘,’我爱死你‘。”

  “喀秋莎(叶卡捷琳娜的昵称),这真的是你写得吗,你确定公子大人看了这个不会难受一整天?”

  “哈哈哈。”

  随后便是大声的调笑声,他们笑成一团,将工作的郁气全部扫清一空。

  眼前的画面忽然有些恍惚,他的全身心都已托付于身后的笑谈中,只是不知该如何转身,如何面对那一场欢笑和狂欢。渐渐的那些笑声离自己越来越远,身体也从肢体开始渐渐冷了下来,而后便是在喉间发抖的、颤动的心脏,他终于意识到那是如骨附髓的恐惧。

  惶恐、羞愧、以及对于脆弱的自己的讨伐,甚至再也不敢承认下那一切,只能任由他们放肆地嘲笑那个小姑娘。指尖捏紧而后又放下,那种恨不能全身细胞战栗的麻却永远无法缓解,只能拼尽全身气力,去等待他的平复。

  “等等,这个字……”

  “你偷偷练字呢?”

  一个同事突然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细节。

  “开始还以为是打印上去的,看见这个墨迹才发现竟然是写上去的。”

  “不对,这不是你写的吧……”

  犹疑的人越来越多,然而八卦的气氛却越来越走向狂潮。叶卡捷琳娜大声争辩着就是自己的东西,不相信的人却反而越来越多,小小的纸条最终成为一场复合的闹剧,将勇气、爱意搓碎,将自不量力袒露身前。

  “快点给我!”

  他转身的那一刻,叶卡捷琳娜正扑过去抢那张卡片,同事没想到她的动作,一时失手,卡片便被相斥的力道撕成两半,如同两只翻飞的蝴蝶,在气流间飞散,而后又在众人的注视下纷纷坠地。

  钟离终于在众人的嬉闹欢腾中笑出了声。

  就好像所有的一切真的同自己无关,收起那些所有的异常,收起那些无用的惶恐和紧张,以及内心的酸涩,最终成为闹剧里的一员。

  最后,让那个滑稽剧中的主角,彻底,隐入尘烟。

  ——

  “喂。”

  “我刚刚进去的时候是不是有人来过?”

  “别想着糊弄,你知道,我的听力可不差。”

  达达利亚沉默不语,脸色简直是前所未有的难堪。刚刚从暗室里出来,女士也不知道自己是何处惹到了他,不过对方向来也不太喜欢自己,于是还是自顾自地问了下去。

  “听起来是个新人啊?”

  “你们警署什么时候招了新人吗?”

  “这与你无关。”他冷硬地回复道,“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这么不待见我?”罗莎琳挑了挑眉,“好歹也是共事多年的同僚,你说话还真不客气。”

  “东西放好了就快点离开。”

  “哼。”漂亮的红唇微勾,她丝毫不在意地靠着办公桌半坐了下来。“小屁孩。”

  而后又意味不明的继续。

  “长得似乎挺好看,不太像至冬人呢,璃月来的?不会是其他地方的间谍什么?“

  “这与你无关吧。”

  他恨恨地瞪了一眼。

  “啊……说得也是,毕竟有关无关,也不是我说了算。”她一副漫不经心地样子,说出来的却是冷语冰人。

  “那你给女王报备了吗?”

  “带回来的小宠物还是老老实实放在家里比较妥当哟。”

  虽然从对方进来的那一刻便觉的不妙,但如此明目张胆的拆穿本就是为了打他的脸,达达利亚的眼神立刻如刀一般扫了过去,蓝眸凝集着隐而不发的愤怒。

  罗莎琳却恍若未闻,“看你们拉扯了还挺久,我都不好意思打扰。”

  “这样真的好吗?他不会伤心吗?”

  “噢。”她甚至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好像才想到这一点,“或许你会更难受,毕竟是为了防我,却被抓个正着。”

  达达利亚不想再与她多言,然而手却不自觉地在桌下拧紧,眉间氤氲着郁色。

  狭长的凤眸微挑,罗莎琳又一次仔细观察了一遍对方的神情,而后突兀地补了一句。

  “……你怎么想到做这种蠢事的?”

