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公钟随葬品>第6章

  虽然要隐瞒,但两个人见面总归是必不可少的。

  有时或许只是经过办公室间的惊鸿一瞥,琥珀与深蓝相碰,不自觉地停顿一刻,而后又默契地分开。有时不过是办公的间隙,对方或许是垂首与他人交流,或许是埋头阅读什么文件,便会不自觉地注视,从头顶上摇晃的头发丝,到眼睫在阳光下晕出的浅浅阴影,再到,开合间柔软的唇瓣。

  这种隐秘的浪漫和默契让人有些不自觉地意乱情迷,会在按捺不住之刻想要表现出与旁人不同的亲近,然而理智又将身体的不安分放回原地。

  钟离成为办公室里的名人并不出所料,毕竟那难得的好脾气和沉静的气质,在这个兵荒马乱地方有着独有的魔力,让路过的人都不自觉将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一刻,不自觉地想要听见那好似富有魔力的温哑的嗓音。

  况且,他人实在是太好了,虽然自己的事情都有时忙不完,但还是会帮助身边的同事处理一些力所能及的任务。

  而与之来的疲惫也是相应的,虽然钟离甘之如饴,同事间的认可似乎弥补了那一块从未填满过的空洞,让他在世上总算有了沉淀下来的安全感。他牢牢地抓住那些喜爱的丝线,将自己从深渊里缓缓拽起来。一切都好像进行的顺利而美好,包括夜间和达达利亚纠缠的躯体和发丝,以及早晨来到工位间同事间的问候和交流。

  一切都好像进行的顺利而美好。

  “钟离先生,你是在和公子大人谈恋爱吗?”

  这一句询问好似霹雳划过长空,他有一阵的慌乱,但又立刻稳定下来。

  “没有,怎么了?”

  “啊……”叶卡捷琳娜好像有些犹豫,反复观望了好几回钟离的眼色后,还是将后面的话给吞了下去。

  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又一把握住了钟离的手,钟离条件反射地一愣,但还是任由她继续握了下去。

  “下午有一个案子,钟离先生也一起去吧。”

  “可我这里还有一份表格……”

  “没关系,我帮你。”

  他不知道叶卡捷琳娜为何热衷于此,但心中莫名有些不好的预感,从一些隐秘而羞耻的纠缠被揭穿的那一刻,他突然有些没有底气。

  就像某天若是事情真的被摊开,他却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和达达利亚关系。没有任何法律上的约束,而在道德上……也是奇怪的。

  他算是什么呢?寄生于豆株上的菟丝花?困于笼中的芙蓉鸟?可事实上,他能拥有这一切还需感谢达达利亚的善意罢了。他甚至没有何处可以去怨怼,可以去愤恨。

  “一定记得要来啊。”

  无法拒绝同事的热切和期待,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待到晨间的工作处理完后,第一次离开了那个位置,去往从未进去过的问讯室。

  这次的案件其实十分简单,自首的是一位女性,样貌在至冬人中也算是独到的精致和深刻,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可精神头却一直不错。她过来时身上大半都是血,神色却轻松而愉悦,连带着那半头黏腻的金发,在白色的顶灯下显得更加诡异。

  这其实并非是第一次问话,可无论多少次,这位女性却从未厌倦去分享与丈夫间的浪漫,就像他们仍浸入爱河般沉迷而痴狂。

  “请再回答一次,你和你丈夫间的感情关系如何?”

  “我爱他,他是我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了,我和他一起度过了三十年,十五岁那年我便决定与他度过一生,而后我对他的喜爱与日俱增。”

  “他对你的态度如何?”

  “……”

  “请回答问题,他对你的态度如何?”

  “……”

  警员们对视一刻,似乎对这样的沉默习以为常,最后又只能回到那个回答了无数遍的问题。

  “既然如你所说,你如此爱他,为什么要杀了他?”

