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季已经走到尾声，海洋带来的潮湿气息也随着季风离开而逐渐淡去。
我坐在窗边发呆。不一会儿，又将黄金铭牌拿出来细细端详，与上面的荷鲁斯之眼纹章来了个深情对视。天空之神荷鲁斯，埃及法老的守护神，王权的象征。荷鲁斯的眼睛又被称作乌贾特之眼，代表神明的守护与无上权利。
奈弗西斯，年仅十七岁的埃及法老幼子、军队司令官，在这个新年刚就任努比亚总督。
“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阿里亚。”我苦笑着揉了揉太阳穴。
鬼使神差地，我想起了克里特那个在玩闹般的战役中被法老长子普赫阿蒙一箭穿心的里翁王，他的突然身死使得克里特王位落在了本来默默无闻的里曼王子身上。
里曼王子当然不是什么善茬，但如果这一切并不是巧合……
·
思绪被敲门声打断。
“十三殿下，陛下请您去议事厅。”侍从恭敬地传话。
“知道了。”我站起身，理理衣摆。
索玛一世比预计时间提前一天抵达。
说实话我并不担心自己会受到多么严厉的惩处，阿里亚已经踏上归程，即使他有嫌疑，那又怎么样？弗拉格殿下想把罪名扣到我的头上，哪有这么容易，我凭什么乖乖接受。冶铁秘方泄露，既有可能是弗拉格殿下的错，也有可能是因为我，亦或是库萨尔城中每一个平平无奇的人。能查出凶手最好，查不出来，我应该也只会因为失职被罚俸，或是换成其他无关痛痒的惩罚。
这件事的主要过错并不在我，而索玛一世一直以来对我都还算宽容，所以不会有问题。
等一切事了，就可以动身去孟斐斯。
我思索一番，压下了心中一丝莫名其妙的不安。
是的，不会有什么问题，因为这二十年来，我一直都很自由。
·
议事厅的主位下方有几梯台阶，索玛一世便就着这一点高度俯视下来，不动声色地将我打量了一番。
我乖顺地垂着头，摸不透他的想法。
“坐吧，伊斯塔努。”索玛一世随手指了个下首的座位。
在我落座后，索玛一世便心不在焉地斜倚在主位，单手撑住下巴。他的左手指上本该有一只红宝石戒指，现在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圈浅浅的戒痕，与周围的皮肤不太一样。他将它取下来交给了我，让我代理库萨尔城的一切事宜。
我悄悄觑他神色，发现还是一如既往地看不出什么。
“父王，您……”我回忆了一遍准备好的说辞，正要开口。
索玛一世突兀地打断了我，他伸出右手，做了一个稍后的手势：“你的那位埃及朋友，在西台玩得怎样？”
他另起话头：“在哈图沙，你为了他直接住在了内城的别邸，没有回王宫。”
果然，是阿里亚的问题。
“父王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我假装不懂他的深意：“还不错，他已经尽兴地回孟斐斯了。”
“没什么。”索玛一世平静道：“伊斯塔努，冶铁秘方失窃，你怎么想？”
来了。
“父王您派我前来库萨尔，一是为了战车和铁器的收尾事宜，二是因为月前的间谍闯入一事。”我心中一惊，面不改色地回答：“虽说犯人已被叔父处理，但我抵达库萨尔后却还是觉得不妥，于是将图纸取出，放在了剑鞘的挂坠中。我可以保证，除了我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它放在哪里。而在此前，图纸被库萨尔总管锁在秘密的仓库里。”
“或许也不是那么秘密。”我看着索玛一世的眼睛，缓缓道：“还请父王彻查。”
“唔，我明白。”索玛一世点点头，又状似不经意地问：“你那朋友叫什么名字？”
“父王？”我状似轻松地耸肩：“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埃及人而已。”
