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归于平静。
羽生凛睁开眼，他又回到了地下水道昏暗的环境。
隐匿于平静湖面下深不见底的真相，此时波涛汹涌的将他卷入沉底，完全不给一丝喘息的机会。
不知何时冒出的冷汗已经遍布全身，他的衣服湿哒哒的沾在皮肤上，阴冷的风扫过，传来冷意。
耳边传来系统机械的男声。
“检测到芯片碎块，正在为您修复存储芯片，管理员权限读取中——”
“已开放管理员权限，存储芯片修复90%，检测到其他管理员信息，是否共享？”
共享给皮耶卡开什么玩笑？
羽生凛没有犹豫，果断选择了否。
在他既定的认知里，一切罪恶的源头，是那位恰好看到他使用逆天道具，而产生兴趣的乌丸莲耶。
一切的恩怨情仇，也应当在组织的覆灭时候烟消殆尽。
可现在，所有的答案都指向——一切的一切不幸，都源于他自己。
倘若不是他执着于追求某种东西，这个世界本该有它自己的发展方向。
“我早该想到，不完整的存储器不会被检测到。”羽生凛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这家伙——随便拿人的记忆动手脚，简直糟透了。”
被人企划好的人生，本应拼尽全力反抗，可始作俑者是他自己，一切都变得怪异起来。
羽生临也，只给了他一次选择的机会。
可羽生凛无论如何选择都无法做到两全。
选择放弃离开，他会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时代，这里一切的岌岌可危都再与他无关，他依旧是那个专注于研究数据的人造人。
选择留下，他要与皮耶卡和整个庞大的组织进行对抗，清理这个世界上多出来的“恶”，夺回权限，维持这个世界的稳定，最后，他会因为外界身体状况，彻底死去。
理智在大脑中疯狂运转，催促他快些逃离才有存活的机会。
可羽生凛想了很久，直到他走出地下道，璀璨的光芒照在他身上，无名的路人们从身旁经过，讨论着晚上要吃些什么。
如此普通而又平静的生活。
他们不应该因为自己的错误就此消亡。
良久后，羽生凛还是没能按下论坛面板中的退出。
合上手机的那一刹那，内心无比的纠结突然就莫名的通顺了，羽生凛忍不住笑道。“我的答案，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了吗。”
他是为了人类的和平与发展所诞生的人造人，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人死亡。
尝试逃离，摆烂式的自杀重来，只是他在为自己的懦弱找的借口逃避。在他拿到羽生恒的记忆时，他就已经不再是那个独善其身，无辜可怜的羽生凛了。
那枚被他拿到的优盘，羽生凛仔细查看后才发现只是形状比较相似，实则是一枚老旧的弧形钥匙，这没钥匙的形状特殊，他从未见过这种形状的锁孔。
考虑到现在的状况复杂，羽生凛给许久未联系的雪莉发了条短信。
他没有署名，只是用组织成员的口吻，向她约了个大概的时间。
他曾经听雪莉提起过，上层让她研究一样增加细胞活力，甚至可以返老还童的药物。那时的羽生凛什么也不知道，只当是什么保健品，没有多想。
寻常的药物怎么可能会做到这种程度。
除非，从他的血液样本里，加上皮耶卡的引导，他们两人从那时候就有了合作……
对于永生这个话题，这两个老家伙的目的完全一致。
很快，他就得到了雪莉的回复。
羽生凛全副武装，甚至连眼睛都被遮了起来。原本以为要经过一系列的例行检查，但组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守在研究院的成员减少了一大半。
羽生凛抬头看了一眼比他走之前要大一圈的研究院。很显然，皮耶卡意识到了这个世界的不稳定，所以加强了药物研究的投入成本。
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这一变故方便了他从监视器的盲区偷偷潜入进来。羽生凛走进去，看了一圈室内的装潢，推开休息室的门，就看到了单手撑着额角，闭眼休憩的雪莉。
阳光透过窗户，撒在她柔软的发丝上。听到门的声响，她打了个哈欠，困倦的转过头，语气冰冷。“抱歉，有点累。我这就继续——”
看到完全陌生，裹得严严实实的人，雪莉一时间愣在了原地。羽生凛眨了眨眼睛，生怕她叫人来抓他，小声说道。“现在方便吗？”
雪莉“嗖”的一声站了起来，脸颊微微泛着红，眼眸中藏不住的激动。她抬起手想要抓住羽生凛的胳膊查看，又怕碰到了他身上的伤口，触电般的收回手，“你，你没事？”
羽生凛点了点头，“哪里方便说话？”
雪莉将他带进了一间诊疗室内，四处翻找着，确定没有找到监听器后，才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脱掉吧，让我看看你的伤。”
羽生凛也没扭捏，衣物褪去后，露出底下残留的伤疤。雪莉用仪器帮他稍作检测后，确定没有任何问题，才彻底放下心来。她说，“莱伊说你生死不明，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你们都不打算告诉我？”
她说到这里，眼眶明显红了一圈。“你和姐姐莫名失踪，苏格兰死了，Gin也被组织通缉。而我被困在这里，没有朗姆的命令根本无法外出。”
