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室外, 看护中心的负责人正在和护工低声说着什么,见秦书炀满脸凝重地跑过来后兀地闭上了嘴。

  负责人迎了上去,勉强挤出来一抹宽慰的笑容, “秦总, 实在不好意思, 那么忙还……”

  “小光呢?”秦书炀懒得绕圈子,几乎算压着怒火, 直白地问他。

  大抵是语气太冲, 再加上他鬓角突突往外跳的青筋, 负责人白着脸怔了一秒才缓过来, 从善如流地回答道:“贺老师在里面,刚刚医生已经出来和我们说过,暂时没什么大碍, 您消消气。”

  他指了指挨着走廊的椅子,用手轻轻带了一下秦书炀的胳膊, “来, 您先坐, 咱们坐着等。”

  肢体接触的一瞬间,秦书炀盛怒抬手甩开负责人的指尖。

  秦书炀的眼神淬了火,竭力克制下呈现出来的平静使得他开口说的每一个字都在走调。

  “所以,他为什么会摔跤?为什么过了那么久才通知我?”

  问这句话的时候秦书炀眼神扫过跟在负责人身后的护工, 见护工不讲话,秦书炀声音陡然拔高, 一句“聋啦?!”回荡在整个急诊走廊。

  从事情发生到现在已经过了快两个小时,一开始护工甚至没告诉负责人。即便后面着急忙慌扑到贺光徊面前将他扶起来时他已经能看到贺光徊的脚踝以一个可怕的角度扭曲着, 他想的也只是把贺光徊送进医院进行固定就好。

  尽管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不要抱有侥幸心理,但人类总会觉得自己是幸运的那个。

  总会想倒霉的事情不会落在自己头上。

  他甚至没有给贺光徊挂急诊, 就算贺光徊一遍遍重申,自己最疼的地方不是脚踝、不是膝盖、不是手腕而是腹腔,护工也只是当他摔狠了还没缓过劲儿来。

  直到坐在门诊大厅的贺光徊白着脸呕出一口黑鸦鸦的鲜血后陷入了昏迷。

  “王启!”秦书炀见护工不说话,长手一伸死死地把护工抓到自己面前,再也无法控制情绪怒喝道:“我现在问你,为什么他会摔跤!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你别的事情可以做得不好,但一定要保证小光的安全!”

  这是这几个月来……不,是从出生到现在这几十年来,秦书炀最生气的一次。

  他几乎已经控制不了任何一点,抓着护工胳膊的手指像钢筋一样,饶是护工常年做体力活的也被他抓得生疼。

  远处有人围了过来,还暗暗打开了摄像头。

  但这一切和秦书炀没半点关系,见不到贺光徊的每一秒对他来说都是凌//迟。

  很快,急救室的门被打开,医护人员站在门口伸长了脖子喊:“贺光徊家属——谁是贺光徊家属?”

  秦书炀从盛怒中抽回来一点理智,迅速转身应答,“我是。”接着快步上前询问贺光徊的状态。

  “片子送过来了,患者全身多处骨折,现在最严重的是由于他肋骨断裂戳破了肝脏和胆道导致的内出血。”

  拳头在一瞬间收拢攥紧,秦书炀靠着指甲嵌进掌心的那一点疼才能保持冷静。

  面如死灰的患者家属医生每天都能见得到,这会争分夺秒抢救,他顾不上家属的情绪,只神色凝重地继续交代:“现在经过抢救他生命体征已经上来了一点,但还是要尽快手术止血保肝。”

  他问秦书炀:“你是他什么人?”

  下意识以为是兄弟俩,医生说:“一会有人带你去签手术同意书,你尽快一些。”

  可没想到这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却说:“我是他爱人……”

  医生愣了下,脸色变了,“胡闹什么?这种关系签字是不承认的,他的亲属呢?”

  里头有人大喊:“林医生你快进来!患者心率又在往下掉!”

  几乎是同一时间发生的事情,有人从围观的人群里钻了出来,负责人也在同一时间扶住摇摇欲坠的秦书炀。

  “你快叫他亲属过来签字,不要磨时间了!”