  是的,蠢事,这两个字一下便击进了内心。

  换作从前绝对不会冒如此风险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宜,可是仅仅只是因为担心那个人无聊、仅仅只是因为不能带他出去而生出的愧疚,便头脑发热,把这件蠢事给办成了。

  将一个实验室培育长大的风险未明的实验体,安排在一个工作繁杂且涉及机要的部门、却仅仅只是因为,此处能离自己近一些。于是在那些琐碎而易逝的时光里,在那些烈阳与风雪的间隙里,便能不自觉地看上一眼。

  这太蠢了,达达利亚不得不承认,可他还是这样做了。

  “……你准备怎么做?”

  既然如此,便也只能俯首,等待发落。

  罗莎琳没有接茬,眉眼深深地在对方抿紧地神情上扫过,而后甚至难得怔怔思索了一阵。

  就在气氛一触即发之际,她突然说道。

  “算了吧。”

  似乎是在追忆什么,她没有望向达达利亚的方向,黑色的假面遮住了情绪,加上她也早已过了那个外显的年龄,看起来依旧平静无波。

  “出于一些私人原因,暂且放你一马。“

  “不过其他人可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到时候可别让他们发现什么端倪。”

  然后,毕竟两人向来话不投机半句多,此时难得发了善心,便也不再停留,转身离开。

  重重拿起,而又轻轻落下,高跟鞋撞击地面的声音逐渐远去,连达达利亚都有了几分不真实的感觉。按照常理来说,能让对方受惩罚的机会,各自都不会错过才对。

  不过既然过去了,他也没有心思去揣测那个疯狂女人的想法,毕竟她阴晴不定也是一种常态,此刻更棘手的是,未来会有的麻烦。

  是的,此前只是被冲昏了头脑,等到了这一刻才蓦然有了迟来的紧张感,也正是女士的到来才又一次提醒了他自己,这个决定是如此的危险,就如行于钢丝之上,稍有不慎,连自己也会被牵涉其中,而他那些如群狼环伺的同僚自然都对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虎视眈眈。

  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他有些头痛地揉了揉眉心。

  按照惯例,今晚女王会为他举办一场宴席,到时候或许要很晚才能到家,他一开始想着,要不让宴席结束得早一些,让那些蠢货同事能放过自己,而后带着清醒的头脑赶回去,让他能够和钟离解释一下这回事。

  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而另一头,让钟离继续待下去,风险只会越来越大,并且在私心里也希望对方最好不要这么忙碌,毕竟现在,他整天捣鼓那些复杂的表格数据,让两个人本就紧张的时间还要聚少离多。

  努力分清工作关系和家庭关系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已经感受了这么长时间,要不干脆就通过这件事……

  让他知难而退呢?

  这个想法蓦然在心头翻涌,就像潘多拉魔盒一样,释放着难以拒绝的而魅力。

  没关系的,虽然这里的工作不能继续,但是他还有许多方式来弥补,他们还要一同生活很长的时光,这一点波折确实不应该算什么。

  ——

  “很多人都说我们的生活在一个仇恨与贪婪的世界,但我不认为如此,在我看来,爱无处不在。”

  可是,什么是爱呢?