羽生凛听她说着，才知道组织这几天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等等，明美姐失踪了？gin被通缉？什么时候的事？”
雪莉肉眼可见的疲惫，她解释道。“我也不知道，前天突然与我失去了联系。在那之前，她说她想要和我一起脱离组织……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还是说，已经被组织。”雪莉说到这里猛然顿住，她抬头露出微笑，“说不定只是躲起来了，和你一样。”
羽生凛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雪莉注意到他的为难，耸了耸肩膀故作镇定。“所以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
羽生凛也没有拐弯抹角，直勾勾的看着她，“我想知道你现在研究的药物的一些具体数据，可以吗？”
“唉？为什么对这个好奇？”
“不可以吗？”
“不，只是比较惊讶。你不是对绝大多数的药物都有抗性吗？怎么会想知道这些东西。”
“我只是想看看。”羽生凛随口应道，“Gin是什么情况？”
“你不知道？”
“我一定要知道吗？”
雪莉看着他，确定羽生凛不知道后，这才偏移视线，“他在凌晨不知道因为什么袭击了朗姆，被朗姆安置在房间内的暗器擦伤，随后不知所踪。”
“你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吗？”
羽生凛敏锐的察觉到她语气里的变化，他蓦得将琴酒那日离开的背影与这件事联系在一起，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抱歉，我不知道。”
雪莉：“……”
她神色从最初的担忧，到期待最后变为了失望。“我知道了，你跟我来。”
“这些药物原本是由我父母着手研究……”
“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活体实验，暂时没有成功的案例。”雪莉迈开步子朝着档案室走去，一边同他说着。“不过，很早之前的资料因为一场大火销毁了。”
“很多数据都是多次试验后，重新计算的内容。”雪莉按下入口处的指纹锁，滴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门并没有打开。她奇怪的咦了一声，又尝试了一下。“抱歉，好像出了点问题。”
她侧过头看向羽生凛，“所以，你和gin真的分手了？”
羽生凛没想到她会这个时候问这件事，橙眸中露出错愕，几秒后，他点了下头。“是吧，我单方面提了，至于他怎么想，我也不知道。”
“真是稀奇，你会放弃他。”
“奇怪，为什么指纹录入出现了故障。”她嘴里嘟囔着，输入了单次随机生成的密码。推开门的那一瞬间，羽生凛隐隐感觉哪里不对。他抬起手将雪莉扯到自己身后，角落处靠在墙上的女人，深邃的轮廓与金色的长发，她扬起红唇，“等你们很久了。”
“贝尔摩德！！”雪莉瞳孔皱缩，下意识的抓住了羽生凛的袖子。
贝尔摩德看着羽生凛，挑起眉梢。“看来之前对你的警告还不够，羽生凛。你居然没死？”
羽生凛将雪莉完全挡在身后，橙眸锐利的扫过她坐的位置旁边堆积着的档案。那些档案册，与周围的颜色完全不同，显然是贝尔摩德带过来的东西。他的动作顿了顿，声音低沉。“你想怎么样？”
贝尔摩德的视线不在他身上，而是越过他看向身后的雪莉。“宫野志保，跟我走。”
雪莉故作镇定的看向她，“理由呢？BOSS让你来带我去哪里？跟你走之前，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
“姐姐她，还活着吗？”
贝尔摩德笑意更甚，她没有直接做出回答，而是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跟我走你就知道了。”
雪莉脸色泛白，身体止不住的颤抖着，她咬了下嘴唇，点头。“好，我和你走。”
不知是不是羽生凛的错觉，他察觉到贝尔摩德在听到雪莉的回答后，松了口气。
她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他下意识的抓住了雪莉的手，“别动。”
贝尔摩德眯起眼睛，打量着他。“别打破自己的约定。这是你答应过我的事情。”
羽生凛大概知道贝尔摩德与羽生临也之间有什么约定，但具体是什么，羽生临也从未提起。贝尔摩德没有正眼看她，而是扯着雪莉从这里离开。
羽生凛见状，将摆放在桌上的资料收进背包。跟着她们两个的方向追了过去。
贝尔摩德显然是知道羽生凛有话要问他，没有直接开车离开，而是停靠在路旁耐心的等待着。
等羽生凛坐上车，她猛地踩下油门，嗖的一声车身窜了出去。
和贝尔摩德正式交谈还是第一次，他踌躇着不知道该从何事问起。
贝尔摩德却是毫不在意，一边开车一边语气淡淡的。“你果然没有骗我，Gin的确很听你的话。”
“啊？”羽生凛愣了几秒，“你指的什么事？”
“不，没什么。”贝尔摩德下意识的瞥了他一眼，“我想你应该已经打算动手了吧？”
“……”羽生凛扯了扯僵硬的脸，“你要带雪莉去哪里？”
