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房子打扫的再干净也会有尘土味道，更不可能有冰箱空调之类的东西，老三在屋里转了转，才五分钟就已经很无聊了，要是不来这鬼地方，她现在肯定在跟同学逛街呢。
“妈，我想吃冰棍。”小姑娘喊道，“我热死了。”
吴邪忙着拆包裹，怕路上被小偷割包，包的特别严实，一层又一层的很难拆，他摸了摸兜里，掏了一毛钱丢给女儿：“村口有小卖部，你不认识路，让你二哥带你去买，别乱跑啊！”
小姑娘嫌一毛钱太少，却不知道村口小卖部的冰棍两分钱一根，这一毛钱已经可以买五根回来了，只能不情愿的跟着二哥出去了。
她图时髦穿的都是颜色鲜艳的连衣裙，走在灰蒙蒙的建筑中格外显眼，不仅有好奇的小孩儿跟着，还有一些岁数很大没娶上媳妇的老光棍一路尾随，打量的眼神看的人很不舒服。
走了约莫一百多米，傻栓子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不近不远的跟在后头，为城里来的小朋友挡住了不友善的视线。
买完冰棍以后，两个人逃跑似的跑回了屋子里，可惜屋里也不清净，买几根冰棍的功夫屋里就塞满了人，吵吵闹闹的简直可以掀翻屋顶，老二默默的把冰棍藏在了身后，拉着妹妹躲进了屋子里，无视了乡亲们说城里的孩子不理人的议论。
这种热闹持续到带来的礼物全部分送完毕为止，等到堂屋安静下来，老二才打开了一条小小的门缝，试探道：“人都走了吗？”
吴邪锤了锤后腰，嗯了一声，这种应酬不论是城市还是乡村都让人吃不消，老大要是跟来还能派点用场，这俩小的完全是废物点心。
“太好了，我都快被吵死了。”得到肯定的答复以后，老二才一身轻松的蹦了出来，他刚刚在屋里吃了四根盐水冰棍，这会儿牙齿有点疼，决不能被妈妈给看出来。
吴邪问他珠珠怎么不出来，老二就道她已经无聊的睡着了，在火车上本来也没怎么睡好，这一觉估计可以睡到明天早上。
原本那间屋子是想留给老二的，因为有窗户临街，现在小崽子睡着了也没办法了，只好让老二去睡里面那一件，这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张起灵正在扫满地的瓜子壳和糖果纸，这些垃圾简直可以装满一整个蛇皮袋，吴邪拆了一个面包，自己吃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塞进老公嘴里，还不忘随手丢了一个给儿子，让他垫吧一口，一会儿看看厨房还能不能用，忙的七荤八素的都忘了吃饭的事情了。
“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啊，我还有几篇小说要写呢。”老二磨磨蹭蹭的打开面包的包装，小心翼翼的用不怎么疼的那一边咬了一口面包，缓慢的用口水把面包泡湿咽下去。
吴邪哪里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凉凉的道：“你不是要贴近生活吗？这儿多好啊，就地取材写写乡土文学，省的天天写一些风花雪月的东西。”
老二小声嘀咕道：“我又还没到那个岁数，干嘛学老头写这些。”
正说着，院子里传来了敲门的声音，一开始声音不大，可能是等了一会儿看屋里人没有反应，敲门声才大了起来，张起灵去开门，发现来人是傻栓子，他很费劲的端着一口锅，口齿不清的道：“给你们、做了点东西吃。”
张起灵接过了锅，请他进屋里坐坐，傻栓子有些羞涩的摆手，又想起了什么，还是跟着进到了屋里来，吴邪有些惊讶他会送东西来，掀开锅盖发现里头装的是白面的面条，以傻栓子的经济条件来说已经算是最好的食物了。
老二看到傻栓子，想起了白天的事情，小声的跟母亲说了一通，吴邪对这个人略有耳闻，不过他们当时离开这里的时候，傻栓子还很小，他们没有什么交情。
傻栓子很努力地和张起灵沟通，他越紧张语言能力越差，好一会儿才表达清楚，原来是想要一个毛主席的徽章。
徽章确实还有几个，吴邪都拿出来给他，傻栓子却只挑了一个，小心翼翼地摸了半天不舍得戴，高高兴兴的揣进了兜里。
他是一个纯粹的人，外人看来却实在很心酸，吃完饭回屋以后，吴邪一直在琢磨这件事，张起灵检查了门窗回来，发现他还坐在床边上脱左脚上的那只袜子，他刚刚出去的时候他就在脱这只袜子了。
“在想什么？”张起灵坐在了床边，弯腰帮老婆把袜子脱了，他去厨房看过，灶台应该还能用，只是没有柴火，想烧热水得等到明天了，今天凑合用凉水洗洗算了。
吴邪打了个哈欠，舟车劳顿又忙活了一天，他这会儿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勉强提起精神道：“我在想栓子的事，他挺可怜的，以他的品行来说，如果身体好，进城里肯定能混的很好，最起码温饱不成问题。”
许多人肉体健康，但是灵魂存在缺陷，人们往往只凭借外表来判断这个人的好坏，因为身体残疾所以即便脑子好使也无人在意，只当他和动物差不多，哪天要是死了，还会觉得本该如此，像他这样的人能活多久呢？
张起灵搂住了他的肩膀，道：“厂子里也招过残疾人，可以找找有没有适合他的岗位。”