  善良纯真是爱,浪漫幸福是爱,期待守望是爱。

  但同时,求而不得也是爱,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也是爱,绝望的爱,也是爱。

  爱是勇气,爱是放弃,爱是错误,也是忍耐。

  是最终无可奈何却又心甘情愿坠入的骗局。

  是的,正因为爱无处不在,所以只要沾染了尘世,谁都无可逃避地成为爱之门徒。

  怦然心动是爱,有口难言、无语凝噎的酸涩也是爱。只是孤独的人会将自己的全部火苗急剧起来,毫无阅历、毫无准备,尽管知道眼前是万丈深渊,最终也会直直地跳入其中。

  他像往常一样,坐在地下停车场间的楼梯口,此前是为了等待达达利亚,而现在,不是为了等待任何人。只是想要短暂的逃离。

  顶部的小鲸鱼已经彻底倒进了软塌的奶油里,蓝金色也从线条分明混成一团。既然没有送人或分享的必要,他干脆端着叉子开始解决它们。

  至冬特色的致死量糖糊在嗓子里有一种齁住的难受,但是多咽下几口后也渐渐能够适应。奶油倒是能顺畅解决,但潮湿的糕体依然会有噎住的烦恼,于是只能更慢的去咀嚼。

  去品味,去思考。

  想到那些内心的酸涩,一寸一寸掰开,看看他们是因为什么。想想那些不自觉的退却和难堪,试着去分析和摆脱。

  就在他咬着勺子,眼神放空之时。身后的楼梯突然传来响动。

  首先是高跟鞋与楼梯接触的声音,而后是那熟悉的一尾焰火般的红裙,罗莎琳优雅地自长阶而下,达达利亚则如初见般罩着那身白袍,鲜红的围巾在行进间与红裙纠缠交织。同样的精致外袍,加之冷硬的气质,就像与周遭的壁垒隔了一层壁。

  或许在撞见的第一眼,会有些莫名的自残形愧之感,毕竟自己此刻的形象到底算不上好看,甚至……有些落魄与狼狈,与同行而来的两人泾渭分明。

  明明应该躲闪的眼神,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对视了上去,或许他是想要询问,你们要去哪?你晚上还会回来吗?或者说,你有想过要和我解释一下吗?

  当然,或许他最想问的是,

  达达利亚,你有感受到过我的难过吗?

  你会在乎吗?

  “公司禁止办公室恋情……所以,不要被人发现。”

  当时他还抱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去迎接一个全新的世界,以为将要来临的一切又将不同,那里没有无尽的等待、没有居于高楼的风和孤独。

  壁垒,无处不在。就算身在人海,也会永远将他与人群隔离开来。就像明明只差一个交错,明明近在咫尺,那些不明缘由的束缚却依旧阻碍着他们的对话与询问。于是,达达利亚不会开口,而他也只能静静地看着他离开,走向另一处繁华。

  他看不懂那些人情世故,难以习惯、也难以迅速释怀,叶卡捷琳娜曾说的那个自由而独立的“社会人”就像一场瑰丽的幻梦。

  至理无言了,浮生一梦劳。

  清风朝复暮,四海自波涛。

  他曾感到愧疚、羞耻,在达达利亚拒绝自己送的礼物时,在同事们嬉笑着自己精心打磨的文字时,以及,在与达达利亚无措的相逢于这个楼道中时。会想要掩住身躯,恨不能藏于地底。

  但是,又有什么可逃避的呢?

  蜉蝣撼树、以卵击石,没有自知之明的是他;愚笨可笑、追求那虚无缥缈的爱意者是他;飘荡一生、无处皈依者是他。

  就算揣上了更多的装饰、模仿学习出更多的行为处事,内里的恒定、单薄、无措却永远的、如幽灵般徘徊存在,可这些都是他,是在地底蔓延生长了几十年,坚韧生活的自己。所以最终也不必害怕、不必羞耻、不必惶恐、不必犹疑。

  只是这个世界有太多冰冷的复杂的棱角,他不知晓,也未能适应罢了,也或许……永远都不能了。

  他们并肩消失在那黑色的车驾里。那悄悄捡起来藏于口袋的小卡片,不知何时又掉了出来。他想低头去捡,却发现视线有些不自觉的模糊。

  小心地擦了擦脸,正待视线回复之际,那两张小纸条又一次被楼道的风惊起,就像庄周梦里的蝴蝶,顺着狭小的门道飞了出去,只是这一次,他追随着那疾驰的气流,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看着那缓缓阖上的车门,或许有那么一瞬,他察觉到了达达利亚转回来的目光,而后缓缓挺直了脊背。

  车身飞速离开之际,他看着那片恍惚的灯影,心中却好像有个声音在提醒。

  “是不是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