“伊斯塔努，你现在可是嫌疑犯。”索玛一世跟着我一起笑，但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
该死，他要揪着这事不放了。
“是，父王。”我很快恢复平静：“他叫阿里亚。”
“阿里亚么。”索玛一世追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他在克里特的儿童拐卖案里追查妹妹下落，当时我和洛德他们分开行动，结果与他查到了一处，于是就认识了。”我简略地概括：“后来便一起行动。具体的，侍卫队应该已经向您汇报过。”
“对。”索玛一世颔首：“他们还说，你似乎很中意他。”
“你的情人？你喜欢男人？”他突然锐利地盯住我，蓝色的眼中布满寒霜：“回答我，伊斯塔努。”
我的眼皮突地一跳，直觉这事大概不能糊弄过去了。
“你和他很亲密。”见我沉默，索玛一世了然：“自认为将图纸藏得很好，其实也不尽然。”
“伊斯塔努，你犯了错。”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马上传信给边境驻军，把他处理掉。”
没关系，这个时间，阿里亚他们应该已经离开了西台境内……
“你一定在想，他应该已经安全离开。”索玛一世迈下阶梯，用冰凉的手指点了点我的眉心，嘲笑道：“我的蠢儿子，你不应该派你的亲卫送他。因为首先，他们是我的亲卫。”
“父王！”我背脊发凉，张皇失措辩解：“他没有偷图纸！”
“那又怎样？”索玛一世目光冰凉：“你不应该去玩男人。”
“父王……”我猛地在他跟前跪下：“父王……求您……不要这样。让他走，好吗？”
“这是你第一次求我，为了一个埃及人。”索玛一世蹲下身，与我平视：“可是，我可怜的孩子，你却被他骗得团团转。”
“他真正的名字叫作奈弗西斯，是埃及法老的儿子。”
“什么因为人口拐卖寻找妹妹，也只有你会信，埃及唯一的公主好好地呆在孟斐斯呢。不如你想想克里特老国王的死因，奈弗西斯在那里做什么？”
我沉默不语，索玛一世一脚将我踹倒在地：“回答，伊斯塔努。”
“为了……和现在的国王，”我缓缓从地上爬起，重新跪在他面前：“当时的里曼王子接洽。”
“他认出了你的身份，所以带着目的故意接近你，或许是铁，或许是别的什么。”索玛一世瞟了我一眼，继续道：“而你轻易就咬了勾。”
不是。
我嘴唇颤抖，想反驳却吐不出一个字来。脑海中闪过阿里亚的脸，各式各样，最后定格成安静地微笑的样子。真奇怪啊，他总是热烈的，像一团燃烧的火焰，与安静两个字很难搭上关系，可当他站在月光下凝视着那个朴素的、镶嵌着海蓝宝石的戒指时，就连扇动的眼睫都突然变得宁静美好。
“埃及的王子，不怀好意地欺骗你的人。即使如此，你也还是要为他求情，希望我放过他吗？”索玛一世的音调平淡如水，却又仿佛利箭：“甚至有可能他的身上还正带着从你这拿走的冶铁秘方。”
“是。”我固执望着他，跪直身体，颤声道：“即使如此，我也……”
“蠢货！”索玛一世暴怒地大吼。
下一秒，脸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左眼的视线被蒙上了一层扭曲的淡红色。暗色血液浸过指缝滴在地毯上，又很快被吸收，只留下浅浅的痕迹。
我被索玛一世的鹰首戒指划到了。
但此时已经顾不得其他，我用力拽着索玛一世的衣摆，语无伦次地哀求：“父王，父王！求求您，不要伤害他！都是我的错……是我做错了！我以后一定老老实实呆在哈图沙哪里也不去，我、我什么都可以答应您！只要您、只要您让他平安回到孟斐斯……”精神与肉体带来的双重痛感由内至外发散，到最后我也不知道我在重复着什么，只记得将身体僵硬地叠成一个卑微的祈求姿势。
“太难看了，伊斯塔努。”索玛一世自上而下地打量我片刻，将我扶了起来：“我可以答应你。不过，有交换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