没有得到答案，贝尔摩德换了个话题，“是我一个朋友在日本的房子，暂时还算安全。”
车辆在路上行驶了很久，最后停靠在西多摩市主宅区内的一座双层别墅前。
贝尔摩諵风德下车，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拿了许多生活用品。
她随手甩给羽生凛，转头去招呼雪莉进去。羽生凛只能跟在后面拎着各种物件。
门是从里面打开的。
宫野明美听到了声响，顶着一双黑眼圈，探了个头。再看到雪莉后，一瞬间潸然泪下跑过来将他抱住。“志保！你没事，太好了！”
雪莉一头雾水，突如其来的喜悦后，是无尽的疑惑。“姐姐，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宫野明美看了一眼贝尔摩德，后者摆了摆手，走进了里面的房间。她才缓缓说道。“母亲曾经留下过遗愿，希望她能够帮助我们离开组织。”
故事的详情不算复杂，大概就是她们的父母与贝尔摩德有过一段交情。在发现被组织利用，可能遭遇不测时，留下了遗愿。
没有打扰姐妹俩的独处，羽生凛走到房门口，轻轻扣了扣门。“我可以进来吗？”
贝尔摩德沉默的看向玻璃窗外的天空。“那些资料你看过了吗？”
“还没。我以为你会想和我聊些什么。”羽生凛清了清嗓子。“我没想到你和她们之间有这么一段。”
“天使从未对我微笑过。这次，应该会宽恕我吧。”贝尔摩德轻笑，“这里很安全，你可以暂时住在这里。”
羽生凛看她拿起放在桌上的□□，塞进口袋里，显然是要出门的姿态。“你要去哪里？”
贝尔摩德勾起唇角，“放心，我不会把你们在这里的事情说出去。”
“那位先生，已经坐不住了。现在只有我，才能稳定局势。”她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嘴唇边，露出神秘的微笑。“是你的话，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没等羽生凛反应，她便匆匆离开。
“啊？”羽生凛虽然发懵，还是拿出了贝尔摩德准备好的档案进行翻阅。
她说，一切答案都可以在这里得到解释。
档案盒里存放着数百张订装成册的纸张，纸张微微发黄，明显经历了很多年的时光。
装订的封面上的自己已经看不太清，羽生凛只能翻开第一页。“实验报告？”
眼睫在头顶光源的照射下，在他脸上投射出半圆的阴翳。
羽生凛目不转睛的翻看着一页又一页的报告内容。
这上面没有任何药剂的配方与来源，却密密麻麻的写满了人名。
更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这些人名后方都记载着他们的状态。
死亡，死亡——全部都是死亡。
整体数据的跨度很长，甚至记载了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上世纪的内容。
羽生凛指尖不住的颤抖，最终停留在了被人为折叠起来的一页上。
他缓缓地打开了折叠的位置，入眼的是一张眼熟的脸。
这张脸与贝尔摩德长相几乎一致，只是名字与年龄完全对不上。
在羽生凛看来，她的年龄最多不超过三十岁，可现在的数据却告诉他，贝尔摩德已经算的上是上世纪存在的人了。
羽生凛的目光笔直的凝在实验报告上年龄与姓名的位置。
“乌丸……。”
厚厚的实验报告名单上，唯独只有贝尔摩德一个人存活着。
他终于确定了皮耶卡的目的，如果这种药物的存在配合这个世界他所拥有的管理权限，的确可以做到他想要的结果。
这组数据是否为真实，羽生凛不得而知。
但在他所处的时代，人类依旧没能掌握这种逆天的能力。
况且并不是每个人都渴望长生不老。
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朋友、家人、爱人生老病死，而自己只能作为棋子，不停地接受与完成命令。
她选择和羽生凛合作，也许从最开始就是想要将这种不人道的实验停止。
作为上世纪就存在的元老，或许她也知道皮耶卡的存在。
正当他思考时，门被从外面敲响。
雪莉探了个头进来，“在想事情？贝尔摩德刚才走的时候，说有件事没有告诉你。”
她摊开手递给羽生凛一张字条。“这个是什么号码？”
羽生凛接过后，看着上面的一连串数字，“她还有和你说过什么吗？”
“她说，这个应该是你现在想要的。”
羽生凛“哦”了一声，愣是没从记忆中找到号码的所属人。
信号有定位的功能，再确定对方是否值得信任之前，他不能将这两位卷入到危险之中。于是
他起身打算从这里离开，雪莉知道他要走，想了想还是担忧的说，“注意安全。”
羽生凛像对待妹妹那样，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上次你也这么担心，我不也没事？放心吧。你们最近一段时间，暂时不要出去了。”
她点头，“我知道。我的情况特殊……组织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我。”
羽生凛往前走了几步，回过头对门口的两人挥手告别。
在入户门的门牌上，他看到了被刀划过，模糊的两个字。
工藤？
好像在哪里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