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里的局势没有人比琴酒更清楚。

  他确实是亏欠于那个人的,因而在弗朗特掌控塞巴斯顿后与他进行交易,明知是鸿门宴琴酒依旧前往了。

  提起到曾经的往事,弗朗特用枪抵在他的脑袋上,面色阴沉。“你当初到底是怎么把恒哥害死的!!”

  十几年的时光会让人产生巨大的变化,他是如此,弗朗特亦然。

  当年那个跟在羽生恒身后,唧唧闹闹对他表达不满情绪,却又对琴酒无可奈何的弗朗特,在看到琴酒平静如水的表情后,脸上的愤怒在瞬间炸裂开来。“你这家伙——”

  “真以为逃到日本就不会有事了吗?”

  “你把我们这些人当成什么了?!”

  琴酒抬眸,唇角噙着笑容,眼底不沾染丝毫笑意,“想报仇的不止你一个,动手吧。”

  众人只道他是隐藏在黑夜之中的孤狼,一旦稍作放松便会被咬住喉咙,将其绞死。

  一把锐利的武器不需要任何情感,他始终是如此遵从。

  那些过往的记忆在他加入组织后被一并抛弃。

  在一个只有杀意与血腥的新世界,他以王者的姿态,在这里混的如鱼得水,甚至遗忘了曾经与那个家伙做出的约定。

  命是他救的,那么在此时还给他也可以。

  弗朗特看着琴酒闭上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淡然。

  他冷笑着将枪丢给一旁的手下。“听说你在日本混得很好,那么——我就把他们也毁掉。”

  “你就在这里,老老实实的为当年你害死恒哥的事情,忏悔一辈子吧。”弗朗特丢下一句狠话,便将他丢进了潮湿黝黑的牢笼里。

  哪怕是琴酒本人也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让羽生恒死在他外出任务的途中。

  分明在他离开前夕,对方还活生生的在他面前,以他的瘦弱样貌开玩笑。

  那时,琴酒只需要完成最后的任务,就可以加入到组织内。

  黑泽管家告诉他,加入组织后,他可以借助组织的力量,用非法的手段洗钱,从而获得大量的金钱。

  仅差一步,他就能救得了羽生恒,带他去看日本盛开的樱花。

  然而,他接到了皮斯克打来的电话。

  羽生恒死了。

  他连少年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时隔多年,琴酒记起当时的情况依旧觉得可笑至极。

  他不相信——这样聪明,机关算尽,能够在众多Mafia家族中收集情报,挑拨离间,让一发不可收拾的局势完美落幕的人,会莫名其妙死在疗养院里。

  他拼了命,硬是憋了一口气,杀掉了任务中的所有人。

  腥臭的血腥味令他作呕,却被他生生的将反胃感咽进了肚子里。

  他见到了将他们救起来的乌丸先生,对方坐在轮椅上,轻柔的抚摸他的头发,一如当初将他从日本拐卖到意大利来的那些商人一般,“做得很好,黑泽,以后让他跟着你如何?”

  站在他身后名为“黑泽”的管家,毕恭毕敬的点头同意。

  之后,他跟着那个人一同训练,学会了很多从未体验过的杀人技巧。

  他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姓氏与代号。

  看着摆放在面前的收养协议,老人“慈祥”的看着他,“你没有名字吗?真可怜。需要我帮你起名字?”

  琴酒一时间百感交集,脑海中属于羽生恒年幼的脸颊,一遍遍反复出现。

  “阵,以后你就叫阵了,好听吗?”“阿阵,以后我们就是同伴了。”

  管家看他在协议上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下了属于自己的名字。“黑泽阵?还算好听,你就叫这个吧。”

  一直以来,他不敢去猜想羽生恒死去背后的真相是什么。

  又或者他被刻意的人为引诱进入了一个预先设好的圈套内。

  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牢笼内,他没有主动联系组织里的人。

  在琴酒眼中,哪怕被当成组织的叛徒,他有自己坚守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的低下头。