  “我是,我是,我是贺光徊的父亲。”

  汪如芸扶住趔趄没站稳的秦书炀,急得抬手掐了掐秦书炀的人中,“没事了没事了,小秦你别急,我和他爸来了。”

  短暂的一片空白,秦书炀只能听得见那句患者心率在往下掉。

  等缓过劲儿来,贺求真已经签好了字。

  贺光徊浑身插满管子被推了出来,所有医护人员几乎是用跑的推着贺光徊去手术室。

  秦书炀踉跄着跟在后面跑,推床边围满了人,他连挤进去的资格都没有。

  没有资格在他的手术知情同意书上签字,没有资格挤进去看他一眼。

  空白的这几个小时里,秦书炀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资格为贺光徊做什么。他俩血型不同,手术过程里贺光徊失血过多他都没资格给贺光徊输血。

  急诊大厅闹哄哄,人多到秦书炀觉得呼吸都逼仄。可位于高楼的手术室走廊又太过空旷,空旷到就算身边坐满了人秦书炀还是觉得冷。

  所有的声音被无限放大,秦书炀听见护工和负责人窸窣的交谈声。

  他突然又想起来自己还能为贺光徊做点什么。

  “王启,”秦书炀坐在靠背椅上朝着他俩招手,不同于在楼下时他无法克制的暴怒,现在他的声音冷静得过分,“你过来。”

  不同于先前的慌乱,这次王启也很平静,他不慌不忙地走到秦书炀面前蹲下。随后满怀痛惜地承认错误:“秦哥,我今天做得确实不对,不该不经过你同意就带贺哥出门的。但我确实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他努力地闭了闭眼,睁开眼睛后眼眶湿湿的,“如果我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是怎么都不可能同意贺哥自己操纵轮椅的。真的,我看护的人出这么大事,我比任何人都要难过,难说以后我就没法儿干这行了。刚刚我和我们老板商量了,如果……如果贺哥这次平平安安出来,我不收一分钱,我把贺哥伺候好了出院了我再走。”

  秦书炀从震惊中还没缓过来,负责人也适时接过话来,“啊,对,我刚刚仔细问了事发经过,虽然确实是咱们贺老师执意要自己操控轮椅才导致的意外,但我们还是要负责的。后面为期一年的看护,王启个人的工资还有我们中心的中介费就不收了,稍晚一点中心财务会送两万块过来。这钱不多,就当给贺老师的营养费,您看怎么样?”

  在手术室外谈论谁对谁错本来就是一种荒诞又滑稽的行为,可世俗就是如此,有些事现在不问事后就再也没机会问。

  况且秦书炀最在意的压根不是那区区几万块,他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早上还平平安安地坐在轮椅上伸长了脖子吻他叮嘱他上班路上小心的人,在短短几个小时后就要躺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

  “你是说,小光非要出门,回家的路上还非要自己按轮椅操纵杆,他自己没留心,才摔得那么严重?”秦书炀歪着头问面前的两人,每说一个字舌尖都是一阵苦涩。

  护工点了点头,眼神真诚又悲切。

  “不可能!”汪如芸不可置信地站起来,指着护工说:“我儿子不可能这样,他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从他手上没力气以后我们带他出门他就从来都不会自己推轮椅!”

  但这种以行为习惯角度出发的辩驳本身就很无力,很快护工也梗着脖子抬起头来为自己辩解:“那贺哥还说过以前他不会跟着保姆出门呢!”

  仗着贺光徊还生死未卜,他大有一种破罐破摔的架势,从容地把一切都推朝外面。

  “残疾人的心态本来就很扭曲,谁能猜得透他想什么?我现在咂摸过来,我还觉得他是记仇我最开始没照顾好他,现在才故意弄这么一出报复我。”

  说着,他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趁着人多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骂:“我没什么文化,只能干苦力我认了,可做护工这么多年,就你家最不省事。在家里要求就怪多,他瘫得那么厉害还闲不住,每天都要背着家里人出去散步遛弯。本来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可以的,我是拿人头担着带他出去。现在倒好了,我处处小心,他自己还是心理扭曲要害我。”

  周围人越来越多,王启甚至在地上滚了两圈,也不知道是真哭还是假哭,总之嚷嚷的声音挺大。

  “你现在不就是要我赔钱吗?我一个乡下来的,我能有什么钱?你把我命拿去好了啊!”