  “因为他抛弃了我。”

  她为他放弃了学业,自成年后便诞下了孩子,而后又在他的诱骗下成为了全职太太,他对丈夫的倾慕与日俱增,可随着与社会的脱节、与丈夫间的隔阂与日俱增,她开始控制不了要与他大吵,在闻见那陌生的香水味,和衬衣领间的口红痕。

  可她依旧爱着他,甚至不知道最终是因为那金钱上的依附、还是因为那颗永未停歇的年少的心动。

  于是她压抑、平息、不去抱怨、甚至忍耐那些隐秘的出轨和背叛,忍耐对方逐渐的挑剔和排斥,忍耐他越来越晚地着家,甚至夜不归宿,还有在工作不顺心时的无缘无故的怒骂。

  这一切,在自己要被抛下的那一刻终于爆发。她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手,那一把利刃将人体划做一块块拼图、伴着鲜血,撕裂的却是自己的青春、绵延长久的爱与苦楚、是无数次夜里的委屈与潸然泪下,是永远无法追忆和回归的,漫长时光。

  就像那些肢体的拼图无法拼合一般,那些逐渐磨平的情感也永远不会回来,等待只对于承受者有着特别的意义,他所等待的那个人却不会承受那些孤独和痛苦。

  这是永远不会匹配的,不会相称的付出,所以没有回报、没有结果也是理所当然。

  钟离不自觉地握紧双手,作为旁观者,他能理性而冷静地分析出这里的利弊得失,可自己心中却又有没来由的惶恐。他看着这个可怜而又可悲的女人,想到的确实另一个人。

  叶卡捷琳娜悄悄地用余光打量身边这个人,其实她一开始并没有怀疑他与执行官的关系,直到那次深夜撞见两个人的亲吻。兴许是出于女人的第六感,而后再利用职务之便更能查到些有用的东西。许多东西有意的去联想,便会有结果。

  不过出于善意,她并没有告诉其他人,也弄不清这种心理的纠结。她当然欣赏并倾慕与钟离的仪态与谈吐,可在了解后又掺和了同情。她在这些情感的糅合里最终形成的是说不清好感爱意、或是母性关怀的集合体。

  ——————

  “之前的规定不是照顾女性,所以不用出外勤吗。”

  “为什么这个人来了便可以一直坐办公室?”

  沙威其实一直都对此不满,毕竟他也算是在一线干了十几年的老员工,每逢外勤任务便很难着家,加上不能携带通讯设备,等着上面照顾好几年了,没想到好不容易空出来的位置又被一个空降者给占了。往常碍于同事间的面子不会当面难堪,但是背地里依旧会没事说道两句。

  “叶卡捷琳娜都会跟着出去,他倒是屁股没挪过窝。“

  更重要的是刚来还笨手笨脚,一直闹腾到现在才渐渐跟上大家的步调。

  正因为初印象并不好,所以当关注一个人时,会不由自主地用放大镜去查看和挑剔,由此缺憾便也为此越扩越大。

  本想和同事吐槽一两句,但往常总会迎合自己的雅科夫这次却缄默一场。眼神沉沉地看着钟离,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喂,怎么了?”

  “没什么。”他立刻掩饰道。“只是觉得,对方说不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关系呢?”

  沙威的神色突然一凝。“这种话可不能乱说。”毕竟他的本义只是发牢骚,并非去质疑公子的权威。

  “好好,我的错。”他立刻举手投降,终止话题。而后突然挤着一堆笑脸向钟离走了过去。

  “钟离,今天很忙吗?”

  看见来人,钟离的眼神里不禁现出些许疑惑,毕竟两人平日里接触不多,并且或许出于某种本能,他总觉得有一道视线一直若有若无地打量自己。

  “……还行。”他斟酌了一下,用了一个比较模糊的用语,毕竟虽然是无意,但他也或多或少了听见了许多人对他这份工作的议论,其间以男性居多。所以在大家工作安排不过来时,他往往会主动去分担部分,尽力不让手头下的事情停下来。

  “是这样的,大家今天下午都要出去,你留下来的话可以帮忙倒倒咖啡、打扫卫生之类的吗?“

  “毕竟大家其实都挺喜欢你,你看我们办公室还是挺乱的,打扫一下的话,工作起来效率也会更高。”

  “可以把这个重要的任务拜托你吗,钟离先生?”