  牢笼对他而言,不过是曾经的噩梦再次重演。

  人在极其安静的环境下,就会情不自禁的回想起曾经发生过的一些事情。

  他想到了过去被他处决掉的一个又一个组织的叛徒。绝大多数的人,他连名字和长相都已经记不起了

  不知道在三途川会不会遇到这些人,又或者他的杀戮过重,无法像正常人那般度过黄泉。

  他冷笑一声,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羽生凛红着眼的模样。

  曾几何时这个耍脾气,毫无半点作用的“废物”会给他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

  记忆将所有的细节棱角全部呈现,他记得曾经有人不厌其烦的用毛巾,在他的肌肤上擦拭,红着眼睛趴在他的床边,用颤抖细微的声音,呼唤着他的名字。

  用最亲昵的方式,将退烧药一点一点的喂到自己的嘴中。

  口腔中残留的肌肉松弛剂的味道还很重,就连分泌出的唾液也沾上了难以接受的苦味,琴酒拧紧了眉梢,身体因为注射了药物感到滚烫而敏感。

  至于为什么后面变了。

  到底是谁变了?

  狭小的空间让他的身体蜷缩在一团,琴酒稍微动了动,一张被揉的皱皱巴巴的糖纸从他口袋里掉了出来。

  那是之前他万般摆弄羽生凛,看对方失神窒息的狼狈后,随手从他桌上拿的糖果。

  为的只是清除他口中,属于对方的味道。

  与以往不同,琴酒眼睛里满是血丝,近乎执着的盯着地上被揉成一坨的糖纸。

  喜欢一个人是像羽生凛那般苦大仇深,毫无保留的奉献吗?他不知道。

  只是现在不同于曾经,脑海中一闪而过羽生凛的苍白的面容,他忽然觉得他的命可以为了羽生恒死去,但不应该在现在这个时间。

  羽生凛还在等着他的答案。

  那双眼睛如此的灼热——

  所以,琴酒第一次临阵脱逃了。

  他回到了自从羽生临也死后很少会来的安全屋。纵使他的能力再强,在面对人山人海与□□时依旧难以全身而退。

  羽生临也曾经说,早晚有一天你会爱上我。

  这句话似乎如今就像是魔咒,最初琴酒确实是将羽生凛当成对方带了回来。

  他想等事情结束后——和羽生凛好好谈谈。

  令他没想到的是,对方摸索着找到了安全屋。

  看着羽生凛眼中的失望与痛苦,最终扭曲释然。

  琴酒终是低下了高傲的头颅,“抱歉。”

  没人能准确的说出他们彼此之间的纠缠是否正确。他本是不会爱的人,用了自己的方法尝试去保护,然而丝毫没有考虑过对方的感受。

  就连贝尔摩德也曾经心疼过被他折腾来折腾去的羽生凛。

  “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当床伴用完后丢掉。Gin,你到底在做什么?”

  “要我帮你解决他吗?”

  漆黑的枪口抵在贝尔摩德金发上,后者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这么紧张?”