  一边说,一边去抓汪如芸的裤脚。

  过去在医院里处理纠纷多了,汪如芸一点不吃这套,冷着脸往后退了一步,用手按着自己裤管冷声说:“你耍赖没用,我们孩子还躺里头呢,问你几句话你就这么闹,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事的是你呢。”

  可人真耍起赖来哪是这一两句话能解决的,王启还躺在地上哼哼,抓不住汪如芸,他就不抓,总之就是不从地上起来。

  周围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多,秦书炀一直定定坐在椅子上不吭声,就静静地看着王启耍无赖。

  等王启累了,哼声渐渐弱下去,秦书炀才直起一点身体。

  “王启,我再问你一遍,你确定你说的话里没有任何隐瞒对吗?”

  护工不吭声,又在地上扭了两下。

  秦书炀怒极反笑,勾着唇角喘了两口气。

  他从椅子上起来,一把捏住护工的下巴,“我可以理解你那套残疾人心理扭曲的狗屁言论,也承认小光难照顾,耗费了你很多的心力。但我好像忘了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我和小光之间从来不会有任何隐瞒。从你们第一次出门我就知道,你带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怎么去的我通通都知道。”

  刚刚还急赤白脸躺在地上打滚的人霎时间止住了所有的动作,呆愣着瘫坐在地上,他脸被秦书炀捏出几道红痕,衬得整张脸灰白没一点血色。

  “我担心出门不安全,又觉得他每天都在家实在太孤独,能出去走走也好,所以这期间从来没有制止你们。”秦书炀目光直视他,平静地戳穿他的谎言,“我只是把他的轮椅调了速,这样就算他手掌握不好力度,轮椅也不会猛地窜出去。”

  话语声越是平静,秦书炀手上的力道就越重,护工觉得自己的下巴快要被捏碎了。

  不过比起身体的疼痛,此刻内心的恐惧更胜一筹,每一个字都像一盆凉水,浇得他不敢呼吸。

  “所以,就算他想自己推轮椅,在事情发生的时候也留给了你足够的时间帮他停下来。除非,在这期间你根本没想管他,或者,当时的情景是,就算你意识到他要摔跤,你也来不及挽救了。”

  说完,秦书炀松开了桎梏在护工下巴颏上的手。

  还是做不到完全的冷静,松手时他没把力气收干净,护工被他推到在地。

  这番推论无论是哪一个猜测都让贺家夫妻俩无法接受,贺求真气得快疯了,不管不顾地拎起护工衣领照他脸上掴了两掌。

  后面又被围观群众拉开,推推搡搡间,好像自动分成了两个阵营。

  见势不妙,看护中心的负责人脸上再堆不住笑意,冷着脸把脸肿成猪头的护工护在身后,“秦总,贺老师还没醒,这些都只是你的推测。你们作为家属太激动了,我们从来没有想过推卸责任,但你们现在都已经在胡编乱猜,那我觉得我们还是都冷静冷静再找时间谈后续的事情吧。”

  他拉着护工往外走,拨开人潮时秦书炀叫住了他。

  回过头,负责人看见刚刚还冷静着的秦书炀眼底骤然布满血丝,额角的青筋又跳了出来。

  秦书炀虽然还死死地拉着激动的贺求真,可自己的手俨然已经握成拳。

  他直直地盯着王启,“你该庆幸你现在还能活着是因为小光还活着。”

  贺光徊在ICU里一趟就是三天,中间就短暂地醒过来一小会。

  失血过多的缘故,他醒过来的那几分钟都没什么动作,只是挣扎着睁开眼看了看四周,很快又闭上了眼睛。

  他一直在发烧,后续的几台手术根本没法做。

  专家会诊开了一台又一台,仍旧没讨论出来他剩下的几处骨折要怎么处理。

  明知道每天的探视时间就这么一会,秦书炀还是执拗地不肯离开医院。

  能探视的时候他就乖乖穿上无菌服进去,拉着贺光徊好的那只手揉着,小声小声地和贺光徊讲话。贺光徊手凉得过分,连指甲盖都泛着灰色。对秦书炀的呼唤一点反应都没有,嘴巴里插着呼吸管,怎么都不肯睁开眼睛。

