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香水茉莉>第9章 09.穆容

  从穆容来到边境到现在,大概有一个多月了。

  再想起那时从医学院休学,篡改了属性、装成Beta参加志愿卫生员,穆容自己也觉得难以置信。

  他的父亲是军人,母亲是军医,一个在自己还是个小男孩儿的时候就牺牲,另一个前几年患病,病重到去世不足半年,半生都奉献给战场的父母,没能看穆容长大成人便离开了。

  或许是因为身上原本就流着这样滚烫的血,穆容总觉得他要来边境,要来南域,就算他还是个没从医学院毕业的学生,是个体质不适合战争环境的Omega,他还是揣着一腔热血,来到了寒冷又荒芜的这里。

  他自小在气候温和的南方长大,一年到头都是宜人的气温,再后来去首都上学,不得已要经历分明的四季和多风干燥的冬天,现在来了边境,初冬就冷得刺骨。他离开玉城时,专门从后勤那里领来了军大衣和皮帽、围巾,从头到脚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才将将抵抗住严寒。

  穆容在这里的工作很简单。他被安排在玉城远郊的一间卫生所,除了自己,还有一个当地的女孩子,她的名字很长,穆容就简单地叫她拉娜。拉娜语言也没那么熟练,不会写穆容的名字,发音更困难,便有来有往地也给他起了外号,叫他阿木。

  穆容想,这样也好,本就是偷偷摸摸来的,隐瞒起本名,或许能少一些麻烦。

  最近冲突平息下来,没有什么治疗伤员的机会,穆容觉得卫生所更像一个小仓库,像一个物资中转站,他在这里最多的工作就是接受玉城运过来的物资,有需要的话,再送到其他地方。

  前几天下了雪,他自己开着车,天没亮就出发,一大早就到了最靠近边境的营地。穆容记得,接待自己的是一名很友好的特警。

  草绿色制服的是军人,比如像穆容父亲那样。黑色制服的是特警,穆容之前就知道。母亲去世前把自己托付给她老友的儿子,穆容的未婚夫就是一名特警。

  社会上其他的Omega都同样,婚姻之于他们,是没什么自主选择余地的事情,因此对于这种既定的、无法逃避、不能改变的事情,穆容原本是没什么所谓的。但为了让母亲放心,在她去世前,穆容还是照着她的愿望,把照片和代表自己信息素的吊坠寄给了那位江警官——他甚至都不知道未婚夫的名字。

  忙完母亲的后事,好像Alpha与自己都觉得完成了使命,婚约这件事谁都没着急。穆容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到边境,也完全没告知他的未婚夫。

  穆容都没有见过他,只知道那个Alpha在首都服役,对方对他也是兴致缺缺。两个人就这样、订了一个谁都没当真的婚。

  他一向是个孤独又固执的人,父母在世时,为了那些更为恢弘伟大的事业,吝啬着对他的陪伴,家人都离开后,穆容就彻底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没有人爱他,也没有人需要他,他不想做寄托于Alpha的Omega,不想去求那些施舍来的情感,也就变成无所谓的模样,想要什么就去争取,自己想做什么就尽可能做。没有人在意,那就成为专属于自己的穆容。

  但很偶尔地,他也会好奇那个按照母亲的遗愿,会与自己度过一生的男人是什么样子,或许和那天在边境线遇到的特警相似?只不过那人的帽檐压得很低,眉眼都看不清。

  小时候穆容依赖着做军人的爸爸,失去他之后,更对军人和特警有着崇拜,甚至迷恋一样的奇妙感情。他记不清那位警官的样子了,但又总会冷不丁地想起他,独自搬运物资、独自开车行走在雪原间时,看到原野上的石块和树影,恍惚间都觉得像那一天消失在后视镜里的、魁梧挺拔的那个人影。

  穆容试着记起他,但记忆总是恶作剧,勉强能想起他帽檐没挡住的、英俊的下半张脸,能记得起他的特警制服合身服帖,不笑的时候很严肃,笑起来又很亲切。回想起来的也不算少,但穆容还是不知足,怎么就唯独拼凑不出他的完整样貌了呢。

  从营地回来,穆容期待着特警都有着那位警官的冷峻和温柔,他想,如果未婚夫也这样,那这段父母之命的婚姻也不算太糟。但又想到未婚夫之前的冷淡,穆容又想愤恨地骂那个男人几句。他觉得自己像个怀春的少女,一样幼稚,一样沉迷于幻想。

  一边笑话自己,一边还是害羞,那晚上穆容失了眠,因为对陌生人的过度注意,还觉得怪对不起那位未婚夫的。

  这场暴雪来得没有预兆。

  卫生所由废弃的礼拜寺改建而成,冬天里没有暖气,像地窖一样,寒气入骨。到了深夜,雪越下越大,燃起的炭火因潮湿的空气而熄灭,穆容冷得睡不着,只好穿上大衣、戴上围巾和帽子,去院子里的库房找几块新碳。

  室外已是白花花的一片,到了南域之后,穆容还是第一次遇上这么磅礴的大雪,他看着远处的雪山,山脊上的雪、苍青色的山,在雪幕下恢弘又壮丽。穆容手里还提着一兜子新碳,脚步上却忍不住,往雪地深处多走了几步。