  他直觉认为这些话似乎不太对劲,毕竟自己手上的任务本就累得必须加班加点才能完成。可他话语中的那句“大家都喜欢自己”,以及那询问时向自己投射的诚挚的眼光总是让人心神激荡。所以明知会有更多的负担,最后却依然会不受控制地说出那句。

  “好。”

  雅科夫其实很快便摸清楚,这个初看起来穿着严肃西装、棱角分明的人,内心里其实懵懂而柔软,就像未经世事一般。可他并不觉得同情,反而觉得有些恶心。

  明明看起来像个初出茅庐的新手,没有任何业务能力,却能无缘无故地空降这个炙手可热的权力部门。

  所以他也不会有任何愧疚,毕竟没有明面上骂人已经彰示他的修养,让人感受到警署的辛劳从而反思自己尝到的甜头,也是在教他职场的新课罢了。

  

  钟离做事的模样总是让人觉得赏心悦目,或许是习惯于沉浸式处理某件事项,虽然印章纸片每天都像雪花一般各处飘落,致使地面也凌乱,但他总能摸索出一条分门别类的细则,而后便如蚂蚁搬家一般,不过一个下午,整片空间又变得清爽起来。

  同事们进来后,无不为这突然改换天地的环境惊呼。

  “哇啊,是你帮忙干的吗?真是太感谢了!”

  他正准备解释,自己是经雅科夫提醒后才行事的,可刚要说出口,对方已然发言。

  “自然是钟离的功劳。毕竟刚来也没接手什么重要工作,空闲时间体恤大家辛苦才来帮忙的。”

  “喜欢大家所以才帮忙的对吧?”

  脱口而出的话语拦腰折断,他觉得虽然未能经手重要文件,但自己确实说不上轻松,可眼前的景象让自己进退两难,看见那些同事们发自真心实意的笑容和感谢,他突然很难辨明其间的是非对错。

  “是,我喜欢大家。”这句话却是真的发自内心。渴望得到他们的认可、喜爱,享受与同事间的交流,在工作中的碰撞合作。面见不同的人,每天输入不同的案卷,看见不同的人间世,那是他无法拒绝的发自内心的喜爱。

  “也希望能得到大家同样的喜欢。”他真挚而坦诚,像一缕不加修饰的清风,拂过人心头,让嫉恨者无处施展,让共事者得享温凉。可人世间实在太过繁忙,人来人往,不会有人永远关注或爱戴那万春间的某一缕。

  所以,在要求帮助却未能得到对方的同意时,委托的文件出了些许纰漏时,甚至有时心虚地为了遮蔽自己的责任时,也会莫名被抱怨、被议论、被斥责。对于旁人而言或许家常便饭无关痛痒,可他却需要长久的迷惘去反思、去理顺其间的因缘纠葛,去思考下一步究竟如何做。

  钟离是一个恒定的集合体,他的世界狭小而简单,那些环境里稍许的矛盾便会形成一场风暴。

  “钟离,如果这件事你实在完成不了。”

  “……不要勉强。”助理挑选了一下用词,毕竟他是唯二知道这个人背景的人。然而最近由于人手实在周转不够,所以有时候会让他参与文件的汇总与汇报工作,但不知道究竟是琐碎事太多,还是缺乏与下面人的沟通经验,他似乎很容易受到他人的哄骗或拖延,以至于汇总的东西总是有些缺憾。

  “或许我可以要求执行官为你配一名助手?”

  ……

  “这个报告,我是不是做得很差?”并不对方言语中的潜意并不难捕捉,然而在明白这层含义后的内疚却绵延而漫长的。

  “抱歉,每次汇报的时候都会给你添麻烦。”

  倒也不是。他想回复,毕竟他很清楚这个人每天都在努力补充着那些落下的技能,也知道他甚至时常还要加班加点帮助偶尔偷闲的同事补材料。可有人情世故是无法速成的,断掉的社会时光和岁月,终究需要在漫长的时光里一步一步补偿回来。

  他知道这个人的努力与辛劳,知道他渴望着的喜爱与认可。可很多时候,苦痛并非一定创造着意义。

  ————

  “钟离先生,你有喜欢的人吗?”