  过了探视时间,秦书炀就蹲在走廊处理工作。他好像不知道累一样,线上会议一个接一个打,躲在水房里推项目进度,白天黑夜,总不肯合眼。

  他甚至没回过家,身上的衬衣穿得起皱,李淑娴看不过去给他从家里收拾来了几套衣服,可第二天来给他送午饭见他穿的还是那件已经发黄的皱衬衣。

  实在撑不住,秦书炀会去老地方抽烟。

  上一次贺光徊住院,他也是这么躲在消防通道里不要命地抽烟。

  但这次他连发泄都不敢,生怕贺光徊醒来见他满手的痕迹又要心疼。

  夜深人静,那份恐慌成倍地增长,变成了一只巨兽,张着血盆大口就快要把秦书炀吞没。

  当秦书炀点燃不知道第几根香烟时,汪如芸推开了防火门。她把秦书炀手里的烟拿过来掐灭,又不由分说地拿走秦书炀的打火机。

  最近休息不好的不止秦书炀,还有贺家夫妻俩。去年还满头黑发,保养得当的女人,短短几天里长了蛮多白头发,一卷一卷地贴在头皮上,看起来老了很多,都不优雅了。

  汪如芸挥了挥手,被烟味呛得有些想咳嗽。

  “抽那么多烟,回头小光醒了你看你敢不敢凑他面前?”

  秦书炀局促地背过手搓了搓手指,垂着眼睛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汪如芸疲惫地靠在墙上,声音不似以前那般尖锐,柔声问秦书炀:“小秦,你这几天这么不眠不休的,是想把自己熬垮吗?”

  秦书炀顿了下,哑然回答:“我就是单纯睡不着。”

  他故意逼着自己把肩线松下来,装作松弛的模样解释道:“主要还是公司事情比较多。以前您们劝我,说创业没那么容易,还真给您们说着了,大事小事都得我看着。”

  汪如芸摇摇头,手缩回口袋里掏啊掏,掏出来一个小小的U盘递给秦书炀。

  “你们小孩子的事,我们当长辈的也猜不着。不过我记得你有电脑,与其在这自己熬自己,那不如听听小光是怎么想的?”

  水房里,电脑屏幕泛着幽幽光线。

  秦书炀看着不甚清晰的画面,在出现贺光徊脸的一瞬间,长达五天的隐忍突然决堤。

  贺光徊对着镜头笑着,声音一如既往的绵软温柔。

  “家里好多东西都没啦,你也不记着买,最近学校事情那么多,我还得抽空去趟超市。”

  贺光徊皱了皱鼻子,满是不高兴的样子,“下个月把你零花钱扣掉。”

  镜头没有从贺光徊脸上挪开,但周围的景观一直在变。

  出家门,过马路,进超市,又原路返回。贺光徊走得不稳,一脚深一脚浅,手机画面也在小幅度的抖动,晃得厉害的时候秦书炀只能看到贺光徊亮晶晶的眼睛。

  一路上贺光徊絮絮叨叨,明媚柔和的笑意从没从他脸上消失。每一句话都没提秦书炀的名字,但每一句话都和秦书炀息息相关。

  他甚至结账前还从收银柜底下买了一盒套子,拿起套子的时候镜头离嘴唇很近。

  那几秒没声音,只有不断变化的口型。

  “等、你、回、来、一、起、用、掉。”

  秦书炀想起,这盒套子上有螺纹凸点,用的时候贺光徊很喜欢,还说下次也要买这个。

  折回去的路上回经过那个小花园,贺光徊走不动了,坐在花坛底下歇脚。

  他看着镜头说:“老想着和你来这散散步,你看这紫藤花,开多漂亮。”

  然后镜头翻转,秦书炀包含热泪的眼里投进来大片大片的紫藤花,像瀑布一样。

  镜头又翻了过来,贺光徊那张漂亮的脸重新回归画面中央。

  “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和你一起看,如果……”

  突然画面被突兀地掐断,电脑陷入一片黑暗。

  秦书炀震惊着挺直腰板,以为电脑出现故障,急忙用鼠标划了两下屏幕。

  屏幕上还是漆黑一片,只有小三角箭头在上头乱画。

  突然,屏幕又亮了起来。

  这次出现在画面里的,是消瘦的贺光徊。

  他坐在护理床上,鼻底还挂着氧气管。

  那是秦书炀没见过的空间布置,是他缺失的那几个月。

  “炀炀,当你可以看到这段视频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因为一些原本就会发生的或者意外发生的原因无法亲口讲话。

  木已成舟,炀炀,不要太难过,我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喜欢你整颗心都用来爱我,所以不要分心拿去自责。”