  也许,他自己的本能早就给出了答案。

  目送直升机离开,琴酒依旧没有半分不舍。

  在他看来,羽生凛只是用这种方式来引起他的注意,等到在西西里被多方面为难,他一定会耍脾气,任性的拨通琴酒的电话,用以往妥协的话语,柔声柔气的和他道歉。

  这样他们就能重启回到之前的状态。

  然后羽生凛,再给琴酒一次又一次机会。

  可是他这次算错了,羽生凛并没有向他服软。

  羽生凛离开的第一天,他像平日那般与伏特加一同完成任务,偶尔会停下来翻看手机,确定没有漏接电话后,神色淡然的做自己的事情。

  羽生凛离开的第二天,他被波本等人以boss的名义进行监视。天气开始逐渐降温,他忽地想到羽生凛糟糕的体质,是否能够应对海风与阴冷的意大利气温。

  所以他找到了雪莉,对方很乐意帮他打通了羽生凛的电话。

  听着对方略微沙哑的嗓音,和偶尔传来的咳嗽声,琴酒的脸色缓和了不少。

  因为他的情况特殊,BOSS没有限制他的行动,但是有关意大利的一些情报,没有告予他。

  羽生凛离开的第一周,琴酒偶然想起之前在羽生凛那里落下了一根领带。他让伏特加开车将自己放在对方的门口,用钥匙打开了那扇门。

  沉稳深邃的眼睛扫过陌生又熟悉的环境,他在羽生凛没有带走的东西里,找到了一本被翻阅到褶皱的笔记本。

  琴酒记得最开始,他有让雪莉教羽生凛一些基础知识,对方有跟他说过,会养成写日记的习惯。

  日记本没有上锁,他不屑的随手翻阅,前面厚厚一沓的纸张被人为的撕掉了。

  剩下的纸张上满满当当的写满了“琴酒”、“为什么”

  从最开始一笔一划,到后面逐渐潦草,近乎崩溃——笔尖划破纸张留下破碎的痕迹。

  似乎有什么东西压抑着,在平静的情绪下几近扭曲。

  为了看那张与羽生临也相似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他确实有做出很多过分的事情,如今想来任何事情都会有报应一说。

  电话在此时突兀的响起,是伏特加打来的。“大哥,我什么时候过去接你?”

  就连他自己也无法理解自己的决定,他简单的说。“伏特加,买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我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电话那头的伏特加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似乎是被他吓得撞在了什么东西上面,小心翼翼的询问。“是……羽生凛之前住的地方吗?”

  “嗯。”

  “好的,我知道了。”

  羽生凛离开的第三周,贝尔摩德接到来自西西里的消息,确定了背叛组织参与这场计划的人,是一名卧底在组织的叛徒。她难得出现在羽生凛住的地方,靠在门边,一副看好戏的表情,“阿拉,Gin,该你出手了,亲手去审讯那名叛徒。”

  琴酒剔除了她话语中夹杂的讥讽,语调平稳的询问,“他人在哪?”

  贝尔摩德就这样看了他一阵子,若无其事的撩拨着头发,“大概是,死掉了吧。虽然苏格兰的消息里,说他不小心走失了。不过,在那个地方……他真的能活下来吗?”

  哪怕是羽生临也曾经对他诸班戏弄,贝尔摩德从未见过他有过这么大的火气。

  “Gin……你……”

  “叛徒在哪?”琴酒波澜不惊的询问,一双深邃的眼眸中夹杂着几近爆发的怒火,明明嘴边的弧度没有任何更改,却让她感觉一阵心惊。

  “在审讯室。”

  凄厉的惨叫声接连响了几天,就在伏特加极度担心,在外面来回溜达的时候,琴酒终于从里面出来了。他用手背擦拭掉脸颊上飞溅的血,游刃有余的说道。“伏特加,订一张去卡塔尼亚的机票。”

  *

  雨水让整个西西里的温度骤降,羽生凛从后门进来就开始准备他们店内的晚饭。他本身是不会做饭的,但继承了羽生恒之前在战时有过的做饭经历,那一口略大的灶台也显得没有这么可怕了。

  去外面喝酒的几名员工,也在入夜前赶了回来。

  羽生凛正在收拾桌上的残羹,其中一人拍打着身上的雨水,随口抱怨。“刚刚我从后门进来,在门口看到一个银发男人,他是不是在等谁?感觉在那里站了很久了。”

  “银发男人?”

  “在哪?”

  羽生凛闻言,手上的动作稍作停顿,而后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的走进后厨。任由那几名员工趴在窗户上对着瓢泼大雨中的人影指指点点。

  木柴粗略搭起的火堆正在熊熊燃烧着,赤色的火星随着他的动作,在空气中跳跃着。羽生凛坐在厨房的凳子上,挥动着手中的斧头,一下又一下的将木柴劈开。

  火焰产生的光映照的他面色红润。

  窗外,琴酒的身影就这样镶嵌在雨夜之中——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凛君,可以帮我烧壶热水吗?”

  “来了!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