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光徊稍好一点, 秦书炀终于能腾出空来做自己耽误了很久的事情。

  辞呈递上去,领导捏着那张薄薄的信笺纸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而后抬起头来问秦书炀:“还在怪我让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出差?”

  这两年各行经济都不咋样,唯独地产建筑势头正猛, 像他们这种沾着点边儿的算得上是香饽饽。秦书炀又正值盛年, 不管是前景还是自身, 领导都找不着他辞职的理由。

  只当时小年轻在工作中遇到了点问题,这会来闹脾气。

  秦书炀摇摇头, “没, 是真想辞职。”

  天气慢慢热起来, 他没法儿再耐得住规规矩矩地衣袖拉到手腕处。

  衬衣袖子大大咧咧卷起来一半儿, 露出嶙峋的伤痕。秦书炀将手背在后面,手指摸着那些已经愈合但还没完全消失的伤口,一板一眼地回答道:“活儿是我答应的, 我就不会怪谁。不过领导你也知道我情况,我真没那么多时间再过这种和家里人聚少离多的日子了。”

  半晌过去,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人长叹一口气, 表情复杂地问秦书炀:“不觉得可惜吗?你再坚持一年就能升职了。”

  秦书炀眨眨眼, 琥珀色的眼睛里倏然流露出来和他外貌截然相反的温柔。

  “没什么可惜的。”

  走出单位,手机提示音正好响起来。

  对话框里是一张照片,向日葵的小碗里只剩两块鸡肉。

  秦书炀还没来得及回复,对面紧跟着一句任务完成。

  这一瞬间, 秦书炀终于能把刚刚在领导面前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补上。

  ——“要是以后想起来我没好好陪他害他生病了,我才会觉得可惜。”

  回到医院, 秦书炀把衣袖放下理平。

  老远就能听见病房里有轻轻的笑声,打开房门果不其然崽儿也在。贺光徊坐在窗前陪着贺蕴玩手偶游戏, 一大一小手上套着布偶娃娃正用很幼稚的话演一出儿童剧。

  小兔子说:“我很喜欢你,有从这里到月亮那么多。”

  大兔子晃晃脑袋, 长长的耳朵在阳光底下一动一动的。

  他回答说:“那我要比你多一些。”

  小兔子用脑袋蹭蹭大兔子,奶乎乎地问:“多多少呀?”

  大兔子也蹭蹭小兔子毛茸茸的脸,温柔地回答道:“从这里,到月亮,再绕一圈儿这么多。”

  秦书炀走过去,从背后搂住贺光徊,往他发旋儿上亲了两下。

  “我就不绕圈儿,我围着你转。”他贴着贺光徊,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得见的声音对贺光徊说。

  贺光徊惊讶地抬起头,伸手蹭蹭秦书炀的脸,“不是去单位了?”

  秦书炀把轮椅调转过来,语气松快地回答:“没什么事儿就回来了。”

  “原本以为你想我想的吃不下饭,”他故意撇撇嘴,眼睛却弯弯的,“没想到你和儿子玩得还挺开心。”

  当着孩子面贺光徊不太好意思做太亲密的动作,红着耳尖推了下秦书炀摸他腿的手,“周末放假,他琴房下课也没去处。我今天精神好,能陪他玩会儿。”

  估计是太阳晒着贺光徊腿没那么凉,秦书炀放下心来,这才顾得上在旁边的小萝卜头。

  他揉了两把儿子的头发,挑着眉问:“学快一年琴了,学得怎么样啊?会弹小星星了嚒?”

  贺蕴不太高兴,皱着鼻子嚷嚷:“老爸你不要小看我!老师说我学得可好啦!”

  今年好歹上大班了,没好再让贺蕴接着留西瓜头,给换了个更精神好看的发型,眼瞅着小孩儿还长高了一点,出落得越来越好看,一点没有当初在福利院里瘦瘦巴巴的影子。

  秦书炀弯下腰将贺光徊抱起来,笑得乐呵,“成,那等你爸爸出院,你弹给

  我们听。”

  最近每天都要记录体重,原本早上就要弄,但那会秦书炀已经去单位了,贺光徊自己站不起来没法称体重,只能等秦书炀回来再说。

  即便有准备,起身时还是有点头晕。不过他也不需要做啥,只用靠在秦书炀怀里闭着眼等秦书炀报数。

  “和昨天一样,”秦书炀从体重秤上下来,语气轻松,“也算好事儿,体重不掉就是好事。”

  贺光徊点点头,也蛮高兴。

  这个单人病房就像一个小小的乌托邦,这几个月除除了李淑娴和保姆给他们送生活用品来过几趟外,秦书炀没让任何人来打扰过。

  贺光徊在这个小乌托邦里被呵护得太好,都已经学会邀功。缓过那一阵来,睁开眼睛眯笑着同秦书炀说:“今天阿姨送过来的鸡肉粥我全都吃了,只剩两块鸡肉我没动。”

  秦书炀把贺光徊放回轮椅上,替他盖好薄毯随后拿过床边的记事板把刚刚称的体重写上去,“嗯,我见着照片了。那后面吐了没?”