  叶卡捷琳娜突然兴冲冲地来到他面前,她忍耐了许久,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不光是她,其实周围的人都对此有所好奇。于是看着认真工作,都悄悄竖起了耳朵。

  对方一时有些怔愣,毕竟他以为这位女士或许是有了些什么猜测,然而这时又大喇喇地问出了口。

  “我,”他想否定,但他内心却隐隐有着答案,最终却只能脱口而出,“我不知道。”

  本来忙忙碌碌的空间突然凝起一阵如出一辙的沉默。

  “噗——”不知从哪个工位开始,便已经有人憋不住笑,或许是人多势众的群体效应,而后便是愈发开怀的笑声。“什么是不知道啊,哈哈,真有意思。”有人小声说。

  “哈哈哈。”

  钟离在笑声中有些不知所措,他有些不自觉地扣了扣功能椅的扶手,尴尬地环顾四周后将视线放在了键盘上。正当他不知如何应对时,又有一道声音救她于水火。

  “你们闭嘴!”叶卡捷琳娜发起火来倒是与那温柔的外表大相径庭,中气十足地怒骂让旁人立刻安分下来。

  而后又小心翼翼地转回钟离的方向,将手摁在了功能椅上,语气温柔。

  “不知道就是有的意思哟。”

  “但是,如果这些东西让你害怕或者担心表达的话。”

  “要不考虑一下我?”

  他总是会被至冬人的热情和开放所震惊,不管是鲜明的爱与恨,还是刻在骨子里的不羁与自由,她如此坦诚而真挚地表达喜爱,反而让人生不起厌恶的情绪。可是……

  “抱歉,我……”他想说点什么,拒绝的话在脑海中回想,却又担心表达得不够好让对方因此难堪,支支吾吾半晌也没能说出口。

  “算了,没关系。”好在叶卡捷琳娜倒是丝毫不觉得难过,“毕竟我早有准备。”

  “不过我还是需要一个下午来平复我的失恋伤痕。”

  于是这个年轻的小姑娘还真真一下午没和他说话,就算是工作交接也托他人进行。钟离还有些不自在,其他人倒是习以为常。

  今天好不容易是个不用加班的日子,由于自己的汇报总是有遗漏,他准备留下来再全部检查一遍,就在大家纷纷离开时,一下午没理会她的小姑娘又兀地窜了过来。

  “一起喝杯咖啡?”

  ???钟离实在有些懵,但联想到外出又有些犹豫,可是叶卡捷琳娜很快便为他扫清了这些烦恼。

  “放心不会走远,就在这里。毕竟你都拒绝了我,喝杯咖啡的面子总该给我吧。”

  小姑娘笑起来,颊边有两个可爱的酒窝,眼睛也弯成了一汪淸泓,让人无法拒绝。最后两人还是端着办公室里的咖啡,一路走到了天台处。

  ——

  “钟离先生,你现在住在哪呢?”

  “别紧张,不是说要调查什么,只是随便问问罢了。”

  “……和朋友一起。”他说得有些隐晦,毕竟对于这个似乎洞察了什么却又始终没戳破的人,他也没想好要不要率先褪下那些遮掩。

  “是和公子大人一起吧。“

  她倒是没有纠结这么多,直接捅开了那层窗户纸。

  ……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

  “没事,我没有别的意思。”

  “只是想知道,对于钟离先生而言,公子大人是什么样的人呢?”

  是什么样的人呢?他也从未想过,是将他从晦暗处带出来,给予他现世巡游资格之人,是无可奈何却也魂牵梦绕,会耗费大半的精力去等待而期盼之人。是曾经相处时间很长,却永远弄不清对他的情愫之人。

  他想到了一个很好的形容词,叫作——“最熟悉的陌生人”。有着肉体上的关系,却在精神上保持着一种克制和隔阂,在相拥而眠时隔得很近,但心却停驻在不同的地方。有时候钟离会看见达达利亚坐在那扇落地窗前抽烟,漂亮的烟圈盘旋着,却不知渡往何方。钟离不会明白他在想什么,或是在担心什么。可在钟离躺在同样的地方时,他不知道达达利亚会不会有同样的疑惑。

  他们是被某种神秘的指引被迫捆在一起的两人,在没有情感的接触时便被迫纠缠,肢体上的距离被打破,心上的贴近却反而变得缓慢而奇怪起来。没有人知道是否还需要这个步骤,也不知道这种贴近又要通往何处。

  也不对,钟离反思道,与其说是不知道是否需要情感上的贴近,倒不如说,达达利亚已然竖起了铜墙铁壁,在那段不知道达达利亚是否还记得的对话中,钟离第一次觉察到了怦怦直跳的心脏,却被达达利亚的质疑和反问激了个粉碎,而到他终于渐渐明悟这些感情时,却已经失去了表达出来的勇气。

