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路渝打开背包,最后检查一次物品有没有带齐。
行装早就收拾好了,所有成员就待为神父送行后离开。城门的守卫中有他们的人,在中午守备松懈时会为他们放行。
衣服、食物、药品...
路渝一项项清点着,东西多了容易引人怀疑,因此他只带了一些必需品。
“抓住你了。”
一个声音忽然在他耳边说。
来不及思考,路渝看也不看,挥起手肘猛地向后砸去。
但对方似乎早就预料到他的动作,一只铁掌悍然捏住他的手臂,膝盖朝他背脊狠狠一顶,转瞬就将他压制在床上,动弹不得。
“阿波罗!”
路渝没有意识到自己是怎么脱口而出的,那个人对他的保护已经刻入了骨子里,形成了一种习惯。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喊出了数声。
阿波罗的宿舍离他很近,此刻只能寄希望于他能够听到。
克莱德轻笑一声:“你对他可真是念念不忘,怎么,指望着他能来救你?”
不等路渝回答,他便继续道:“可惜...他现在已经不认识你了。”
路渝原本在他手下激烈地挣扎,听到这话,心头遽然一跳,动作不由地停了下来。
他僵硬地问:“你什么意思?”
克莱德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笑眯眯地自说自话:“你是乖乖跟我走,还是打一针麻醉让我抱你走?”
路渝最终还是选择自己走,他厌恶和这个疯子的任何肢体接触。但最重要的是,既然已经落入敌手,掌握身体的主动权至少能让他安心一些。
可刚走到门口,克莱德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般,故作姿态地“呀”了一声。
路渝回过头,冷冷地睨着他。
克莱德笑得春风满面:“抱歉,我忘记了,那里是不能让人类知道的。所以,你得在我怀里躺一会儿了。”
... ...
醒来时,路渝意外地发现自己并没有被绑起来,或是被关进什么漆黑的牢房,而是躺在一张十分舒适的软椅上。
灯光明亮,墨色大理石地板上光影流动,雪白的墙壁上挂着几副在这个时代早已销毁殆尽的上世纪油画。
这里看起来不仅不像是什么审讯室,反倒处处透着古怪。
回过神来时,路渝看见眼前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他立刻起身走去:“阿波罗!”
可阿波罗却如一柄利剑,闪身挡在了他面前,手掌半点儿力道不留,将他的肩膀箍得生疼。
路渝怔住了。
那双眼直直地盯着他,眼里却没有了往日的温柔,曾经无法掩藏的炽烈爱意消失得无影无踪,蓝绿色的异瞳里是一片冰封千里的荒原,寒冷,萧寂,空无一物。
那是一种没有生机的漠然。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攫住,路渝惶然望着阿波罗,难受得喘不过气。
足足有半分钟,他才回想起克莱德的话:他现在已经不认识你了。
这时他注意到阿波罗身后的男人。
男人坐在一架皮椅上,一手把玩着一把雪亮的匕首,另一手支着头,银色长发如雪般垂落在肩上,浅金色眼瞳好似日落前的余晖,带着惬意的慵懒,含笑地望着他。
阿波罗刚才制止他前进的动作,像是在保护这个男人,怕他做出什么伤害对方的事。
一股寒意从脚底漫上来。
路渝咬牙道:“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男人像是觉得有趣,支着脑袋的手放了下来,声音缓慢轻柔:“不问我是谁,倒先问我对他做了什么,看来...你的确很爱他。”
路渝望着这个从未在公众前路过面、却举国上下无人不晓的男人,话里刀锋暗藏:“萨维特元帅,你让世人相信你是世上最仁慈的人,可我没想到,您对自己的人也这么冷酷无情。”
萨维特微微一笑:“你误会了,阿波罗是我亲手创造的神祇,我怎么舍得伤害他呢?我不过是让他回归他本来的模样罢了。”
“本来的模样?”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让他爱上你的?在创造他时,我已经剔除了他的情感程序,按理来说,他不会拥有任何人类所有的感情。”
路渝一震。
怪不得阿波罗从来不能理解人类的感情,总是做出一些让他觉得奇怪、甚至是惹恼他的事情。而同为机器人,克莱德却对人类的心思和行为了如指掌,原来这是因为他们的初始程序设定不同。
“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为什么阿波罗会变得像一架冷冰冰的空壳,眼里再也映不出他的身影?
路渝恨不得冲上去提起萨维特的领子,恶狠狠地给他一拳。可只要他摆出一丁点儿要往前的架势,阿波罗就会立刻制止他。
萨维特姿态悠闲地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是怎么让他违背我的程序,对你产生了人类的感情的?”