  茫茫的白雪把黑夜映出来些许微光,穆容凝望着远山,视线又落在近处的原野上,好像有落单的动物在积雪中跋涉,穆容担心是狼,定睛看了看那个高大的体型,发觉更像是羚羊或马鹿,才稍稍放下心来。

  他准备返回,但脚步却停了下来。刚刚那个踉跄的身影,好像是个人。

  那个人陷在雪里,看起来很需要帮助,可穆容犹豫了,边境这里势力复杂,歹徒与平民难以辨认,有时候好心反而会带来危险。穆容手无寸铁,就算有了,他也不太会用,如果不幸遇上歹徒,恐怕没什么好下场。

  他有点儿害怕,一边想着不要多管闲事,一边把大衣领子拉高了些,系好皮帽的扣子,加快了脚步、小跑着返回卫生所,可没走几步,又停在原地。

  万一是遭遇暴雪的牧民呢,他倒在雪地里,明天就要冻死了。穆容抬起头,看了看礼拜寺里微弱的灯光,又转过身,看向那一片已经平静下来的雪地,最后还是说服不了自己,掉过头跑向远方的那个人。

  穆容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这个男人拖回到卫生所。

  男人被淹没在雪里,穆容伸出手,把沙一样的雪扒开,才露出他的脸,他的眉骨很高,脸颊瘦削,此刻男人昏睡了过去,这张棱角分明的脸才显得没那么有威慑力。

  雪花结成了冰,落在他的睫毛上,密麻麻的好几块弹片,也像是小小的冰凌一样,残留在他的额头和颧骨上,最大的一块,深深刺进了他的左边眼睛。

  他穿着特警的制服,受了重伤,头盔被击落,留下后脑勺一大块肿块。他的头发低垂,贴在他的前额上,上面都是凝固的血迹,被冰雪冻结住,到了屋里,又融化成浅红色的血水,一下一下地滴在地面上。

  脸上的创面还好,棘手的是大腿上斜插着的这枚弹片,不知道有没有碰到股动脉,取下来说不定会大出血,但是置之不管也不行,留在这里,迟早会引起炎症。

  他还有生命体征,应该只是劳累、疼痛和寒冷引起了休克,穆容看着他,心里没了主意。

  他只是个还没从医学院毕业的学生,这里的卫生条件也不好,上个月物资都分发出去,消炎药、止痛剂都没有余量了,今天暴雪之后,路被封住,补给不知道几天才能来。穆容看着眼前昏睡过去的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阿木哥哥,你怎么起来了?”

  拉娜被深夜中的响动吵醒,她去穆容的房间敲了敲门,没得到回应,才发现他没在房间。

  礼拜寺的讲经堂被改成了简易的手术室,拉娜穿过走廊,路过这里时,才发现里面竟还亮着灯。她推门进入,看见阿木穿着大衣,身上落了层雪,正站在手术床前。

  她走近才看到躺在病床上的陌生男人。

  “阿木哥哥,这是谁?”她惊讶地高呼一声,眼前这个人的伤势太重,濒死的模样,谁看都揪心。

  她不过十几岁的年纪,比穆容还要小几岁,总是像个小姑娘一样,热情却莽撞,看到如此惨状,她直接跪在了床边,双手合十举到嘴边,念起了祷告:“陌生的英雄,愿真神保佑你。”

  拉娜是典型的当地人长相,她一头微卷的棕红色的长发,眼窝很深、鼻梁高挺,眼睫毛长而浓密,讲经堂里昏暗的灯光在她脸上落下了一小片阴影,画面圣洁肃穆,像是南域传说中描绘的圣女祈愿。

  穆容看着她,情不自禁地跟着她的低吟附和,陌生的英雄,真希望你能活下去。

  他心里还没做好打算,可是大概是出于天性,手已经搭上了一旁码放整齐的手术刀。他的手指捏着冰凉的柳叶刀片,随即张开手掌,又牢牢地握紧刀柄。

  “我要救他。”

  穆容的话很坚定,拉娜听了,一脸的难以置信:“我们这里只能做一些简单的治疗,你救不活他的。”

  “雪已经封路了,他撑不到去玉城。”

  “可是我们都不知道他是谁,”她见无法劝阻穆容,语气都急切起来,“说不定已经断气了。”

  被她的气话提醒着,穆容才注意到仪器上显示的信息,病人的血压降了下来,脉搏微弱但急促,休克已经到了中期,必须马上进行外科手术和药物治疗。穆容又俯下身子,耳朵贴在他的胸口上听着心音,又低又弱,再不做些什么就来不及了。

  穆容撑着手臂从他的身体上起身,视线不小心略过了他的领口,瞥到了一段黄铜色的金属链子。穆容愣了愣,急忙从他的衣领里掏出那根项链,那上面挂着一个吊坠,圆圆的金属片上,雕着一朵小小的花。

  五片花瓣、喇叭形的花萼,是香水茉莉。

  这是穆容家乡随处可见的小野花,是穆容信息素的味道,是他与生俱来的、只属于他自己的印记。

  他把那枚吊坠握在手心里,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着,命运曲折的际遇让他惊奇又激动。他转过头看向躺在病床上的那男人,可惜他的脸上被各种伤口和污渍覆盖,看不清他的长相。

  “我知道他是谁了。”

  他是穆容的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