  所以最终,达达利亚不会意识到钟离的退却和隐忍,甚至可以肆无忌惮地忽视那些渴求或是期盼,而钟离也永远不会再去表达和询问。

  如果不是这一次询问,他或许也不会再一次深刻地认识到它们。

  “这样是不是很奇怪?”他握着咖啡杯,感受着那持续温柔的热度,平台的风卷起了肩畔的发丝。

  “倒也,不怎么奇怪。”叶卡捷琳娜的本义并不是让他难过,“其实我也摸不清,自己对你的态度,或许你们会觉得我轻浮嬗变,总是轻易地喜欢上别人而被拒绝。”

  “不,我觉得这样,十分勇敢。”钟离甚至加强了语气。

  “哈哈,他们可都不这么想。”对方立刻开怀大笑,“不过也正是因为你是好人。”

  “所以或许我才会像想要救小姐妹于水火一样,来救你。”

  “虽然我很仰慕我们的执行官大人,但我觉得,他在感情上可不是什么好人。”

  钟离被她的不逊发言吓了一跳,在示意小姑娘说坏话声音小声些后,才犹豫着开口。

  “何以见得?“

  “公子大人是否与你谈论过关于结婚的事情呢?”

  结婚?他好像突然接触到了一个认知外的名词,而后才突然意识到。

  达达利亚会结婚吗?

  是啊,如果对方有了婚姻,有了法律意义上而言的相伴一生之人,那么自己又应该去哪里呢?

  不用回答,光看对方的表情她都能得到结论,最后只能长长地叹一口气。

  “钟离先生,我一直认为爱人有一个先决条件便是,自己先得成为一个‘社会人’,应该能先于这世间独立生存,而后爱人。”

  “我并不清楚你们之间会有的弯绕,也不清楚你是否存在一些困难,只是,怎么说,觉得像你这样的人应该骄傲而灿烂的活着,不应该在这样一段感情中束缚而委屈自己。你知道的,这种忍耐。“

  “不会有尽头的。”

  他好像突然便想起了前段时间的案子,想起了那个白色顶光下微笑的金发女人,眼尾有着细纹,岁月都未曾洗褪她的美丽,却最终等来了一个不应属于她的结局,

  “……毕竟不能办公室恋爱。”钟离试着辩解。

  “噗。”叶卡捷琳娜甚至笑出了声。“钟离先生,你们可不是在办公室认识的。你可先是老板的宝贝而后才进得公司。”

  “旁人应该敬你、慕你,不敢随意议论支使你,这也应是他的态度。而现在这些算什么呢?”

  “不明不白地让你过来,然后呢?”

  “他只是不够在乎罢了。”

  这一句话像一把刀子一样插在心中,他努力想忽视,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只能坚持道。

  “……只是因为身份特殊罢了。”

  ……

  叶卡捷琳娜不知道该不该反驳,毕竟看见钟离那双眼眸的时候,突然有了一种无言的难过,她兀地开始思考,或许对方遇见的是自己也无法解决的难题,可她却要将一切剖开,这样是否会过于残忍呢?

  可是,就这样迷蒙而混沌的纠缠下去,难道就会赢来幸福的结局吗?

  “钟离,他是执行官。如果他真的考虑到了你的困境,如果他真的在乎你……”

  “他真的会如此放任吗?”

  只是觉得方便罢了,或者说,正是因为钟离这样必须依附于他的属性,这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特性,最终才会选择他。

  然后,便会自然而然地对这一切置之不理。

  是的,或许是身在迷局,那一次又一次的强调从未让他升起这样的反思。

  不对等的关系中不会有爱,他的主人是因为物品的温顺与便捷而使用他,可他却在这过程中悲哀的滋生了爱。

  他突然意识到了这一切的因果倒错,在这样的关系里面,感情真的会有意义吗?或许有,因为喜爱,主人或许更温柔的对待那个物品,会更经常地来把玩看望这个物品。

  而那个物品,也会更加而热烈、期盼主人的到来。

  然后呢……

  然后,等那些激情如潮水般退却后呢?