  贺蕴又凑过来,贺光徊揉着贺蕴的脑袋回答秦书炀:“没有,”

  说着又顿了一下,诚实地承认:“刚开始是有点不舒服,但我忍住了。”

  “表现那么好?”秦书炀搁着记事板,“想要什么奖励?”

  这个时候应该往贺光徊脑门上亲一下的,秦书炀弯下腰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个小崽子。

  登时觉得牙酸,没忍住嘶了声,按住贺蕴的脑袋问:“你奶什么时候来接你?你呆的时间也太久了吧?没见着爸爸都累了吗?”

  贺光徊尴尬地猫着腰,捏着秦书炀手指拽了拽。秦书炀却不由分说,把儿子拉到跟前抬起他胳膊对着电话手表按了几下。

  电话接通,秦书炀鬼吼鬼叫道:“赶紧来接你孙子,他说他想奶奶了。”

  还没等贺蕴反驳,又果断把电话挂断。

  孩子被接走,贺光徊差不多也倦了。

  秦书炀连哄带骗哄他喝了小半杯牛奶后把贺光徊抱上床,给他揉着肚子哄他睡会。

  等贺光徊彻底睡着,秦书炀才坐到床尾轻轻掀开被子替贺光徊按摩双腿。

  从冬天两个人回来后贺光徊就没能站起来动一动。

  前几个月保命还来不及,哪顾得上复建锻炼?

  贺光徊生一场大病一晃大半年没了,到现在厌食症才堪堪好一点。

  虽然体重上来一些,但也不见腿上能添点肉。从脚踝到腿根,还是和过年前后那样,就一层薄而软的肉裹着骨头,细得有些过分。

  不过多吃点总没坏处,一个月前给贺光徊擦身和按摩的时候他腿灰白灰白的,像两块冰块藏在被子里。

  现在撩开裤管虽然还是瘦,脚踝还隐约有点往下坠,但总算有了点活人该有的血色,看起来没那么吓人。

  贺光徊再长五斤就能出院回家疗养。

  这其实算得上好消息,但秦书炀心里总没什么底。把人圈在一个小圈里二十四小时盯着太简单,但放回家后接触的人多了,有些事情就不是那么好控制的了。

  秦书炀已经不记得刚住院那段时间自己到底和家里人甩了多少冷脸才镇住两边的长辈。那会太乱了,他心思其实没在长辈身上,只是凭着本能觉得他们两个需要和长辈隔开。

  这个原因朝前走,再加上秦书炀总觉得自己也是帮凶之一没资格站在高处嚷嚷,这才有所谓的“成熟”两个字摆出来,没像以前那样扯着脖子和家里人吵架。

  秦书炀没吵,贺光徊也好好养了这几个月。

  但问题始终没解决,秦书炀捧着贺光徊的小腿,忽然间心里七上八下的

  他忽然都有点不知道再过不久把贺光徊带回家后接下来要怎么办。

  贺光徊睡不久,睡一会就会醒。只是身上累一般不会说什么,有些时候甚至不会睁开眼睛。判断他醒没醒得听他呼吸,这点就秦书炀观察得那么仔细才能分辨得出来。

  见贺光徊胸膛起伏变化,秦书炀回过神来,他重新把贺光徊的袜子替他套好,把被子盖上。

  “怎么醒了?”

  贺光徊没睁开眼,刚醒几秒声音还有些惺忪,“就是睡不着了,刚腿不舒服。”

  他手从被窝里伸出来,垂在半空虚虚抓了两下,不出意外地成功抓住秦书炀递过来的手。

  贺光徊扣住秦书炀温暖的手掌往自己腮下送,贴稳后蹭了蹭。

  躺平了不舒服,侧卧着双腿僵着没跟上下半身扭着也不舒服,贺光徊这觉睡得实在憋屈,只有这会蹭着秦书炀的手才觉得心里好受点。

  “刚刚坐那儿干嘛呢?觉得你愣半天了。”贺光徊嗓子哑哑的,说话声轻得像羽毛在飘。

  秦书炀被压着的那只手动了动,挠挠贺光徊的脸,“没什么,哪愣了?”

  他半开玩笑问贺光徊:“怎么睡着了还能知道我在发愣?”

  贺光徊闭着的眼睛睁开一点,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皮,“我最近这样子能不能真好好睡一觉你不比我清楚?”

  按了按秦书炀的手腕,贺光徊长长抽了口气,把刚醒来反上来的那股倦意散了个干净,这才重新把眼睛睁开。

  他问秦书炀:“炀炀是在担心我出院的事嚒”

  被戳到心事,秦书炀跟只炸毛猫一样,手飞速往回缩,眼神也开始飘忽不定。

  “没有没有,我担心什么?你出院那么好的事情我担心什么?”

  贺光徊笑了起来,白着嘴唇使劲儿撑着自己坐起来一点点。他招招手,秦书炀又本能地凑了过去。

  弯下腰时贺光徊捧住他的脸,先亲了一下,“补上儿子走之前的那个。”

  而后又亲了一下,“这个是安慰你担心的事情的。”

  贺光徊没把嘴唇从秦书炀额前挪开,说话的时候他的嘴唇扫过秦书炀的皮肤,软得像花瓣一样。

  “炀炀,别担心,我能解决这些麻烦。”