吴邪嗯了一声，眼睛已经要睁不开了，这个话题值得放到第二天来讨论，现在睡觉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三十四
舟车劳顿的疲倦一直到第三天才勉强恢复，小孩子恢复的要快一些，吴邪就不太行，他已经不是年轻的时候了，那时候他可以冒着四十度的 大太阳下地去干活，现在回想起来简直不可思议。
“你看，以前妈妈就在这块地里干活，这么大一块儿地都是咱们家的。”吴邪站在田埂边上，指着一大片庄稼给女儿看，以前种的时候总觉得这块地太小了，种出来的东西不够吃，现在看才发现这两亩地居然有这么大，绕着走一圈都要脚酸了。
老三被晒的直发蔫，兴致缺缺的看了一眼，她还不到坐在高高的草垛旁边听妈妈讲过去的故事的年龄，她现在只想回家去吹空调吃哈根达斯，听说这个月有新电影要上呢。
老二倒是很有兴趣，虽然不太爱写乡村文学，了解的多点没有坏处，他蹲在田边饶有兴趣的拔了一根草，问妈妈：“这是什么草？”
“猪草。”吴邪瞄了一眼，道。
“那这个呢？”
“也是猪草。”
老二有些困惑，道这两种草长的完全不一样哎，吴邪就道能喂猪的就是猪草，不能喂猪的就是野草，你小时候还挎着粪箕子来割过呢，才多久全给忘掉了。
农村的小孩子是当半个壮劳力来用的，老二小时候也不例外，经常要跟着同村的小孩子一块儿去割猪草，捡点儿麦穗什么的，在这方面他很笨，人家的小孩子可以割一篮子，他顶多割半篮子，走回家的路上还要再掉一半。
那时候回家的路上有一座桥，夏天很多孩子会从桥上跳下去玩水，光吴邪知道淹死的就有七八个，因此他一直很担心老二会自己去玩水，后来发现纯粹是多虑了，这崽子连护栏都爬不上去，笨的可怜。
提起过去的糗事，老二有点不好意思，自己溜达着跑掉了，老三打了个哈欠，用脚去踢地上的小石子，吴邪摘了狗尾巴草给她编了小兔子，道：“怎么样，喜欢这里吗？”
老三搓着小兔子身上绿绿的籽，嗯了一声，她能说什么呢，难道说不喜欢吗？
没想到母亲却道：“我倒是很不喜欢这里，妈妈从出生就不喜欢这里，有什么好喜欢的呢，巴掌大的地方，什么好吃的都没有，干不完的活，种不完的地，到处都有粪便的味道，人的或者其他动物的，难闻的要命。”
当你真正要变成一个农民的时候，田园生活绝不会让你有悠然自在的感受，没有人会种花种草，每一块地都种上粮食还嫌不够呢，土地是你的命根子，你要绞尽脑汁的获取活下去的能量。
只有心态转变成游客之后，才会有闲工夫坐在树荫下对这一切品头论足，什么午后的西瓜啊，吱吱叫的秋蝉啊，喝水的老黄牛啊，每一幕都很美，当然了，隐去生活中的琐碎之后，世间万物都会非常美好。
老三不解的道：“那干嘛还回来啊？”
是啊，为什么还要回来呢？吴邪蹲下来，一屁股坐在了田埂上，女儿嫌弃脏不肯坐下来，只是拢着裙子蹲了下来。
不远处，张起灵正在跟村长聊天，应该说村长单方面跟他聊天，说了几句之后村长离开了，张起灵便朝着妻女的方向走过来，吴邪看着他，突然觉得也许是自己想错了，张起灵不论待在什么样的环境里，其实都能过的很平和，和这里格格不入的反倒是他自己。
老三已经晒的有点发蔫了，她有气无力的问妈妈可不可以回屋里去，吴邪见她小脸都红透了，便让老二带着她回去了，村子里小路太多，她自己回去可能会迷路，反正他们两个老家伙缺钙，可以多晒晒太阳。
吴邪问张起灵：“村长跟你说什么？”
张起灵道没什么，只是村子建设的一些事情，村里一直很缺钱，最近年轻人也都出去打工了，很多修葺工作没人做，想请人就得多花钱。
大中午的田里基本没人，谁也不想这么热跑出来暴晒太阳，这个时节天气变化是很猛烈的，两个人在田埂边上没走几步，天空整个黑了下来，没等人要抬头多看，黄豆大的雨已经落在了身上。
一时间没有躲雨的地方，两个人只好跑到了一颗大树下，吴邪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道：“下雨躲在树下面好像不太好？”
张起灵不置可否，说是不好，也躲了这么多年了，没听说谁被雷给劈死了。
雨越下越大的同时天也越来越黑，很快就黑的像是傍晚六七点钟似的了，哗啦啦的雨声和雷声混在一起吵的人耳膜都要炸了，吴邪有些庆幸两个孩子早早的回去了，不然一家四口都得淋成落汤鸡。
吴邪看着这场大雨，想起了还没生老二的那会儿，有一年雨下的特别大，大到村子都被淹了一半，他们家虽然地势高，可房顶脆，外头下暴雨的同时家里在下大雨，他背着小孩子把家里为数不多的物品搬到床上，张起灵一边朝外面舀水，一边试图加固被风吹得快飞走的大门，雨下了多久，两个人就狼狈不堪的抢救了多久。
等到雨好不容易停了，家里所有的东西基本都被淹了，又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来浆洗衣服，抢救还能用的东西，张起灵还要去把全村的外墙刷一刷，把看不清楚的标语重新写一遍。
很明显，张起灵也想起了这件事，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趁着这天然的雨雾，吴邪把头靠在了老公的肩膀上，他喜欢这种有所依偎的感觉，累的时候可以毫无顾忌的靠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