  剩下的会是湿漉漉的砂砾,无生机的浅滩,是沿岸的一片荒芜与孤独,永无尽头地蔓延着。

  “但是,我并非是想告诉你,爱是错误的。”

  “任何时候的爱都应该是美好而瑰丽的,是奇异的荷尔蒙共振纠缠,让你在茫茫人海中莫名关注到那样一个人。”

  “那是生物的本能,是一生中常常转瞬即逝,所以更应珍惜地存在。”

  小姑娘的发辫在夕阳下散出熠熠的光辉,看起来同阳光一样勇毅而热情。

  “如果真的有了这样的情感,与其憋闷者、藏掖着,不如直接表达出来了,至少以后再想起时不会懊悔,不会因此执念终生。”

  “不要隐晦,不要害怕,不过一句话而已。”

  唯有经受涅槃磋磨,才有资格走上重生。

  来来回回一席话,或许小姑娘自己也没有弄懂自己到底要说什么,或许她想让钟离摆脱这样憋闷的不对等的关系,可一方面又想鼓励他勇敢地去表达自己的心意。不过钟离依旧感谢她带给自己的这份勇气和热情。

  “谢谢。”

  他们在天台上碰杯,这一日的风格外呼啸而激动。

  天台的门前,一个白色的衣角翻飞而过,但步伐轻盈,加之那澎湃的风声,并未引起人的注意。

  ————

  钟离总有一种奇怪的直觉,就是,今日的达达利亚似乎并不开心,很多时候都会偏头望着另一边,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然而他们毕竟很少有时间一整天黏在一起,他也不知道这是否属于达达利亚的日常。

  保持着平日的步调,沐浴,上床,而后习以为常的拥抱,两人都莫名的没有什么多余的话题,直到眼皮有些重重的想要阖上,他突然听见了对方的声音。

  “在想什么?”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嘴痒的想抽烟,特别是在想那些不太明白的事情的时候。然而在看见那个人背对着自己的后脑勺,不免就有些说不清的烦闷,他突然将人转过来,而后把手中的烟蒂给递了过去,强硬地想让别人来一口。

  本来是想看到这张脸被烟雾呛出水雾,最后又露出那种无奈而又可怜的神情,没想到在那一阵烟雾闯入进口腔,他却笑得愈发深沉。眼睛亮亮的,像落满了窗外的月光。

  然后,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刻,达达利亚被吐了一脸烟。

  白色的烟雾似丝线,更似某种勾人的绳索,配上那张脸,就像某个神话里的神秘妖精,明明知道在对视的那一刻便会成为石头,却最终还是抵不住那抵死的诱惑,望见那双眼。他想说话,然而刚刚开口又吸了一口烟,一下便没忍住咳了出来。

  “咳。”

  轻轻的一声,却好像掀起了轩然大波,钟离本来只是微弯着嘴角,眼睛也在用力压抑住弯起的弧度,一会儿却再也按捺不住,直接将头蒙进了被子里,整个人都开始微微颤抖。达达利亚气不过想把人抓出来,对方却迅速左躲右闪,一时间竟然像抓鱼一样滑不溜秋,握不住。

  直到终于将人拎出来时,对方却笑得前仰后合,嘴巴微张,甚至差点喘不过起来。

  “我是……”他想解释,刚刚开口却听见旁边又没忍住。

  “噗。”

  他立刻一个眼刀过去,钟离再次用被子蒙住了嘴,眼神严肃。但看着看着,终究还是忍不住,扬起的嘴角一下子又从被子上冒了出来,他努力不发出声音,但眼睛却不自觉眯着一条缝。

  达达利亚报复似地趁人不注意,将烟蒂又塞进了对方嘴里,他猝不及防吸了一大口,而后烟雾伴着眼泪,随着咳嗽和笑声又一下一下往外噗,像个沸腾的盖子。他猛地将人嘴捂上,烟味带着热气在脸部急剧凝聚纠缠,最后不得不憋红了脸求饶,他那整蛊的目的才终于达到。