  因为吸氧的缘故,贺光徊的声音有些嗡,比上一段视频里活泛的样子差了太多。

  他膝上盖着那条驼色的薄毯,说话时顿了一下。随后伸手轻轻拂过毯子上的绒毛,神色温柔,像极了在轻抚爱人的脸庞。

  “炀炀,我一直没说过,其实在你喜欢我的时候我也同样已经喜欢上你。

  年少的时候太矜持,没能早早回应你的喜欢,该自责的是我。

  这十多年来我我体验到了绝大多数人体验不到的东西,而其中绝大多数是因为你,可想而知我过得多么幸福。

  人在爱里总是会比较容易知足,故而我没觉得自己这一路走来走得多艰难。”

  氧气机的声音很明显,几乎盖过了贺光徊原本的呼吸声。

  说完这长长的一句,贺光徊有些喘不匀气,静静呼吸了很久才抬起头来。

  他眼睛有点红,像刚经历过很难过的事情。而这一切回到家后他都没和秦书炀说过,每次问起,他回答秦书炀的都是挺好的,没不开心的事情。

  回答问题时,贺光徊的眼睛亮亮的,盛满了爱意。就像视频里现在这样。

  “炀炀,我讲这些话不是羞于启齿又心血来潮想和你告白,现在的我应该已经足够大胆可以随时向你表达我有多爱你。

  我想说的是我比你想象的要热爱生命,我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想尽可能地活下去。”

  “所以如果医疗条件允许,我愿意做所有尝试。”

  “请你作为我的爱人我的家人,勇敢地帮我点头。”

  很快,手机镜头被挡了起来,秦书炀能清晰地看到贺光徊的掌纹。

  也能看到贺光徊颤抖的掌心。

  当摄像头的遮挡被挪开,秦书炀看得见贺光徊脸上的眼泪更加明显。

  他仍旧眼睛亮亮的,但表情比先前更严肃一些。

  贺光徊吸了吸鼻子,颤巍巍抬起手扶了扶鼻底的氧气管,“当然,人类永远无法抵抗命运,所以如果到了我们无法跨越的难题,我也希望你不要觉得太太太太难过。

  我知道我离开后你会难以接受,但我还是想你能试图走出来。毕竟我们已经共同携手走完了一半的人生,这一半的人生在日后回忆起来,其实每天都是好日子对吗?

  你可以靠着这份温暖再往前走走看,就像我在你身边一样。”

  他看了一眼窗外,转过头来,歪着头像是在回忆。

  “咱俩第一次去北京的时候你还记得吗?你问我在干嘛?我说我在看你。

  小时候学画画,画室老师说一个人的肌肉和皮肤是附着在他的骨骼上的,只要功力够深,就可以推测出他每一个时间段的长相。

  我自认学习还算刻苦,也有那么一点点天分。所以我已经看过你白发苍苍的样子,我们也算到了白头。”

  最后,贺光徊拿起手机,轻轻吻了一下摄像头。

  他亲吻摄像头的时候虔诚安静地闭上了眼睛,就像每一次亲吻秦书炀的时候一样。

  “好啦,话太多啦,你肯定现在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我讲那么多只是想让你可以坐下来休息一下。还记得我们以前去音像店买碟片吗?我喜欢这首歌,你静静陪我一起听完,听完后你可以勇敢地替我做任何决定。”

  视频经过剪辑,后面的四份十五秒只有音乐,没有任何一句说话声。

  可视频里有贺光徊的脸,秦书炀一秒都不舍得移开目光。

  我想要成为你的眼

  把最美的风景

  收进你的心中

  我想要成为你的手

  好让我从现在到以後

  占有你温柔 一刻不放过

  恨不得把明天没收

  让你永远不会变动

  专注的爱着我

  我爱你没有保留

  我爱你就到最後

  有些人值得等候

  有些悲伤值得忍受

  我爱你不是冲动

  生命尽头反正一场空

  只要你记得我们那么爱过

  我要替你收集笑容

  怕未来快乐变得贵重

  要是少了我你有多寂寞

  太阳不会放弃天空

  哪怕你不再属於我

  我会在不同的窗口给你拥抱

  我忘不掉你第一次吻我

  歌声结束,电脑屏幕再一次陷入沉寂的黑暗。

  整个视频前后加起来整整三十分钟。

  秦书炀在贺光徊的陪伴下,休息了这五天来的第一个整半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