路渝冷冷地吐出四个字:“无可奉告。”
事实上,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阿波罗为什么会爱上他。爱本就是世上最复杂难解的事物,可世人却总想为它找一个原因。
萨维特发出一声叹息:“好吧,那我先回答你的问题。你想知道我对他做了什么吗?看看就知道了。”
瞥见那金色眼瞳里一闪而逝的促狭笑意,路渝心里陡然生出一种危险的预感。
下一刻,就听萨维特柔声道:“阿波罗,杀了他。”
“是。”阿波罗回答。
像一架接收到指令的机器,他立刻掐住了路渝的脖子,把他悬空提了起来。
萨维特道:“你不是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听我的话,执行我的任何命令吗?因为这是所有机器人在诞生之初就被设定好的东西。一架机器,怎么能够违背主人的命令呢?”
原来如此,路渝心中被泛着痛意的酸楚淹没。
阿波罗为什么一定要服从于萨维特的所有命令,连阿波罗自己都不知道,而他竟然因此怨恨他。
冰冷粗粝的手掌摩擦着脖颈处细嫩的皮肤,路渝忽然对这双手感到无比陌生。
那双手太温柔,太沉默,向来只会拍着他的后背安慰他,将他拥在怀里保护他,以至于他忘记了那手里蕴藏的力量——这是一双能轻易夺去人类性命的手。
他听到萨维特说:“不过,两百年了,能逼我启用‘天枢’的人类,你还是头一个。”
可‘天枢’是什么,他已经没有办法去思考了。
窒息感汹涌而来,肺部的氧气被急速抽空,痛得仿佛下一刻就要爆炸开。
路渝满脸涨得紫红,挣扎着去掰阿波罗的手,双腿本能地踢蹬,但比起机器人,人类的力气实在是太弱小了,如同蚍蜉撼树,根本无法让箍在脖子上的手松开分毫。
“...阿波罗...”
他停下了挣动,眼睛被痛苦逼出泪水,如同隔着一层模糊的水雾,望着这个曾经对他满腔爱意的人,拼尽全力唤出他的名字。
可那双冰冷的眼睛,自始至终没有丝毫变化。
路渝心中浮现一个绝望的念头。
——阿波罗是真的要杀他。
就在他眼前一黑,快要失去意识之时,忽然听到萨维特说:“好了,我亲爱的,松手吧,我还得留着他当诱饵呢。”
刚被放回地面,路渝就狼狈地跌倒在地。
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空了,手脚软得连撑起身都困难,他趴在地上疯狂呛咳着,喉咙火烧似的灼痛。
眼前发黑,所有事物模糊成扭曲的光斑,好一会儿,视野中的人才渐渐清晰。
路渝望着阿波罗,那张脸依旧如同冰雕铁铸,任凭他的目光流连过每一寸细节,都捕捉不到一丝心疼的痕迹。
一种将要永远失去阿波罗的恐惧涌遍他的全身。
他意识到那双眼睛再也不会深情地凝望他,那双臂膀再也不会在他哭泣时拥住他,那嘴唇再也不会亲昵地呼唤他的名字,在柔软的黑夜与淡红色的晨曦中亲吻他的耳廓。
当这一认知逐渐清晰,路渝终于明白,他是真的爱上了阿波罗。
不是利用,更非欺骗。抛却隔在他们之间的种族、立场、仇恨,他只是爱他。
可人总是到失去后才明白自己的心。
萨维特怜悯地俯视着他:“现在你知道,你爱上的是个什么人了?”
路渝的眸子里好似燃着烈火:“是,我知道,我爱他。直到现在,我还是爱他。”
“真是可歌可泣,看得我都不忍心杀你了。”萨维特怜悯地道,随即又眯起眼睛,“但是你把我的神祇弄脏了,总得付出点儿代价。”
他随意挥了挥手:“阿波罗,先废他一条腿吧。”
“是。”
尽管路渝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输,但被冰凉的手掌握住脚踝时,身体还是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咔擦一声,他的骨头断了。
阿波罗没有丝毫犹豫地起身回到萨维特身边,静默地立着。
萨维特瞥了眼疼得冷汗直流,还强撑着不吭一声的人类,愉悦地一勾唇角。
他站起来,手掌抚上阿波罗的脸:“阿波罗,你身体的哪一部分最先背叛我的?”
阿波罗露出困惑的神情,他蹙着眉,想了很久,才说:“眼睛。”
萨维特轻轻嗯了一声,温柔地道:“那就...把眼睛挖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