  达达利亚看得一时有些发呆,心跳也莫名快了些,手突然不自觉地收了回来。

  不过片刻,在发现对自己的捉弄并没有引起回应后,便耐着性子又看了几眼好像钉在那里的达达利亚,在对方几次没有回神后,最终只好放弃,又转了回去。

  而达达利亚捂着紊乱的心跳声,低下了头。

  他发现自己越发贪恋着怀里的人,从回家的频率,以及每次一同进门时那种抑制不住的激动和兴奋,就像一下又回到了气血翻涌的少年时刻,在遇见这个人之后便会躁动不安。

  甚至有时候会产生一种奇怪的想法,譬如,要不要去想办法为这个人办理一个合法的身份,而后让他和自己的联系能为更多的外人所知。

  毕竟,他有许多次都会在那交缠的视线中,忍不住失神,理智的警报在那一刻疯狂作响。会想要在那个位置,亲吻对方的嘴角,或只是在经过时悄悄勾一勾手指,挠一挠手心。

  会突然想取下那一个遮掩了美丽眼眸的眼睛,打碎那禁欲而温润的滤镜,去看那张脸腾起绯红,正装下的身躯逐渐绷紧,而后现出薄汗。

  他会不自觉地想要像其他人宣告,这是独属于他的猎物,想要留下一些外露的标记, 譬如脖颈、脸颊、手腕,会在衣物摆动间便现出暧昧的痕迹,而对方也会在其他人一次一次的问讯和揶揄中想到自己。

  想要……

  但是不能。

  或许有一种方式能让这些联系永远的外露并存在。

  譬如说……

  婚,姻。

  他怔住了,而后立刻打消这一切。

  这很荒谬,毕竟执行官的身份万人瞩目,但凡有心人稍稍挖掘,资料手续稍有空缺,便会造成很大的麻烦,而这一切是否真的值得自己付出如此多的精力呢?

  况且,如果真的拥有了这个身份,钟离真的会选择自己吗?他无法忽略自己在天台上的见闻,就像他清楚的知道钟离的魅力,只要给他那个可以接触世界的平台,很难有人能抗拒与他亲近。他专注、认真、坦诚、美丽、而又温柔,他只是在出生时被残忍地剥去了那个应有的权利,什么过错都没有,只是单纯的。

  运气不好罢了。

  可是如果不是这样的阴差阳错,达达利亚也不会有这个机会遇见他,绑着他。

  这是难说的阴差阳错,可他竟然贪念甚至贪图着这样的便利,想见他囚起来、捆起来,永远地锁在这间屋子里,甚至开始质疑并后悔那个可恶的工作的决定。

  因为这样一个工作逐渐让身边这个人变得不同。他不再同曾经那样,看见自己的回来那颗。琥珀色的眼眸便好像要留出蜜糖。那双眼瞳里,渐渐开始凝集着疲惫、隐忍、无奈、彷徨,开始凝集那些自己无法控制的情绪。会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开始思考,反省,询问。

  他渐渐变得不再那么好懂,一眼便望穿,而是顶上了那一张温顺的假面,内里却是一个在逐渐成熟、矛盾而复杂的魂灵。

  竟然有一天,他也会到如此,患得患失的境地。所以,他控制不住那些阴暗的欲念,或许只要手上有着那根绳子,那纸契约。不能为他人知道也好,让这段关系潜藏起来也罢。只要钟离永远能在自己手边。

  就好。

  “在想什么?”

  等不来回复,他便自觉地伸手将人的脸给托过来。这一刻,窗外的星光又散了部分在眼里,于是一眼望过去便会看见透亮的让人着迷的星河。

  然而他的回答,也是粹了糖的毒品。

  “在想你。”

  他确实在想达达利亚,毕竟叶卡捷琳娜告诉他,执行官的生日快到了,虽然他从不接受下属的礼物,可是钟离应该主动些去给他送些东西。

  勇敢地表达自己的爱意,而后便不会后悔,或许是飞蛾扑火,或许是水月镜花一场空,可唯有彻底粉碎后,才能重塑。他竟莫名在这里面得到了些许勇气,或许是因为他早就意识到了自己身处崖边,而有了些共情之感。

  他们之间,毕竟还是有些不同的。只要他小心地避开其他人就好了。

  甚至想过要么到时候就把那张小纸条藏在蛋糕盒子里,让他在拆开的同时,得到另一份……

  不知是惊、还是喜。

  “那你能一直想我吗?”

  他甚至不由自主地、按捺着说出这番话,心理却如同魔鬼滋生地枝丫,低吟着。

  看吧,就算见识过世界的其他,他的脑海中却依然只有自己。达达利亚不耻这样的行为,但他却依旧不由自主地沦陷其中。

  而这句话,却似乎给钟离加上了些许珍贵的砝码。

  达达利亚,会不会也是期待着自己的回应呢?于是他轻声说,言语在夜色里悄悄地蔓延。

  “能。”

  这是黑夜中的静止符,而后他们便都能带着各自的夙愿,安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